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钟声乱》若妖妖

9、第九章 一门干亲

　　出名要趁早。
　　那也要看是出什么名。
　　张暖的家的前门后院也开始有记者围堵了，虽然只是小猫两三只，与隔壁汪家不可同日而语。

　　本来记者没把张暖当回事儿，才3岁的小孩子，估计连话都说不清呢。可当李锦福的采访见报后，一帮闻到了腥味儿记者就或寄信或打电话地要求采访她。
　　张康夫妇断然拒绝。让张暖逃过感染狂犬病的危险，心里庆幸不已。

　　正当一家人烦恼出门不便的时候，那群记者居然自己主动散了，隔壁家门口的也走了个干净。实在令人诧异。上一秒还人声鼎沸，众记为了抢个好位置不惜单挑群殴打破头，下一秒就东风紧，满地毛发牙齿堆积。

　　据张暖分析是汪家出手压制了。
　　果然荷芳不久就接到了男孩父亲汪文哲的电话，说犬子无状，让令嫒受此无妄之灾。本应前日即来探访，可恼俗事烦身。今众事已了，晚间定携子登门赔罪。万望拨冗相见。

　　汪父这一番文绉绉下来，让小两口恐慌不已。
　　可不得了了，文化人啊！！

　　挂了电话，两人就坐在客厅里发愁。
　　让两口子在家里头接待文化人，与地球人头一次接待外星人是一样的难题。不知道怎么接待才不失礼，不闹笑话。荷芳还算勉强识得几个字，而张康，他就一文盲！

　　两口子盘算来盘算去，突然想起家里还有个认得字、读得报的天才——张暖！
　　虽然不知道女儿水平如何，两人还是死马当活马医，强聘了她做翻译，让她在两人听不懂的时候小声提示，时薪3块巧克力。
　　这样他们才算是放了心。

　　到了晚上，刚用过饭，小两口就换上了自认为最好的衣服。
　　张康穿了米色的长衫，上身罩着深蓝色的锦缎料子的对襟短袄。衣服是好的，可他穿起来就是别扭。像张飞拿着诸葛亮的羽扇唱空城计一样不搭轧。
　　荷芳大红色的绣花袄裙倒衬她，估计放到唐朝也是一美女。

　　两人在客厅里正襟危坐，专心等人。
　　张暖看着他们如对大宾的样子，感觉有些好笑。她可是一点也不紧张，不就见个客人么，何至如此！她挑了件阴丹士林布的粉色旗袍换上，就坐在沙发上专心吃水果。

　　门铃在6点钟准时响起。
　　两口子几乎跳起来，又强作镇定，出去迎客人。

　　门外正是汪文哲，汪耀东两父子，都是一身西装。只不过父亲是正装，戴着礼帽。儿子是衬衫背心领结。与张康一家子的长衫旗袍真是相映成趣。

　　汪文哲约莫年将30，带着金边眼睛，一副儒雅样子看起来不像商人，倒像文士。他左手拎着礼物，伸出右手，礼貌说道：“鄙人汪文哲，冒昧前来打扰。”

　　张康刚看到汪文哲，就感觉浑身不适。再听了他说话，更加浑身不适。他心里烦躁，有种被人比下去的感觉。心里暗骂：哪儿来的小白脸！！一副招蜂引蝶的样。这种不能干活，又不经打的，算得什么男人。别是个兔儿爷！男人，还是老子这样的好。

　　但张康还是强撑着，抓着客人右手用力摇了摇，说道：“不打扰，不打扰，汪先生快进来吧。哦，对了，我叫张康。”
　　汪文哲眉毛微挑，点头领着儿子进房间。边走边不为人知地将右手伸进裤子口袋，捏着里面的手帕使劲蹭了蹭。

　　进了客厅，张康招呼汪文哲父子坐下，两家人开始寒暄。
　　仆妇上了茶水点心。

　　张暖拉了汪耀到沙发一边，悄悄问道：“喂，你回去挨打没？”
　　汪耀东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拉着长音说道：“如果是张暖问我，我的回答就是没打。如果是张春妮问我呢，那就是打了的。”

　　张暖被噎住了，才想起来自己曾撒了半个谎，连忙道歉：“对不起啦。重新介绍一下，我叫张春妮。可我也不算骗你，我以后一定要改名叫张暖的。”
　　张耀东哦了一声，点了点头，哀怨说道：“那你究竟还是骗了我。”

　　张暖看小男孩耍宝，心想：嘿嘿，又跟我演戏？我可是21世纪历练出来的，你小子还早了78年呢！
　　她笑笑说道：“我已经道歉了。你不接受也没办法。以后我们就当做不认识。”

　　张耀东没法捞到好处，就说：“算了。我也有错，害你被坏人抓。我们就互相抵消。”
　　张暖本就没打算跟个孩子计较，就点点头说道：“我刚才问你话呢。你回家到底挨打没有？”
　　张耀东拿起一个草莓，往沙发背上倚了倚，一边吃一边说道：“没有。关了几天罢了。”
　　“是吗？看你这两天瘦了不少，还以为你爸虐待你呢。”张暖也拿了草莓吃。

　　张耀东欲言又止，最后状若无奈地说道：“嗨。我这人就是爱玩儿，不能关。”
　　张暖笑了，递给他几个草莓。
　　两个人不再说话，吃东西。

　　男孩儿吃着草莓，却嘴里发苦。
　　其实，他远不如面前的女孩那样聪明又坚强。被绑架的时候他怕得要命，只是看到她镇定的样子，才勉强自己也跟着学。可他回家的当晚就发了高烧，今天早上才好起来。

　　张暖吃着吃着，猛然想起了自己今天还有任务，连忙分心关注大人们聊天。

　　汪文哲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宏篇大论，正在做结尾：“……总之，一切都是小犬的错。家里自会处罚他。只求两位能够原谅犬子。作为赔礼，警务部要的好处费就由我们汪家出了。希望两位不要拒绝。”
　　张康大手一挥，大声慷慨道：“ 你家小犬才6岁，能有什么错！淘点好！男孩子淘气才聪明，像个男人！这钱我们不要。这钱要是收了，我张康成什么人了！留着给你家小犬读书娶媳妇有多好！”
　　他只当“小犬”是汪耀东的小名儿。心里还寻思文化人就是麻烦，跟乡里人一样起名叫狗子多好，非要叫小犬。听着倒怪。

　　张暖差点喷了。
　　张康太强了，当着人家爸爸的面，指着人家儿子就叫小狗！而人家爸爸还有苦说不出！

　　再偷眼看汪文哲，只见他脸色铁青，捏着茶杯的手青筋暴露，就差没骂出来。他最骄傲的就是在生意场上，无论什么情况都能不动声色，维持儒商的气质。可现在却在小水沟里翻了船，生生破功。

　　汪耀东被呛得咳了几声，然后凑过去扯扯父亲的衣服，想提醒他千万别爆发。
　　荷芳本来一直叠着手装淑女样儿，听丈夫说完，憋笑憋得把手捏出了五个红印。

　　张康看气氛不对，也黑了脸。他不知道哪儿出了问题，想了又想还是茫然，就向女儿看去。
　　张暖无奈。这事儿根本没法跟张康解释。这时候无论说什么都不合适，多说多错。
　　她只好打岔说：“汪伯伯，这事情我也有错，不能只怪耀东哥哥。你能不能别罚他。”

　　汪文哲一口气这才忍了回去，勉强笑道：“张先生，这就是你的女儿？真是冰雪可爱。报纸上都夸是才女呢。”
　　张康一听又有人夸女儿，立刻忘了烦恼，哈哈笑着说道：“那是，我女儿就是聪明。她从1岁就能开口讲话，2岁就能给自己做布娃娃，还能画图。现在3岁，居然自己就能认字读报了！可比她爸我强多了。”
　　汪文哲本来就对报纸上宣扬的3岁才女感兴趣了，他把不快置于一边，推了推眼镜和善地问张暖：“你叫张春妮？”

　　张暖点了点头。心想汪大叔你明知顾问！有什么花花肠子就明说。

　　“听说你认字？都读过些什么书啊。”他继续问。

　　“我一个小孩子能认得多少字，平时不过看些画本。报纸都是猜测着读的。”张暖知道这姓汪在试探她。不过，现在满天下都在说她认字，装无知就要惹人嘲笑了。只好违心承认认识一些字。
　　可她没想到，她一贯不愿装小孩，这说话的口气就暴露很多东西了！

　　汪文哲转身，眼镜光芒一闪。他对张康说：“这孩子聪慧又懂得谦虚，不愧是我们沪上传扬的才女。不过她平时皆是自学？张先生还是早些为她找位老师启蒙，才不负这上天厚爱。”
　　张康听完想了想，为难道：“是该给她找个老师。不过该怎么找啊？”
　　汪文哲说道：“我给犬……咳咳。我给耀东找了几个家庭教师。上午授千字文和描红；下午授西洋文和钢琴演奏。我们两家临近，不如，就让令千金与耀东一同学习可好？”

　　张康和荷芳早听愣了。荷芳悄悄问女儿：“描红是什么？”
　　张暖小声回答道：“学写毛笔字。”
　　荷芳恍然大悟，连忙说：“好！”
　　张康瞪了老婆一眼，喝道：“好什么！这有你什么事，一边呆着去！我才是当家的！”又对汪文哲说道：“汪先生，你的好意心领了。可我们这可是闺女，怎么能胡乱就跑到别人家去，还跟你家小子一起学习！不行！”

　　荷芳被丈夫吼了还觉得委屈，听丈夫说完，羞惭无地。
　　她想：不管自己怎样装良家女子，到底还是一身江湖气，怎么也改不好了！！不会女红，厨艺又不好，还有一双大脚！！
　　她真是越想越伤心，连以前一起习武的师兄弟都痛恨起来。

　　汪文哲也是书香世家，早就想到这个问题了。他含笑说道：“张先生，且慢动怒。我出这个主意，一方面是不想令千金明珠蒙尘；令一方面这两个孩子一同遭难，也算有缘分，我也是动了收她为契女之心！不知可否？”

　　契女，也就是义女。

　　张康觉得这事可得好好考虑考虑，不能马虎。

　　张暖在心里大呼：不要啊！！自己才不学古文和毛笔字咧！！ 况且这世上最悲惨的事，莫过于看着养眼的大叔，一下子就成了爸爸！

　　她顾不得别的，凑到张康身边，撒娇道：“爸爸！我还小呢，不想上学。”

　　张父头一次享受到女儿的撒娇，高兴得魂儿都飞了。他呵呵一笑，就准备拒绝汪文哲。
　　可他一抬头，就看见了面目狰狞的老婆。
　　他一哆嗦，心想刚刚就把老婆狠狠得罪了一次。现在他再不同意，老婆就真的生气了！！想让女儿高兴，可又不能让老婆真的生气。怎么办啊？

　　哎，可怜张康并不知道，他老婆是陷入了自我厌恶，没空搭理他。

　　所以他他嘴唇颤抖了几下，终于答应：“好吧。我同意了！”
　　汪家父子大喜，约好日子让张暖去他们家磕头敬茶。

　　张暖神情灰暗，心想这下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