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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1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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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应看握紧的拳头微微颤抖,苍白的关节与青色的经络若隐若现:“无情……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要的东西,你就一件两件,十件百件不问我意愿地塞给我,可是我要的,你却给不了,是不是?”
那眼底的哀怨是如此的真切,他本不该属于这个才华横溢温文尔雅的男人,难道为他抹上哀怨的人,是自己吗?方应看不能相信,他不由得微微咬了咬牙,没有开口,拳头不免握得更紧。
他想听,想听无情说下去,不管是真实还是谎言。
“一开始,你是那样直率一个人,我曾以为你是值得交的朋友,可是事实却将我逼退,我畏你敬你只想远离你,你却一次次靠近,逼得我无法喘气,甚至伤害我所有重视的人,还强行做了那种事,然后……然后却弃我如敝屣,如果你想要的只是我的……身体,为什么还要做那些多余的事?为什么要记得我跟你谈过的那些事?为什么……”无情的声音听上去那般无助,他顿了许久,才又问,“你知不知道,人的心是会变的?”
“你曾说过爱我对不对?在那些荒唐的夜晚,一遍一遍地说,一遍一遍地要我记得,我记住了,为什么你自己却忘了呢?是不是男人在做那种事情的时候,说的话全都不可信?”
你不该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没有忘记,我只是不敢相信你真的记得,不要这样看我!我怕我会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两个人就这样对望了很久很久,久到这满园的繁华都化了墨褪了色,久到这荒芜的时间都几乎要遗忘了自己的存在,久到他们以为看到了地老天荒。
如果真的看得到,那该有多好……
方应看慢慢地挪动了脚步,一步步地走到无情面前,然后半跪下身去,抱住了他,他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再也抱不到这个身体了,但是现在他却带着清凉的温度落进了自己的怀里:“我没有忘记,我可以再说一遍,无情,我爱你。”
怀里身体开始带上了细细的哽咽,那一丝一丝的颤抖如此真切地传递到自己身上,方应看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我是不是不应该放你走?”
方应看沉浸在这一刻的美好当中无法自拔,无情说人的心是会变的,是不是说他已经接受了自己?这真的吗?如果是梦,未免也太美好了,这样的美梦,自己真的不愿意清醒。
可是无情的下一句话,却将他从云端硬生生地扯落。
“所以你收手好不好?我们离开这里,去过平淡的生活。”
方应看的心直直地往下降,一片冰寒,他这时才知道,原来从云端落下来,是这样的一种感觉。那种从头顶贯穿至脚心,彻骨透心的凉,几乎能把方应看的心都完全冰冻。
方应看设想过很多无情阻止他的方式,哪怕是刀剑相向也好,自己再不愿意面对也会比现在好一些,那种从天堂落下的感觉,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尝试第二次。
方应看慢慢站直了身体,后退了三步,至上而下,睥睨地望着无情。这个自己天下最在乎的男人,有些茫然于自己的抽身,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双手,又怔怔地抬起头来。
你看,那眼角,似乎还有泪光,原以为自己的演技算得上天下无敌,没想到无情也不差。
“无情,你以为你自己是谁?”
你看,你又做出这种表情来,眼里的水光那么清晰地倒影着我的残忍,无情,这种表情不适合你,不要再这样了,我宁愿你痛痛快快地跟我打一场,也好过用虚假的感情来要挟我,来欺骗我,你知道我有多期待吗?
就多期待就有多痛,就有多愤怒,就有多口不择言……
“你以为凭你就可以让我放手吗?只要我成了天子,后宫佳丽三千,还怕得不到美人?你未免也太高估你自己了。”
方应看不想再看到无情那双充满着不可置信与悲痛欲绝的眼睛。所以他选择转过身去,继续未完成的工作。
无情,为了一个昏君,为了这荒唐的大宋朝廷,你竟然可以做到这个地步?把爱施舍给这个你从来不放在眼里的卑微的我,然后呢?然后你真的可以与我远走高飞吗?然后你真的就会爱上我吗?
身后的人开始慢慢地咳嗽,一声一声都敲在方应看的心上,可是方应看不能回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难道还要自己为了一个谎言放弃?
方应看抓起蔡京的衣襟,忽然迟疑了下,这种时候,自己竟然还怕无情会误会,多么可笑?于是他抬起了手。
一个黑色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身侧,微微颔首:“主上。”
“你自己该怎么做了?”
“属下明白!”黑衣人说话间,无情咳得更加厉害,一向不为所动的下属这时竟然也用眼角往了一眼无情的方向,方应看忽然心中一悸,然后他听到顾惜朝愤怒的声音:
“方应看,你要眼看着无情死吗?”
方应看猛的回过头去,触目惊心——大片的鲜血染红了无情白色的衣襟,而那些可怕的红色还源源不断地随着无情的咳嗽汹涌出来,似乎永远都没有断竭,一直直到这个原本就已经瘦弱不堪的人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方应看几乎要疯了,当他抱起无情的时候,他全身都开始止不住颤抖:“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方应看,你知道你到底把无情逼到什么地步了吗?”
“我……”无情落在了他怀里,渐渐地止住了咳,然后开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生气,从嘴角慢慢涌出的鲜血却透着艳丽的红色,方应看受不了这样的视觉冲击,心一阵阵好像被剥离一般地疼,“为什么?”
“给他服下吧!”顾惜朝取出一粒药给他,“是天下第一医做给他儿子保命的药,半年才得一颗。”当初从沈姮哪里取来灵药,为的是有个万一的时候可以救了戚少商,眼下还是保无情要紧。
方应看把药含自己嘴里嚼碎了,才低头吻上无情,将药灌了下去。
顾惜朝嘴角轻扯,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欣慰的笑容:“自从知道你要造反,他就日日咯血,本来以为不严重,你刚才到底怎么刺激他了?”
“为什么……”
“方应看,你就只会问为什么吗?你说还能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因为他爱惨你了,可是他的道义却与儿女私情难以两全,他是因为不得不与你对立才心力耗竭?你以为他不想跟你拼死一战?不能同生也得一个共死?如果他还有这个力气的话?”那日从方应看口中知道他做的蠢事以后,第二天顾惜朝就去见了无情,无情也算是个执拗的人,可是嘴里说得再怎么大义凛然,心和身体却都是诚实的。这样一个时时束缚自己不敢去爱的人,恐怕连他自己到底什么时候爱上方应看的都不知道吧?偏偏他爱上的人,又是个自以为天下无敌,对待感情的事却只知道强取豪夺的人,这样两个人,注定要彼此伤害,也算是“自作孽,不可活”。不过他顾惜朝也没有资格去说别人。戚少商何尝不迂腐,自己又何尝不偏执?
“灵药虽好,心病还是需要心药医,你真的要眼睁睁看着无情去死?无情和这个天下,你只能选一个。”
方应看低头望着自己怀里的人发愣,他已经不再呕血,呼吸慢慢平稳,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回想起之前经历的一切,方应看仍然心有余悸。
这里远离了宴会的喧闹,以方应看的耳力,隐约可以听到外面刀剑相撞的声音,身边的下属一脸征求地望着他,不置可否。
方应看忽然笑了,他这一生,有过太多虚伪的笑容,这个却是发自内心最真挚的笑容,那笑容甚至还有一些无奈的宠溺:“你说……无情他真的爱惨我了?”
顾惜朝一愣,复又骂道:“你个笨蛋!”
方应看却开始抱起无情往院门的方向走,那是远离宴会的方向,远离纷争的方向:“这还用问吗?我当然选无情!”
顾惜朝的耳边忽然响起那日三人结盟之时,狄飞惊说过的话——你们问我要选武林霸主还是杨无邪?那还用问吗?比起那个虚无缥缈的位子,我当然选杨无邪!
那一日的那一句话,原来左右的是六个人的人生,戚少商那个笨蛋也曾经说过:从今天开始,一切从头来过,你不再是顾惜朝,我不再是戚少商,你做闲云我做野鹤,从此浪迹天涯生死与共,可好?
笨蛋,当然好啊!
“真是一群笨蛋!”顾惜朝低低地骂了一声,然后冲方应看喊道,“剩下的事情,你交给我就好,我会处理掉所有麻烦的。”
“嘁!”方应看冷笑一声,回过头来,“你以为我会让自己欠你的恩情?你放心好了,我那个时候大概也早就预料到无情会来阻我,也料定了自己会狠不下心,所以早已经为自己准备全身而退的后路,不劳你费心!”预料两个字,实在不足以表达方应看一直以来的矛盾心情。他希望成就霸业,却又害怕与无情正面交锋,害怕可是又会去希望无情出现,等到无情真的出现了,他又怕面对你死我活的境地,他在万千的可能性中,只期盼一种,那就是无情出来告诉他,他们是彼此相爱,然后自己就可以潇洒地转身,就算埋葬掉自己半生的基业,也值得。
顾惜朝看了一眼倒在地上昏迷的蔡京,还有一旁的黑衣人,忽然心中一惊:“你……并不是单纯的逼宫?”
“你以为呢?你真以为我狂妄自大到那个地步,可以不怕天下悠悠之口?众口铄金,我又不是不懂。”
“你倒是好打算!”
“那是自然,我可不想跟无情表明心迹的第二天就被午门斩首了。”方应看干脆停下脚步,正视着顾惜朝,“这几天金风细雨楼有异动,我虽然有所警惕,却没怎么往这方面去想,也从不怀疑利字当头的你会背叛我,不过从现在的情况看来,你找了金风细雨楼的人来阻我是不是?你真的爱上了戚少商?”
“这个跟你没关系吧!”顾惜朝虽然反问得很有力,明显的慌张却逃不过方应看的眼睛。
于是方应看笑得很得意:“是没有关系,不过,你倒是狠心,金风细雨楼这次必定伤亡惨重。”
顾惜朝弯起好看的眉目,带上了邪魅的笑意:“那倒不会,我既然站在了这里,你还不明白吗?”
方应看笑容一滞,满脸的震惊与愤怒:“你故意找陆云添来帮我的忙,其实是为了收买我招揽的兵马为你所用!有多少!?”
“三分之二……”占了上风的顾惜朝嘴角不免扯得更欢,“以上!”
如果眼神真的可以杀人,顾惜朝现在已经被气急败坏的方应看凌迟了千次万次了。
方应看这一激动,手上的力就不受控制,吃痛的无情不免呜咽了一声,方应看一凛,怒气都散了个干净。
那些外物有什么关系呢?现在自己怀里抱着这个世界上对自己而言最珍贵的人,其他的一切,都是过眼云烟,没有了就没有了吧!失败就失败了吧!选择了无情的那一刹那,那一切都跟自己没有关系了,输也就输了吧!
“算了,反正都跟我没关系了!不过说起来,顾惜朝,你真的戚少商他觉得没有问题吗?外面顶着我的脸在跟戚少商对打的人,可是‘朝天一棍’米苍穹,当年一代英雄张三爸也是死在他的棍下……”
方应看话未说完,眼前哪里还有顾惜朝的身影。于是,怀抱着心爱之人的男人笑得更加猖狂。
你看,顾惜朝,到最后,赢的还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