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赵子川

67、番外

　　枉我这么信任云霞，她居然为了颜玉在我身边蛰伏这么久，只为这最后一击，将我连根拔出，彻底消除。奸佞小人，果真一脉相承。不然五莲归一的法阵岂能开启。颜玉岂能顺利归位。还有她那具一无是处的肉身，明明可以扭转死局，却非要跟着作死。到底只是一具躯壳，没有对生命的渴望。害我此生的满腔抱负，只能化为乌有，空走一遭。
　　看着法阵慢慢蚕食我苦修多年的术法，存在的使命如梦似幻般破碎，人形开始成烟消散。果真如蜮王所言，我成也颜玉败也颜玉。她就是我此生命定的克星。而她，却在我即将消散时，慢慢苏醒，真是天大的讽刺。
　　看着颜玉的肉身被五莲穿心，消散归位，颜玉真身的壁垒剥落重塑。看到改不了的结局，彻底失败的我，怒火反而没有了刚才那般盛。往昔如大势已去，我没有不甘，也不想大吼，只是在彻底烟消前，为自己喟叹一句：失魂荡人界的雄心，不过是想在夕阳下，当一回，怒马少年郎。。。
　　当我在鬼蜮的炼魂场出生时，和其他小祟子一样，都是一团黑烟。但我比他们幸运很多的是，在炼魂场这样恶劣的环境下，我竟然自悟自修，没出场就修出了左手和左脸。这可引起了炼魂场不小的骚动，还惊动了蜮宫的人前来查探。毕竟，我是第一个没出场就修得部分人形的小祟子，史无前例。炼魂场的其他小祟子更是对我顶礼膜拜，奉若新生机。可见，我的一出生，就注定了与众不同。
　　在鬼蜮，黑烟是常态，能修出部分人形算是有能力者。修出完整人形的祟子，更是少之又少，被视为整个鬼蜮所敬佩的强者。所以在鬼蜮，半人半烟的畸形状态，比比皆是。仿佛这般不堪入目的样子才是真正的我们。而完整的人形，才是和鬼蜮格格不入的怪物。只是当数万年前，有祟子真能修成完人时，让久居暗室的祟子们看到了千千万分之一的可能。大家便莫名的都想当那样的怪物。所以出了炼魂场，大家都在很努力很努力的自修。希望有朝一日，能以完人的形态烟消于鬼蜮，才算是来鬼蜮一遭的最圆满结果。而那些少之又少的完人祟子便被供养在蜮宫，奉若神明。无规无矩的散乱鬼蜮便开始由初代人形的蜮王掌管。
　　随着时间的变迁，经验的累积，大家自修的门路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有章法。越修越多的鬼蜮完人开始尝试探索鬼蜮，希望在这暗无天日、飞沙走石、乌烟瘴气的地方寻找更好的修炼场地。当大家都以为整个世间都是如此时，有一个祟子偶然间走出了鬼蜮，才发现外面是那么明媚、多彩、美好。那个有风和日暖、有鸟飞鱼游、有蓝天白云的世间被称为人界。与他生存的鬼蜮简直天壤之别。可惜，初代完人祟子，完全抵挡不住这看似温暖的阳光。他的幸福还没有享受到一刻，便被太阳所灼伤，然后溃烂消散，过程十分痛苦。导致同行的祟子被吓得赶紧躲回了鬼蜮，不敢再踏足这片看似美好的地方。
　　但总有不怕死的祟子，为了一睹人界的好风光，愿意牺牲自我。而在这前仆后继的尝试后，又有祟子能耐住太阳的灼伤，真的踏进了人界。可当他凯旋归来时，还带了一个震惊鬼蜮的坏消息，便是人界的人，一出生，就是鬼蜮的祟子们可能终其一生都达不到的完人形态。这一消息传出，便引来了祟子们对人界的万分嫉妒与天生的仇恨。不少完人祟子想霸占人界的太美好。
　　可初期的他们战斗力太低。就算能抵抗得住太阳的灼伤，也经受不了人界空气从内部开始侵蚀腐化，不过几个太阳的东升西落，便会自焚消散。这导致鬼蜮完人又不敢轻易踏足人界。但占领人界又成了鬼蜮完人代代相传的魔怔。祟子们的出生，似乎就自带了这个看似完成不了的使命。
　　上万年一代又一代的尝试与牺牲，鬼蜮的祟子们开始慢慢在人界适应。但看着陆陆续续的祟子们枉送性命在人界。甚至有些祟子的烟消还不能回归鬼蜮，散在人界的四面八方。导致新的蜮王开始反思自己。这么不遗余力的耗损无辜的祟子们是否值得。毕竟，祟子们能修成完人有多不容易，他太了解了。所以，在怜悯之心的影响下，他开始倡导暂停对人界的盲目入侵，积极引导大家潜心研究更好的自修法术。让完人祟子能更接近人，才有可能在人界久居无碍。
　　所以，人界和鬼蜮开始长达几万的相安无事。自然，这段数万年前的历史早就被尘封在了蜮宫的葬书阁。
　　而我，由于不平凡的自修能力，引来了这一代蜮王的关注，被他领进蜮宫，养在葬林苑。他希望在我身上找到更有效的自修法术，好改进推广。
　　而我，在炼魂场就跑惯的性子，自然不喜被长久的关在葬林苑。总是偷偷摸摸地逃出去。蜮宫又太大了，被我误闯了葬书阁。里面的新书看够了，又去翻束之高阁的古籍。便在厚厚的尘埃下读到了这段被埋没的历史。对于世外桃源般的人界，既期待又痛恨。凭什么，他们一出生，就是我们企及不到的终点，天理何在。而书中，祟子们没有完成的使命，也让我得了魔怔。既然我生得这么不平凡，就应该做一些不平凡的大事。
　　雄心被点燃的我，开始在长居葬书阁，苦心研究法术，终有一日能真的带领鬼蜮的祟子们抢过人界，让他们也尝一尝，我们生存的艰辛。
　　我在里面饱览群书，看到了太多不为人知的鬼蜮进化史。深入了解，我还发现，除了美好的人界之外，还有一个更完美的仙界。他们的出生，便是我们整个鬼蜮连想都不敢的存在。这样的不公，这样的三界，天道怎么能正常运行。
　　我一日复一日的痛恨着人界与仙界，更加刻苦地开始自修，希望能早日独当一面，让鬼蜮也能如人界和仙界一般。
　　当我修到臻界后，发现葬书阁还有一股极其隐秘的暗流。在我拼尽全部修为，强制打开这股流门时，被突来内向力量卷进了看不见的漩涡里，然后在漩涡中心，我看到了更多不为人知的三界，不，两界的秘密。
　　混沌初期，斧劈两界，上清为仙，下浊成人。而在造人初期，由于毫无经验，初代人不是缺胳膊断腿，就是差眼睛少嘴巴。总之，数以万计的初人也找不出一个合格的人。这些残次品很多一出生就没了性命，就算能活下来，也多不了多久。渐渐地，人界残缺的尸骨堆成尸山。尸山连城一片。未死的哀怨声开始从尸山中漫出。越来越多的尸山，越来越多的哀嚎，越来越厚的怨气，让越来越成熟的人开始避之不及、避而不谈。最后以防怨气冲天，污了上清，仙人两界便联手设下结境，从此成为人界不愿踏足的禁地。
　　经过数十万年怨念的累积，这块禁地竟然开始繁衍出属于自己的生灵，而他们就是万年尸山血海中所孕育出的祟。一种以黑色烟雾为形的怨灵。
　　也就是说，其实我们鬼蜮，最开始，不是鬼蜮，而是人界的弃尸场。
　　由于人界后来有很长一段□□过渡期。他们为了保证人的完整性已经完全成功，更严格的筛选人种，出生稍有不完整，直接扔进尸场结境。这些活生生的人界残次品，成为怨灵们更好的食粮，也更加大了结境的怨气。
　　在人界几乎达到人的完整性后，尸场结境再无用武之地，便开始淡忘在人界的历史中。而尸场结境也从人界悄然剥离，化成一个单独的空间，被仙人两界赋予了鬼蜮的称号。随着时间的流逝，鬼蜮成为人界在史书中都开始忽视的禁地。而鬼蜮对人界的怨恨种子却一直在生长。
　　看到这段惊天的原史，我才深深的明白，我的出生，不只是为了修形，不只是为了带领鬼蜮冲出人界，更应该是推翻这个无理的天道轮回。这么不公的天，这么不义的道，为什么就让不愿是弃子的我们承受我们不愿承受的一切。天道既然一开始就不接受我们的存在，为什么还要我们生出？天道天道，天道一开始就是个错。我就应该从一开始重新将天道彻底洗牌。管他仙界人界，只有我鬼蜮才是这世间正道。这，才应该是我出生在鬼蜮的真正使命。
　　臻界大成，心有壮志的我昂首阔步走出葬林苑，走到蜮王面前。他很是欣慰，我这个自修到臻界的后起之秀，并急忙把我介绍给了他的爱将，颜右使。我这才知晓，原来是她的强烈推荐，蜮王才让我从炼魂场直接搬来蜮宫自修。从未蒙面便这番器重。这是何等知遇之恩。对于这份恩情，我十分感激。向颜右使深深一躬。她却淡然一笑，恍如我在流门里看到的那些流光溢彩。
　　但后来我发现，她和我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恨仙人两界，恨天道不公。我想推翻天道，自立新界。她却主和。总是劝说蜮王要向人界学习先进的文化与技术，改善我们鬼蜮。可我们不就是被人界所弃，才会生得如此。而他们还竟敢贱呼我们是邪祟。到底谁才是最邪恶的存在？我们为什么还要向人界摇尾乞怜？可是这段原史，我每每想说，却总也开不了口。想是被设了古禁制。让我有怒而不能言。
　　颜右使不仅修得端庄，行事更端正，颇得蜮王和鬼蜮祟子们的尊敬。这让我心中的大计久久不能落实。看清了这个现状，更让我明白，眼前这个碍事祟，不能留。
　　为了铲除她，我开始学会收敛自己的锋芒，藏住内心的仇恨，跟着她做小，接受她的建议，慢慢学着她收买祟心，壮大自己的队伍。而她，很庆幸我能迷途知返，跟着她一起改善鬼蜮。
　　我见她最开心的一次，还是在蜮宫。她亲手捧着一缕耀眼的霞光走来。就算脸颊带伤，披风受损，也依旧遮挡不住她那灿烂的笑容。
　　她兴奋地告诉蜮王，这是仙界赠送的一缕彩霞。她打算用它造一个霞谷，试着让祟子们在里面修行，也许能增强他们的自修。蜮王一听，不谋而合，立马让她放手去干。我假意恭维，实则愤怒。要是她真的利用仙界的恩赐大大改善了鬼蜮，那我还怎么煽动大家跟我杀出鬼蜮，灭了仙界。
　　为了阻止她的美好愿景，我开始在祟群里鼓动本就有小心思的祟们，为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必须毁了霞谷。不然，以后连这破烂的三分地都会被霞谷出来的强大祟夺走。而且，我还散布谣言，经霞光抚育的祟子，食之大益。在弱肉强食的鬼蜮，大家开始重新审视她亲手创建的霞谷。当霞光真的在霞谷放出它那耀眼又刺眼的光芒时，霞谷外开始陆陆续续扎根了有异心的祟。
　　而我们的颜右使，身兼重担，哪有多余的时间能面面俱到。当她发现霞谷外看似守护实则财狼的祟们时，不少祟子已经命丧他口。而她又对情有可原的祟们下不了杀手，便用自己的精魂继续滋养霞光，利用霞光的照射当壁垒，守护霞谷。
　　见好就收的我没有赶尽杀绝。因为她的信仰开始在祟中间有了裂痕，就够了。
　　我之所以如此信任下云使，是因为他和阿斗一样，都是从霞谷叛逃出来的祟子。他们有着各自的原因。就像我，也有不能言的初衷。而且他们二人深得颜右使的真传，都是做事的好帮手。这一帮，就是很多年。在他们的辅佐下，我在鬼蜮的威信力越来越高。到最后，甚至能和颜玉平起平坐。这让我，更信赖他们。
　　不知颜玉是听到风声还是看出我的苗头不对，借着帮助人界，寻找神器的由头，逃出了鬼蜮。而门禁也被启动。我想派祟出去也出不去，还折损了不少祟员。下云使便向我毛遂自荐。我没有多想，还担心她能不能过门禁。知道她过了门禁，我甚是开心。她可是我得力的左右手。有她去寻颜玉，定会有好结果。而阿斗则留下来继续帮我做事。
　　年事已高的蜮王，虽然识破我的野心，但颜玉不在，不得不把鬼蜮托付给我。我碰巧从他不堪的身体里拿到了从未见过听过的黑莲瓣。这让我重启了葬书阁的内阁，才发现这黑莲瓣不简单，属于原古神器。而记录其他莲瓣的古籍已被销毁，只留下一句：五莲归一，法渡无边。这不得不让我揣测颜玉是打着幌子去人界，背后的目的应该是找其他莲瓣。这些莲瓣若是被我集齐，对我重筑大业必有大用。
　　皇天不负苦心人，得到下云使的信号，我立马来到门禁接人，果真看到了颜玉，却不料非她本尊，而是一具肉身。但总比没有好。
　　下云使应是被门禁所伤，回了鬼蜮，便重度昏迷。阿斗站出来，以身做饵，试探肉身，再引颜玉真身。我便让他一试。没成想，这具肉身实在白痴，啥也不知，啥也不是，还把我好不容易炼化的黑莲瓣瞬间打回原形。但是好在，探出肉身的确和真身有联结。
　　只是没想到，我们的下云使恰恰这个时候醒了。我也没多想。她提的建议，的确动摇了我。便领着他俩直接进了颜玉的心海。没成想落入她俩的圈套。
　　看到肉身也进来，还以为是一线转机，没料到肉身这般糊涂，明知是套，还往里死劲钻，连命也不要。这一把，我彻底赌输了。
　　我输了没什么，只是可惜了，再无机会踏入人界，更别谈踏平人界；也没机会试着和仙界对一对，和天道抗一抗。遗憾终成绝笔。
　　在我倒下时，时光回访。还记得我成为左使时，颜玉来道贺，说，我这般惨绿少年，正是人界最好时光。那些少年郎，总喜欢骑着马儿，意气风发，驰骋江山。她笑我正是青春美好，我笑她看不透天道愚蠢。而她口中那绝美的夕阳晚霞却成了我眼中最后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