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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洞庭湖底有龙宫(二) ...

  •   声音虽稚嫩,口吻却老气横秋,杨柳回头望去,却见身后空无一人,正讶异间,刚才的小孩子声音带着浓浓不满从下方传来:“喂喂!你这小神仙品阶不高,眼神儿也不好使吗?老夫就在你身前,还胡乱张望什么!”

      杨柳低头,一个一身嫩绿的童子背着个竹篓,正仰着脖子面带怒色。这娃娃唇红齿白,眉心还点着一点丹砂印,实在漂亮,杨柳一见之下就升起喜爱之心。只是这娃娃无论样貌还是嗓音都不过总角年龄,言谈间却口称“老夫”,神情自然无比,仿佛本就该如此,衬上他那一副幼嫩面孔,说不出的滑稽。

      杨柳强忍笑意,弯腰拱拱手,语言也含上一丝笑意:“是小神疏忽,不知这位老丈,可是传闻中大名鼎鼎,深沐佛光的堤下柳老前辈?”

      旁边的龙六殿下侧头看了杨柳一眼,这小神仙只一个照面,便从两人对话中猜到来人身份,因势利导从善如流地改口,一番话讲得滴水不漏……倒真不像是个“边僻山野”里的无名之辈啊。而杨柳自然感应到这位殿下探寻的目光,仍是坦然微笑。他一身粗布赭衣洗的发白,头上连支绾发的钗子都没有,一张脸平平无奇,龙六殿下只看了一会儿,便觉自己想多了。

      堤下柳果然被这两句“老丈”“前辈”喊得心头松快,圆溜溜的眼珠儿透出些开心:“唔,堤下柳嘛,正是老夫了!小神仙眼力还不错,怎么会跟这个大骗子混在一处?我竟不知百年不见,君座的品味变了这许多……”

      龙六殿下见杨柳温和转过视线,平日里最善应付这类打趣、甚至游刃有余的水平不知怎么就打了个折扣,再发挥不出什么轻浮言辞。只下意识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轻巧带过:“咳,本君哪有你说的这样不堪,不过是……嗯,爱美之心,那个人皆有之罢了。本君带他过来,还不是你偌大名头,人家慕名来求一个批字。”

      杨柳其实内心深处并不太看重这一个批字,他小山神当得逍遥自在,平生所愿,不过是继续逍遥自在地当下去。然而送上门的机遇,他也乐于顺水推舟,于是赞同地点头:“正是,小神知交——聆仙城护城河神青藻,不知老前辈还有没有印象?”

      堤下柳“啊”了一声,无可无不可地应了声:“当然。那家伙与这骗子是一路货色,只是火候远不如君座,老夫印象深得很、深得很。”

      杨柳微微一笑,“青藻对前辈的演算神术推崇不已,又得知前辈与司命星君两位追随上神下界,便觉是个机缘。原本我二人也应封闭仙路,打听到前辈千年来尚存有一挂可用,加上往日听闻前辈旧事,心向往之,这才冒昧前来拜会。” 他抬头看了童子一眼,慢吞吞道,“当然前辈若不愿赐下,那也是小神福缘浅薄。今日能与龙六殿下及老前辈面晤,已然幸甚。”

      “哈?”堤下柳面容忽然露出怪异之色,往紫衣上仙那里扫了一眼,“龙六殿下?你说他?”他这语气怪诞之极,就仿佛强憋着什么,又好似幸灾乐祸一般。

      杨柳一懵,不知自己哪里说错惹这童子嗤笑。倒是那位龙六殿下见状,折扇“啪”地敲在童子软软的顶发上,咳嗽一声:“本君看这小山神也算心诚,况且你闲着也是无聊,不如就给他算算看。别人不知,本君还不清楚么,什么千年只看三次,什么不敢妄用佛祖神通……纯粹懒的。本君可从没瞧出你对佛祖有多少敬意,要真存敬意,不会嗜赌成瘾,连本命仙根都输给本君,到现在连成人的形体都维持不住,只得这副三头身模样示人。哈!”

      “君座好得意吗?”堤下柳涨红了一张脸,扁扁嘴怒道:“帝君德容昭然,归隐山川,便不说了,反正君座是拍马也及不上!单说其他几位与君座同级的,有哪个像君座这般无赖,一株不足千年的小柳树的本命仙根都好意思讨要。”这一段话称谓乱得很,一会儿帝君一会儿君座的,杨柳位阶太低,也从未遇见过上位神君,自然理不出头绪来。幸好他与那位热衷求索的龙六殿下相反,想不通透的事情一概不想,只细细记下,打算回去再请教青藻。

      堤下柳化身的小童恶狠狠瞪了那龙六殿下一眼,不自然地冲杨柳沉吟道:“哼,你这小神仙万万不要被这骗子诳了去,老夫向佛之心稳若磐石,坚不可摧,常在无人之时揣摩佛祖教诲,日日独沐佛光三省吾身……”

      话没说完,一只手飞快从童子身后背着的竹篓里抽出一卷画轴来,迎风展开,上面金灿灿一个斗大“佛”字,笔力清矍稳重,很见风骨。

      “嗯……让本君瞧瞧,随身背着个佛字,便当是尽了向佛之心……这便是‘日日独沐佛光’咯?你这娃娃果然懒到一个境界,自欺欺人到登峰造极啊,啧~”

      杨柳一见也是无语的很,那堤下柳化身的童子更是脸蛋爆红,蹦了三蹦去抢那张卷轴。龙六殿下逗了他一会儿,便扬手将画轴重新丢进竹篓,堤下柳一张小脸儿此时都快哭出来了。“罢罢,反正现在青华帝君下界,君座无人约束,便在这龙宫逍遥快活一阵子又能怎样,等青华帝君劫满,君座可要小心了!”龙六殿下折扇一挥,大喇喇接下:“好说。”童子气的厉害,又实在拿他无法,转而狠狠瞪了一旁围观的杨柳一眼:“那小神仙,什么名儿,哪里的人,生辰八字是什么,都给我一一报上来。”

      杨柳见他被龙六殿下气的连自称“老夫”也省了,知道这娃娃心情不好,小心翼翼一一答了。“小神杨柳,锦州云川人,生年辉庆历十四,正月戌时三刻,卒年辉庆历……三十一,腊月酉时正。蒙天帝擢拔,一百零三年前应了小柳村后山山神之位。”

      他一说完,龙六殿下与堤下柳都是齐齐一愕。龙六殿下愕的是:“这么说你十七岁上就卒了?”堤下柳愕的则是——“不对,名字不对,我看不到你身上的命轮。”

      传闻中天地间的生灵都有命轮在身,记录前尘往事,昭示身后机缘造化。除非升为上三等神君,不然有能耐的特异人士,便可通过推演命轮,继而探查某人命数。显然堤下柳并不常失手,龙六殿下也不禁皱眉:“你这法子该不会用的少,手生了吧?看他的命数也需要八字与姓名?最要紧,有了这些你竟还看不出?”

      堤下柳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君座说得轻巧!区区一介小山神自然不用这些,我还郁闷呢!这人命轮模糊一片,要不是和青华帝君一样的命格,便是千年内会发生些我瞧不出的变数……”

      “什么变数你都瞧不出?”

      “君座糊涂了!”堤下柳蹦了两三下,“佛祖赐我的神通只够瞧下三等小仙的命数,瞧不出的变数,自然是他千年之内升为上三等神君了呗,还能怎样。”不等杨柳与那位龙六殿下讶然,他又悠悠一叹:“千年内升为上三等,真君、神君便不说了,就是五方帝君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嘛~嘿,毕竟自从帝君归隐山川大泽,长生君位便空置下来。”

      杨柳听得瞠目结舌,此时见童子越说越离谱,忍不住苦笑打断:“前辈莫要打趣小神了。小神凡人之躯,就算侥幸仙衔升为上三等,真君已是顶头,神君之位自问不敢肖想,更不必提长生帝君君位。啊,小神想起一件事,杨柳并非小神本来姓名,只是身为杨柳山山神,朋友胡乱叫的。想来前辈推测不出,与此多少也有关碍。”

      旁人听到自己可能有这样好的机缘前程,无不欢欣激动,偏偏龙六殿下眼中,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神不仅脸上仍挂着那副温和的微笑,甚而言语间颇有几分撇清干系的样子。他颇感兴趣地问道:“这倒奇了,那你原先叫什么名字?”

      杨柳笑了笑,缓缓道:“昔年旧名,不过虚用十七载,早已忘记。”

      这便是睁眼说瞎话了。连生卒年时辰都记得清清楚楚,又怎会将自己本名忘记?龙六殿下心中皱眉,显然这小山神似乎有什么过往心结,才不愿交代原来姓名。就连堤下柳也是一怔:“没有本名,我怎么看你的命轮?”

      杨柳悠然叹了长长一口气,笑得很遗憾:“看来小神缘分未到,白白麻烦前辈浪费一次神通。惭愧、惭愧。”

      堤下柳一时也拿不定的主意,这小山神嘴上说着“惭愧”,脸上也一副“劳烦前辈”的恭谨模样,可他看来看去,怎么都觉得这人似乎既不惭愧,也不遗憾。被佛祖点化成仙,来来往往不知看过多少下等仙家命轮,哪个不是面上再镇定,内心也惶惶然急。这样无可无不可……嗯,说难听些便是不求上进的小神仙,还真是第一次遇见。

      “这……”他正待说点什么,一直若有所思的龙六殿下忽然“咦”了一声,袍袖一拂,“哪里来的小泥鳅?”

      淡紫光晕闪过,青藻披散头发、拎着酒葫芦掉了出来。

      “杨柳?!”

      他自从好友误踏结界就一直焦心寻找,此刻猛然见到杨柳眼睛瞬间一亮,但眼珠再一转扫见一旁的紫衣上仙与童子,感受到尊贵的仙威,顿时慌得弯身行礼。

      “小神聆仙城护城河神青藻,见过堤下柳老前辈与……与……”

      青藻曾在龙六殿下的婚宴上有幸得过堤下柳几句草草指点,故而认出这位童子便是老柳化身。童子身边一身明贵紫服的青年男子是何人,他心中却没分毫印象。只是这人身上仙气凛然,纵然不识,也断断不敢怠慢,只得深鞠一躬,老老实实道:“不知这位上仙名讳仙衔,小神失礼了。”

      “无妨。”那龙六殿下淡淡扫了他一眼,神情平稳,倒很有几分高深莫测的感觉。“本君不过在水府歇歇脚,待不长久,你无需知晓本君名号。嗯……聆仙城的护城河神……你便是杨柳那小神仙的知交好友咯?”

      “正是小神。”青藻不比杨柳没见过世面,已隐隐心中有了两三分猜测。

      “嗯……今日与本君有这一面之缘,也算你二人的福缘不浅。这枚令牌便赐给你这条小泥鳅,有了这令,便能随时进入洞庭水府,对你修行应该有些助益。”

      “小神拜谢上仙。”青藻接到那枚乌漆漆形状像个扁平枣核的令牌,脸上大喜,小心翼翼再拜了三拜。

      “你与老龙血缘上是远亲,想来本君拿他家地方给你好处,老龙不会不满的。”

      他这番话实在强词夺理,老龙君对他这水府有多宝贝,只要想想百年来一共就开过两次府门就可以知道。一次是龙六殿下娶亲,再来就是上神下界历劫,为迎接司命星君与堤下柳两位才勉为其难开府。青藻泥鳅出身,能在龙君水府内修行自然大有裨益,不说龙气对他有颇多好处,单说水府内灵气充盈,就远非红尘俗世能比。

      只是这位殿下借花献佛,慷他人之慨的逻辑嚣张至极,他说出来却一副理所当然,仿佛老龙君沾了多大的荣光似的。说完又转而望向杨柳,似乎眼底有什么神色一闪而过,迟疑半晌,才拿出一颗紫澄澄的珠子来交到杨柳手上。

      这珠子只有拇指大小,剔透晶莹,内里一团蓝紫莹光徐徐盘旋。堤下柳一见他把这珠子拿出来,就忍不住轻轻“呀”了,一声:“君座……”

      青藻收好令牌,也瞧见这枚珠子,顿时讶然:“通髓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 洞庭湖底有龙宫(二)
  断网断了一周,总算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