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灯藤》异惑

2、楚灯结

　　昨天那突然回升的气温像是特意给小情侣们留出一天约会，雪后气温骤降，昨天融化在路上的雪现在变成了一层薄薄的冰，路况堪忧，就连平时嚣张跋扈的104路公交车，今天也不得不放慢了速度避免交通事故。

　　徐恕行坐在嘎吱嘎吱摇晃的老旧公交车上，被顺着后门灌进来的凉风冻得哆哆嗦嗦。他带着被分手的情绪和睡眠不足的怨气恶狠狠地抱怨了一下老天，接着把注意力放在了手机里左岚传来的资料上。

　　失踪者名叫陈雅欣，画家陈天林的徒弟，城南大学油画专业在读研究生。

　　据报案人口述对方父母双亡，在七岁时被发现了绘画天赋，被陈天林收为徒弟，如今在艺术圈也小有名气，画作已经能在陈天林的画展上占据一小个房间了。

　　三天前她在账号上发了一个神秘预告，原本粉丝们以为她终于要举办个人画展了欢欣地奔走相告。可到了日子他们看到的却是一篇声泪俱下缴文，里面控诉了画室有人剽窃她的画作，甚至涉及了黑产和洗钱的事。

　　二组原本就因为查出陈天林的画作在他们之前破获的案件中作为价值不等的“筹码”而对他有所怀疑，看了陈雅欣的这篇曝光画室内幕的预告更是加大了对陈天林人际关系的监控。

　　然而年过半百岁数已经可以退休的小老头完全没有因此而感到慌张，而是怒气冲冲地跑到街区派出所报案，让警察找陈雅欣跟他当面对峙，在多方联系不上警察调取监控也没有发现陈雅欣的行踪后，他的愤怒又变成了担忧，开始怀疑自己徒弟是不是遭受了威胁，遭遇绑架……然后当场给派出所的民警一个下马威。

　　——情绪过于激动高血压直接晕过去了。

　　二组在警局盯梢的人面对这一屋子的兵荒马乱也感到头疼，除了这么一个陈天林他们还有别的线要跟，人手极度不足，不得不求助刚结了一桩案子的一组来帮忙。

　　左岚不想妨碍累了几个月甚至过年都没休的组员休假，唯一在警局的实习生杜凌昭要写结案报告，于是她亲自包揽陈雅欣的成长轨迹资料……这打听陈雅欣人际关系的工作，就落在了分手了没有女朋友要陪的徐恕行的脑袋上。

　　看完现有资料的徐恕行眨了眨眼睛，在各类案件都游刃有余的他头一次觉得担此重任有些心虚。

　　城南大学作为一所重点综合大学占地面积极广，由于近两年不断扩招，校区也由原来的两个扩成了五个，为了方便学生上课，校区也几乎都是以学院的类别划分的。

　　尽管实习生杜凌昭跟左岚说徐恕行总往城南大学跑，但徐恕行熟悉的也只有位于森林公园南部的五校区，由于森林公园靠近学校的那一侧种了许多加拿大杨，每到春天杨树毛就会被吹到校园里，所以五校区也被学生们戏称加拿大杨胡同北职业学院。

　　楚灯结现在在那里念博士。

　　楚灯结高中时代创作的小说就获过奖，现在作为戏剧文学系最出名的学生，是不少人憧憬的对象。徐恕行曾经以“楚灯结男朋友”自居，混熟了艺术学院大部分学生，那时在教授的讲台上散步，翘着尾巴的猫学长都没他嚣张。然而现在被甩了，他再到那边去就要做好落水狗被群嘲的准备。

　　不过现在正值寒假，大多数人都回家过年去了，这个时间段还在学校的除了回来的大四考研预备役，就是论文还一笔没动的研究生了。

　　……总之我应该不会遇到特别尴尬的场面。

　　徐恕行这么安慰着自己，在终点站和司机师傅一起下了车。

　　由于靠近森林公园，徐恕行进了学校就发现这里比街道上冷那么几度，被园艺学生维护很好的绿植现在只剩下棕色的骨架，上面也因昨日的落地即融的小雪覆着一层薄冰，像是要伪装小摊上的糖葫芦。徐恕行站在校门口面朝主干道，呼出的气化为一团一团的白雾，当看到远处拎着一个大袋子迎面走来的女生时，他想转身就走。

　　她没有像徐恕行一样穿着厚重的羽绒服，反倒是把自己整个人都裹得毛茸茸的，毛茸茸的帽子，毛茸茸的外套，高领的毛衣里还套着一层发热打底衫。远远看去就像挂在包上用来装饰的绒毛球，只不过这个绒毛球踩着一双与这一身相当不搭的防滑雪地靴。

　　根据墨菲定律，人越不想遇到什么就会遇到什么。

　　虞甜甜，楚灯结最忠实的小迷妹，舞台剧现役演员，剧场里甚至有“流水的女主角，铁打的虞甜甜”这个说法。

　　叫一个甜甜的名字，可她讲起话来一点也不甜。

　　“楚学姐的前男友！哎呀来这么早？想求复合？”

　　看来不光是局里，学院里八成也知道他徐恕行被甩了。尽管从“楚学姐的男朋友”到“楚学姐的前男友”着实令徐恕行有些打击，但已经进入工作状态的他并没有让对方看出来什么情绪波动，还露出一个微笑，如平时一般相当有耐心地回应了这位楚灯结最喜欢的学妹。

　　“早上好啊，别对我敌意那么大，我来办点事。”

　　“办点事？”虞甜甜盯了徐恕行一会儿，接着小人得志地笑了起来，“你看我的靴子，楚学姐今天早上看见我去送饭特意说天冷让我换上的哦，来，让我看看你嫉妒的表情！”

　　虞甜甜毫不掩饰的嚣张态度让徐恕行彻底恼了，他今天都没敢给楚灯结发消息，生怕突然跳出来一个“请先添加对方为好友”。可他又没有理由对虞甜甜发脾气，只能愤怒地吸气呼气，让大学校园的冷空气洗洗自己快气炸的肺，然后做出一副诚恳的“我认输”的态度。

　　“好了好了，关心没有我的份，你就别刺激我了，等我找出来我的问题我就去找楚灯结认错。”

　　“唉，你得好好赚钱。”听到这话虞甜甜才卸下来夹枪带棒的攻击性，她压低了嗓音弯着腰，摆出一副舞台上老妪的做派，“我楚学姐的周围还没有能赶得上你的男人，说不准你还能挽回少女的芳心。”

　　这都哪跟哪的事，徐恕行有点无语。

　　“谁告诉你楚灯结是嫌我没钱才跟我分手的。”

　　“杜凌昭啊，你同事。”虞甜甜歪了歪脑袋，“我楚学姐的前男友，你不会不知道吧？”

　　他还真不知道一晚上没看手机，杜凌昭这家伙就在外面给他造谣！

　　徐恕行的怨念划过天际，精准地降临在他旁边的工位，直接引得造谣者在办公室打了一个巨大的喷嚏。

　　说是加班，但此刻杜凌昭并没有在勤勤恳恳工作，她正夹着手机跟楚灯结煲电话粥。这突如其来的喷嚏不仅让她把手机甩到地上，还差点闪了脖子。听到电话对面的小家伙发出满含痛苦的呻吟声，楚灯结主动结束了两个人刚刚的话题，关心了一下自己的小助手。

　　“你还好吗？是不是今天穿少了？用不用我找跑腿的给你送两件衣服过去？”

　　“不用不用，我带羽绒服了，估计是这办公室的空调太久没清灰了……不对，早上我听岚姐说让徐恕行去你学校打听打听情况，还有可能是他碰见虞甜甜在诅咒我。”

　　“诅咒你？”

　　杜凌昭没有立刻回答楚灯结，而是飞速检查完摔在地上的手机，确定她这价值一个月工资的东西没有任何损伤后，才从手边的纸抽里抽了几张胡乱擦了擦脸，心有余悸地从口袋里翻出线控耳机插在手机上。

　　她扫了一眼办公室门口，确定自己这个喷嚏没有引起在档案室的左岚注意，继续回答楚灯结的疑问。

　　“昨晚你不是把他给甩了，虞甜甜那网瘾少女老早就刷到了围观群众发的视频，大晚上不睡觉就拉着我分享八卦。我觉得择日不如撞日，就把你交代的任务完成咯。”

　　听到这个回答楚灯结叹了一口气，怪不得虞甜甜像是未卜先知一样知道她昨晚没回出租屋，一大早就堵在博士生宿舍的楼下，硬塞了她一袋子甜食。

　　“……虽然她的人脉比较广，但是你让她传我的负面八卦，她能扩散开吗？”

　　“你放心，你在虞甜甜眼里那是唯一的太阳，瞻仰都得戴个墨镜防止被你的光芒刺伤眼睛，甩了一个徐恕行算什么。”杜凌昭把键盘敲得噼里啪啦直响，言之凿凿，“更何况只有从你剧本御用女配角嘴里说出来的话才有说服力不是？其他和你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就算给你造谣，你们学院也没人信的。不过，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搞这一出，这不是对你自己名声的打击嘛。”

　　“有必要，过段时间老太太会在家庭聚餐时宣布我也可以争一争这代的继承权，我不觉得那个人会坐得住。与其等着他给我造谣，不如由我先来把可能的谣给传播出去，到时候他也只能让我嫌贫爱富的谣言传的更远点……你也知道，大家对待一个八卦的态度，要看讲述者的倾向和这件事发生的时机。”

　　杜凌昭听到楚灯结这么说，停下了敲键盘的动作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小结姐姐”的备注，纠结地抠着手上磨出的茧。

　　她感觉自己的胸口有些堵，好像有一个小人咚咚咚地敲着她的喉咙，想要让她把她憋了那么多年想说的都跟楚灯结说出来，但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因为杜凌昭知道她们对这个计划抱了多大的希望，怎么可能在临门一脚就放弃了？更何况，楚灯结决定放弃把徐恕行拉进来，想要完成这件事，楚灯结现在只能靠自己。想要阻止楚灯结，她必须要抢在楚灯结的前面把那桩旧案翻到她老大的面前。

　　……但她失败了，不仅没有让那家伙进入一组的视线，甚至还让徐恕行替她挡了一刀。

　　说到徐恕行，杜凌昭转头盯着他办公桌上端端正正摆着的照片看了一会儿，想着那傻子前辈平时只要累了就要盯着照片上的楚灯结发一会儿呆，现在被甩了还不知道得怎样哭天抢地。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语气也不似刚刚那样亢奋。

　　“……行吧，我先挂了，报告没写完呢，徐恕行回来之后我会帮你盯着的。”

　　“……”

　　楚灯结察觉到了杜凌昭的消沉，但也没有点破。

　　小她四岁的杜凌昭是在家里拽着她衣服长大的，撞破了她的计划后自告奋勇说着未来要去当警察来帮她，但随着杜凌昭长大逐渐意识到楚灯结要做什么后，杜凌昭每次见到她都会拉着她的胳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后来杜凌昭干脆什么都不说了一心扑在学习上，以第一的成绩进了这个组。

　　但是她无法回应杜凌昭的期待。

　　放下手机，她开始对着镜子仔细观察自己的脸。

　　楚灯结不能算是一眼令人惊艳的大美女，只是那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让她在人群中很显眼，如果仔细去看，会发现她的眉弓不够高，鼻梁不够挺，脸颊不够丰润，面部的肌肉动起来甚至有打了填充针的痕迹。

　　为了让脸不至于凹陷下去，过于消瘦的她每年都要在整形医院对自己的脸做一些微调。

　　楚灯结的整形医生张大夫是一个相当负责的人，当初他接待楚灯结的时候就觉得她没有必要整容，人长得不够完美是常事，更何况她整体看上去并没有特别突出的瑕疵，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个小美女。当张大夫看到楚灯结用软件修过后的期望照片，后更是直言只要她愿意多吃点增个重就能达到她想要的效果。

　　然而无论医生怎么劝也拗不过楚灯结的坚持，所以每次给楚灯结补填充针的时候他都要例行抱怨一下当代年轻女孩的审美，然后让她赶紧去医院做个体检，看看是不是营养不良。

　　每到张大夫碎碎念的例行关心，楚灯结只是笑笑，也不正面回答。

　　然而今天她看着手机备忘录中去整形医院的日程，给张大夫发去了预约取消的信息。

　　做完这一切，她笑了一下，对着镜子里说。

　　“楚灯结，我要开始和你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