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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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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云万里,细雨娓娓而坠。
水幕如无边的灰黑襁褓,裹住了南方水乡的娇嫩肌肤。
大片大片的芦苇海在河岸边摇曳,温和的纸黄色濡湿在雨中,几乎模糊了曲线,化作失了边缘的大块明黄水墨,写意的失真。
雾气在亭台的周遭流动,分明是晴天的晌午,却柔软湿润的让人忍不住倦倦慵懒起来,倚着栏杆、勾栏听雨。
而也确实有人如此。
湿透了的白鸟撞进亭台高高的木头梁子上,一边歪头琢着自己沉重的湿羽毛,一边低下头瞥两眼那奇怪的人。
那人见了,只从沉默中苏醒,抬起脑袋轻轻一笑,朝那鸟儿露出白净的唇齿。
“鸟,鸟!为什么下雨天也要飞?你不在温暖的巢里避雨么?”
鸟儿不理他,歪歪脑袋,东张西望起来,尾巴翎羽高高翘起。
很快,另一头落汤鸡般的鸟儿来到它的旁边,一同整齐地扑腾翅膀,清理雨水。
短暂的呆滞后,他露出恍然大悟般的表情。
“是对没有巢儿的,要飞去很远地方的鸟儿啊。”他的口吻悠远轻盈,透着一股极淡的宁静“可是北方很荒芜啊...很荒芜...不如就这样留在自己的故乡,埋了青骨、忠骨、野骨...”
一身蓑衣的避雨人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那末尾的语气孱弱,像是不知道在和谁说话的孩童。
亭台中的风雨如丝,远方的天空偶尔升起一道白白炊烟,温婉的像是江南女子那轻轻呵出的暖气,透着远方遥远的烟火气。
鼎沸的人声在雾气的彼岸嘈杂热烈,避雨的人儿听不真切,只是听见那远处的雾中有笑声骂声,有争吵的急嗓门声,有叫卖的吆喝声,有脚夫们吃力的号子声,有男女离别时沉默的低低道别声...
船杆撑入水下,船夫将长舟带出剑一般笔直的痕迹,破开雾面。
于是城中水门的石子拱洞骤然而现。
于是他闻见了马帮汉子滚烫的汗臭味来,船夫潮湿阴霾的水汽味,还有三舱船里置着昂贵的丝帛染绸、香水胭脂、丝织宣纸...
百年的石头桥下经过千种繁复的商贸物品,他漫无边际地猜,想那些船舱下的货物会有些什么,会运去什么地方,会卖给什么样的人家...
世俗的欢腾人声,都从那绍兴城中的水门里流泻出来了。
人是种太容易孤独的生物,你看着他们热闹非凡,看着他们流动如歌,在最冷的时候也会觉得温暖。
避雨人默默笑着,笑的轻而浅,怀里抱着一柄古刀,空荡荡的眸子倒映出天地间的一片鸿蒙。
他的衣裳素黑,刀也素黑,只有手中的那抹烈红色在空中摇摆,是唯一的浓墨重彩。
那是一抹褪了鲜艳的红布在他手心摇曳。
此刻的天地间只有这几抹色彩,充斥天河间的浓雾如雪,江南水乡的连绵青雨洗去了烟尘浑浊,视线的目之所及皆为清清亮亮。
远处的墨绿山脊上古塔如松,蜿蜒狭长的河面泛着飘渺轻烟,偶尔有一道碎金色的天光穿过云层,千丝万缕地散了下来,将河面染成粼粼闪烁的流动黄金。
无名的鸟鸣在林中短促,细雨飘落山谷,敲打山石新竹,夹杂着樵夫一声声沉闷的砍声,自然幽远。
茂林青竹、长桥短亭。
他就这样在亭台中半倚着身子,听雨。
是谁人梦了江南,就此沉醉。
是谁人曾魂归故里,笑容痴痴。
避雨人想着想着,不自觉地篡紧了手里的红色,笑容里掺进了淡淡的沧桑。
“真不该去那个地方的啊,楚兄弟。”
“这么美的地方,你是需多看看的...这儿太让人留恋啦,比我的家乡好多了,可人最后都该回家乡看看,不然会在去奈何桥的路上很寂寞很寂寞。”
他忽地高举手臂,像是在空捏着酒盏,和什么人痛饮。
“子当饮月,与君同仇,子当佩甲,与君同冢。”
“来年归游,无人沽酒,只见远山,依然如旧。”
滴答...滴答...
水声在亭间蔓延,檐台的积水垂落,打在坐台的老木上,积出坑洼的一片小水坑来,倒像是一片镜子,镜面琉璃般通透澄澈。
几圈涟漪在亭台外的湖泊泛起,几只野鸭在桥下缩起脖来,闭眼憩息。
他再抽抽鼻子,闻见了一抹熟悉的□□淡香,不自觉的笑了出来。
薄薄的十八股青竹伞在亭台前无声盛开,伞下的人儿亭亭玉立,厚厚的雪白旗袍裹住双腿,没有半点裸露的肌肤。
她提着一篮好酒,和何人叙雨。
“你来了。”避雨的人说。
“我猜阿楚和你说了,绍兴城里出生的孩子总是要在黄酒酿好的时候归乡,固执的可笑。”
她静静地开了口,语气遥远而冷淡,声音却像未成年的女孩一样娇憨清脆,显现出一股子反差的可爱来。
但那圆润的咬字里又藏着一股倦意,像是她眸子深处的一片云雾,朦胧而深远,让人无从问起,无从开口。
避雨人又笑了,明晃晃的露出两颗白牙来,笑的惹人讨厌。
可她不笑,她只是默默站着,歪头打量着对方的眉目。
“他确实和我说了,所以我才在这个时候回来。”
“那....喝么?”
“去年喝的时候,我记着有炉子焙着,这次喝的是冷酒么?”
“上次是阿楚带的炉子”女人怔了一下“我习惯总是他带了...抱歉。”
避雨人摇摇头,提起刀走出亭台“无妨,这次我去伐点柴禾就好,就麻烦你先架起架子来,我们慢慢地喝。”
女人也不客气,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进了亭台里收起伞,动作利索地开始支起青铜架子。
二人擦肩而过,鲜艳的火色带子蹭到了女人拎着竹篮的手。
避雨人清晰的感觉到她颤抖了一下,可是很快恢复了平静,表情淡漠。
他叹了口气,手腕翻转,凌厉的灰色长刀即刻出鞘,随意地垂在腰侧。
刀光如一丝银线切过,斩下新生的苗条树枝,很快他便抱起一怀木柴,慢悠悠地走回亭台。
小雨淅淅沥沥,亭台中的火丛渐渐旺了起来,成为了天地间的第二抹火色,爆着噼啪的响声。
小巧的青瓷酒盏里盛着清澈的酒液,还未彻底温热起,就已泛着极为淡的米香来。
就像那天的日子里,也是这样的大雾缭绕,亭台中火光莹莹。
只是三人对坐的背影成为了两人。
少年已经远行,姑娘嫁为人妇。
她幽幽地开了口“我们开门见山些吧。”
他吞咽下第一口香甜的糯米黄酒,低低的笑“好。”
“大蛇穿行云梦泽,毒蛇虫障似天堑...楚兄弟的命不好呐,他的运气全花在你身上咯。”
墨色的天穹一点点从记忆的角落浮现,避雨人合上双眼,眼角轻轻抽搐,女人的眉目如霜,低下头静静地缀饮。
“就从,我们攀巫山说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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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头大的雨点密如渔网,打在人穿了斗笠的后脑勺上,仍然疼的像是有人在使劲殴打。
暴雨已经下了半月,无止境的降下瓢泼雨幕,整个山林间的天地都像是笼罩着潮湿的寒冷里,骨头僵硬。
漆黑衣裳的刀客回过头看,马帮长长的行商队伍在墨色的天穹下排成一条弯曲的直线,马帮汉子们手上的火把是天地间唯一的火光。
队伍两侧高大的千年重阳木数也数不到尽头,近百米高的树顶枝干形成了第二层低矮的天空,古老的宽大叶片几乎层层叠叠地遮住了每一寸能吸收阳光的空地。
但此刻那些树干枝叶都在疯狂的摇摆,强烈的狂风伴着暴雨,几乎要将这些巨木们连根拔起。
骡马吃苦耐劳的腿脚陷进深深的湿泥里,几乎就要拔不出来,连带着身上的货物一起哀嚎着沉进去。
可这里是山,不是山下那一望无际的泥沼。
连山上的泥地都成了这样,那更何况山下真正的云梦大泽?
刀客摇摇头,握紧了腰间的刀,吃力的跟紧了队伍。
他们已经在山脊上走了多久了?他有些记不清了,也许是一个月,也许是三个月,他们一直巫山的脊背上行走,像是在天宫迷路的野猴子。
成群的归雁从他们的头顶掠过,展翅高飞,滑进了树梢的阴影之中,再也见不到回头。
像是被这片无边密林的阴影吞噬了。连骨头也吐不出来。
有人在暴雨中扯着嗓子大声嘶吼“贺头儿,还有多远才到赖家村?弟兄们都快扛不住了!”
“扛不住也要给我扛!走云梦古泽这条道的,哪个不是从水神嘴里抢了金银财宝!想发财又想惜命,没门!”
队伍领头的一个汉子咬着牙回吼,低沉的粗嗓门分外嘶哑。
若是不大吼,在这样的大雨里,怕是连三步外的人声都听不清晰。
巫山的山间有一条蜿蜒的长河,那苍老的河见证了黄帝在涿鹿与蚩尤厮杀,在温润的涿鹿原上建了涿鹿城。
那便是长江。
“长江有个九九八十一弯嘿,那道道弯里有铜丝弯嘿!那铜丝弯里有个黄澜寨,寨子里的妹子润如云嘿!”
领头的汉子忽然间竭力高歌,他的歌声苍老狰狞,却刺破了重重雨幕的封锁,重新激励起疲惫不已马帮汉子们的发抖手脚。
“铜丝弯,黄澜寨,那儿的白银满地堆嘿,要去那儿作了客,背后得别起三把刀嘿!”
只有这么野蛮而沙哑的歌声才能拉回人的信心来,否则在这样的天气里,每个人的心都在渐渐衰弱,一个念头就摔倒在泥路旁边的水潭里,再也起不来身。
这么荒芜的林子里,真的会有一个村子么?他们的茅草房地基不会被烂泥和蛇虫蛀掉么?
真的会有...在水神的宏伟双脚下,生存的蚂蚁么?
他忽地撞上一个男人的背,那人不知怎地忽然停下了脚步,呆呆的驻在原地,像个见了鬼的书生。
刀客不解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清澈的瞳子里赫然倒映出一条生物如火般熊熊燃烧的金瞳。
蛇!
滑腻的蛇鳞压倒了大片的长长灌木,留下粘稠腥臭的粘液,那该是多大的一条蛇?他的头颅似有一只马匹那么高大,蛇瞳里的凶光是人类无论如何都不能想象的野蛮,黑色的宏伟身躯只待长出锋利的爪牙,长出那具有神力的双角,便可成为飞行的天龙驰骋大地。
那该是夏朝时代的古蛇了吧?否则怎可能有那么庞大的身躯?那要经历多少次蜕皮才能获得这样暴力的新生?
“蛇!!都停下!!”
刀客玩命的大吼,他带着恐惧和惊诧的号令声一时间喝住了整支马帮队伍,就像是在平原上见了蛮人铁骑的华族步卒,当他们看见了那些马匹所扬起的灰尘和烈风,就意味着死亡来到了他的面前。
所有的畜生都被惊动了,不安地打着响鼻,高高直立起身体想要挣脱主人的束缚,骡子和马匹的惊呼声一时间乱作一团。
巨型的大蛇快速在山间游走,发了疯的仿佛想要逃离这片天地,粗壮的蛇尾狠狠拍倒了重阳木坚实的木身,发出雷鸣般的惊响,倒塌下去的古木又带起了连锁反映砸倒一片高木,林子的墨色天空坍塌了一角,更加沉重的暴雨从那缺口鱼贯而入,仿佛水神发怒的号角。
每个马帮汉子的血都在五脏六腑里渐渐冻结,如坠冰窟。
是蛇,是云梦泽的大蛇。
蜕皮百年而无天敌的大蛇,想来就算是周天子的使臣和军队驾临这里,也只有带着贡品朝贡的命运。
“他妈的...”有人喃喃地自言自语,两排牙齿止不住的打颤。
只要那蛇愿意,他们随时都可能葬身蛇腹。
已经有人悄悄松开了牵马的绳子,随时都会被恐惧驱使着逃离,哪怕姓贺的马帮头子举起短驽瞄准了他的背,他也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那蛇还在逃窜,却忽然间掉准蛇头,嘶嘶的蛇信子对准了马帮,吐出阴冷的风。
刀客额头的青筋炸现,朝马帮队伍前扑来的巨蛇张开了血盆大口,蛇身还未到来,无法形容的恶臭狂风就已狠狠撞到了他们的面前。
贺头儿立刻松开了马绳,向一旁的草丛大跳——
“跑!!散开来跑!!不要管货物了!!”
沉重的蛇身剧烈地砸到地面,来不及逃跑的马匹立刻被压的不成模样,几十根坚硬的马骨一起发出断裂的脆响,马头无力的下垂扭曲,只剩下残留着意识的马眼疯狂跳转着求生的无助目光。
巨蛇昂起蛇头,咬住马匹的身子,轻而易举地吞了下去。
鲜艳妖娆血花在蛇的牙边滴落,蛇在吞进肚子前用獠牙撕开了马匹柔软的腹部,于是暖和的马血如巨大的花朵绽开,又如从天而降的红雨,纷纷扬扬地洒在了人的颅顶和肩膀上。
还在挣扎的马匹在蛇的食道里四处冲撞,像是被蟒蛇吞进去的田鼠在肚子里左右求生,却只是挣扎出一点点凸出的痕迹。
刀客呆呆的眺望,看着那巨蛇古老雄烈的力量,像是拜见古佛的高僧,不自觉地心生崇拜之意。
于是,他一点点拔出刀,刀上的清光如水洗般的流泻。
逃跑的马帮汉子们有胆子大的家伙回过头看了一眼,却看见了一个疯子立着刀和巨蛇对峙。
他们不可置信地多瞥了两眼,而后玩命地逃离了这里。
刀客深深呼吸一口气,手腕转正,刀锋对向蛇首。
“满月之斩,取云开之时,切满天之光,来吧!”
巨蛇彻底完成了上一次的进食,蛇瞳看向那小小的立刀人影,毫不犹豫地猛扑过去,獠牙毕露。
在巨蛇的姿势固定,绝无改变的瞬间,刀客向前方瞪腿横斩,化作一块高速闪动的虚影,斩向尚且是空处的雨中,一线纤细的刀光如白丝闪过。
蛇扑空了,蛇瞳在完全面向正面的目标时,并不准确。
满是坚硬倒刺的蛇头扑到了他的右手旁,而划过的一线刀光在最后的距离切出了紫色的血泉,他双手横斩咆哮着拉出了一大片切口,在即将切开蛇瞳的瞬间,激烈的震麻感几乎要将他的刀从虎口上震脱,他斩在蛇的眼骨前,形如斩铁地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骇人无比。
这个时候能做的只有握紧刀柄,否则被震脱的刀会对他的手腕造成反伤,轻则关节脱臼,重则手腕断臂。
连力气也被榨干,刀客死死咬着牙,终于切进了蛇凶厉的瞳孔,晶状体被轻而易举的划出血丝,血丝中蛇的痛苦满溢而出。
刀客旋转手腕,修长的弯曲刀身绞开了更大的创面,飞溅出的大泼蛇血将刀客素黑的衣裳染成了血泊中的恶鬼,连那么漆黑的黑色都压不住那古老苍玄的深紫血色,在他的胸前洒出一大面天然的飞花纹路。
巨蛇咆哮起来,粗壮的蛇身左右打摆,终于震脱了刀客的凶器。
但刀也深深地嵌进了蛇的瞳子里,死死固定在深处的骨头中。
被震飞的刀客拍到了一枝树身上,后背的骨头濒临崩溃,疼痛感火辣辣地灼烧起来,即使是暴雨也淋不下去。
他吐出一口血,接着止不住的咳嗽起来,内脏大概受了不小的伤。
刀也丢了,这下他在这密不透风的林子里,怕是连个樵夫都不如了。
无奈地笑笑,刚想站起身子来,却有金色的竖瞳从林中的阴影升起,暴怒地呲起獠牙。
蛇,巨蛇,还是条记仇的蛇。
他竭力跳开,想要躲开这一记扑咬,却不想小腿上发出脆弱的一节断响声,以一种扭曲的角度歪了。
腿骨折了。
平衡失去控制,眼看着就要死于蛇嘴中,他却并无表情。
只是笑,笑的淡而遥远,毫无怯意。
”太久没用刀了...手生了阿。”
刀客安然的慢慢合上眼,脸上浮现出淡淡的解脱感。
但一双有力的手从角落伸来,猛地扯住了他的衣服,将他用力拽开了原位。
与此同时,拭油的弩箭雨一般射向蛇头,刀客顺着弩箭的方向望去,马帮的汉子们打着哆嗦用手拉弦上箭,却无一人逃跑,而马帮首领看着他,皱着深深的眉头大吼:
“赶紧跑就是了!大伙散开队形!自己摸索着往铜弯”
蛇暴怒着咆哮起来,掉转方向,朝马帮们那面追去。
“快走,快走!那蛇追贺头儿去了,咱们快点离开这里!”带着吴语腔调的年轻声音在刀客耳旁吼叫,他把刀客的肩膀扛起来后向山下狂奔起来,动作利索。
“楚?”刀客有气无力的问。
“是我”面容坚毅的少年拨开齐人高的挡路灌木,连跑带跳的就往下跑,连方向都不辨认了。
很快就有河流湍急的声音渐渐响起,刀客想起来了,他们本就已经很接近长江,只是一直在找从长江天险间渡过去的石索桥。
“贺头儿告诉我的,现在离渡桥的地方还远,我们两个单独的人不用管马匹货物,直接枭水渡过去就好!我们在铜丝弯的黄澜寨和他们碰面!”
他说的仓惶急促,离山下的滚滚长江还有些距离,但巨蛇在林间穿行的声音又在他们的背后响起来了,后背的冷汗像开了闸一样流。
“楚...楚,别管我了,我会拖累你的。”
“你放什么屁话?!”那少年着急起来“你忘了你和我说要去云梦泽看看的?我们还约好了要回绍兴喝酒!喝最好最甜的善酿,花雕,香雪!”
刀客苦笑,先前还如鬼神般与巨蛇对斩的气势已经烟消云散,被他扛在肩膀上连跑带跳,本就断了的根根骨头剧痛不已,若是不专心忍耐,随时都会被疼的昏厥过去。
他回过头瞥一眼全力冲刺的巨蛇,拍怕少年的肩膀,以清晰而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
“来不及了,我们就在这里,跳下去!”
少年呆呆地看着他,又看了看面前远远延伸出去的一截土坡,脑子里一阵电流闪过。
“虽然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觉得你是个疯子了...”他咬咬牙,卯足了劲蹲下身子助跑“可我不能死的啊...响儿还在老家等我的,我不回去娶她,她老爹就会把她嫁给满身肥肉的大户儿子。”
两行牙齿被他自己咬的酸涩,瞳子里透出一股子走投无路的凶狠。
“要是我没回去,响儿会在我坟头上吐口水的!”
巨蛇临空加速,突破了安全的距离,獠牙直直对准了二人的后背,一个猛扑!
但刀客和少年一起高高跃出了土坡,悬空的脚下就是湍急的长江河流,白花花的雪浪翻滚,冲刷河床底部的巨石。
连续的暴雨后,长江涨了不少河面,水流也凶险了不少。
蛇,刀客,少年,他们一起悬在了空中,被重力牢牢束缚着扯向长江的江面。
少年忍不住地发出惨叫,他依稀间想起来有一年绍兴城里的跳水台子,有个大爷因为落水姿势不对,在水面上拍成了一滩血肉模糊的烂泥。
刀客竭力拽住他在空中乱晃的身体,大吼“把身体绷直!双脚并拢双手贴在胸前!不然会死————”
还来不及说完,冰凉的寒意瞬间刺穿心脏,剧烈的冲击力混着甜腥的喉血,让人昏昏沉沉的想要就此睡去。
没有疼痛,没有悲伤,只有一股暖和的热流在心头跳跃着,安静的万籁俱寂。
于是,神的丝线绕上了他们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