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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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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上海遇到之谦了”
张幼薇把头埋在杂志里,全当自己没听见。之谦是谁啊?她张幼薇的记忆里早没这个人了。可她知道乐思嘉的臭脾气,你越是装精,她越是想办法挖苦你。她下巴搁在桌上,嘴巴吹着翻动书页,看到娱乐版面上薛之谦的画像,指着说:“就见了他?把你乐得,下了飞机直奔公司。真难以想象,如果下次找到王力宏签名,你会乐成什么样子?”
思嘉随手抽了报纸敲了敲她的头,“装吧,你,当初,谁在我面前稀里哗啦,跟弃妇似的大哭,‘之谦,不要我了’”
当时那景象真是韦小宝口中的惊天地泣鬼神,她流了一天的泪,把什么都哭得干干净净,大冬天的,被子湿了一大片,她冻得浑身哆嗦,跟思嘉挤在一起睡了两个晚上。
她不屑地撇嘴:“弃妇又怎么了?人家不能为死亡的爱情哭丧,乐思嘉,我就不信,你没像弃妇似的活过”
思嘉戳了戳她的脑袋,她歪来歪去像个不倒的仙翁,思嘉懒得理她:“你这张利嘴对着我发威吧!”
利嘴?
她笨,郭之谦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你比猪多了个脑袋,会直立行走。也不知道,当初是谁大热天心甘情愿守在图书馆的路上等她这个直立行走的猪回宿舍?是谁故意逃课窜到她们教室被老师拎起来回答人力资源管理中关于人员沟通问题?
他也真会瞎掰,把沟通比作建筑桥梁,最高领导和下属职工间被人力资源管理连接,两者之间的矛盾就是滔滔不绝的江水,如果要把桥梁建稳,首先人力资源部必须把工作中的重要矛盾挑选出来,解决掉,在矛盾中打下牢固的根基。他是学习土木工程的,桥梁那块他相当熟悉。那时,他的言谈已经让老师叹为观止了,夸他是个有出息的学生,甚至许诺他,如果考研,可以考虑投入他门下。
可她呢!大学里混了四年,除了遇到他之外,记得与他的点点滴滴之外,课本上的东西死活记不住。
天气是阴沉的,玻璃窗外只瞧得见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幼薇静静趴在桌子上,看着黑压压的云层围剿着高塔,莫名地惧怕骤然间的闪电雷鸣能把它击得粉碎。手机嗡嗡地震动了,那哐当哐当的声音与地震有过之而无不及,按了接听键,是思嘉的大声责骂:“上班时间,你疯到哪儿去了?”
周五的办公室出奇地闹声沸腾,没兴趣接待新上任总经理,还是喜欢闲呆在咖啡厅,品一杯香草拿铁,听着舒缓经典的调子,心随声附和地哼着“you were my strength when I was weak ,you were my voice when I couldn’t speak”,比较自在。
她对着手机回答:“我这里信号不好”
“我这里信号不好”
同时挂掉手机的还有吧台上另一位女人,衣着华贵纱裙,高挑高挑,坐姿优雅,她点了杯午子绿茶,玻璃杯的墨绿映衬着她手表的蓝宝石,格外璀璨。
她和思嘉大学里都是对着钻石翻白眼的主儿,不过思嘉是真的对此不感冒,她是感冒买不起。
在郭之谦面前提及的时候,他常训斥她:“喜欢?靠自己的能力去买啊!你男朋友是个穷光蛋,买不起那玩意儿”,那个时候,她狼狈极了,站在他面前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只是想想而已。见她闷头不作声,他生气地骂她:“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你是不是讨厌听我说话?”她怎么敢讨厌?她极力摇头否认。他却不顾公共场合,不顾学校路上来来往往下课的同学,对她乱吼:“如果不喜欢,对我大嚷啊,干嘛摆着一张臭脸,给谁看”,无数双眼睛指指点点让她抬不起头,她嘴巴更是笨到家,话被堵在肚子里,眼泪被逼了出来。“哭,哭,每次都是哭”,一边骂她却又一边心疼地掏了一百多块钱买了条玫瑰石头滥竽充数地哄她。人少的时候,她张张嘴说:“我不要了”,之谦没脾气地差点儿跪在地上求她:“我错了,还不行吗?”
没听到雷鸣,玻璃杯的碎裂声俨然比闪电迅猛十倍。
刺耳的咒骂声像大群的蜜蜂嘤嘤嗡嗡冲她扑袭而来,她吓得紧握着耳朵,躲在了桌椅下,眼睁睁地瞧着玻璃碎片一粒粒滑到她面前,顾不得一切,她蜷缩在最远的角落处,直到一双温暖的大手用力捏住了她的肩膀。
“薇薇?”
恍惚中是熟悉的唤声,每次父母破口对骂,每次瓷碗家电的爆炸声,她总能在混乱中听到这个声音,“渝民哥哥?”
真的是渝民哥哥,怎么会是他,怎么会在这里遇到他,这是不是一场梦?像是没有一点儿准备,高考的最后关头,试卷上被她胡乱填满数字,又陡然间接到了大学录取的电话,难以置信又感慨万千。
这确实不是梦,星巴克里依然是那首经典的《because you love me》。
他高了,也瘦了,可依旧是那张欣长干净的脸,没有一丝凌乱的胡茬杂质和红红的痘点,浓郁的眉毛下是狭长深邃的丹凤眼,像极了卡通里的流川枫,以前怎么从来没觉得他帅,怎么从来没意识到他好看,特别是他一身的西装革履,威严挺拔,给了她十足的压迫感震撼感,让她不由地想起了书本里经常迸出的两个字“气质”。
欧阳渝民习惯性揉了揉她齐肩的短发,她不好意思笑了,内心却紧张地怦怦直跳。
仿佛是张爱玲小说里的画境,多年后的他和她重遇了,所有的话闷在了心里,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她是看着渝民的背影长大的。
那个时候,他们一起上学,每天,她都是坐在他的自行车后,乖巧地搂着他的腰,跟他一道跳上台阶,然后各自打开房门,互相做个鬼脸,砰地一声关上,比比谁家的门叫得响。后来,他上了大学,伯伯也因为工作调动去了国外,他们从此失去了联络。
从没设想过有一天会再遇到他,走过万人独木桥的中考高考,她累得几乎忘记了有这么一位帅气的哥哥曾在自己的生活里出现过,特别是之谦挤兑她的时候,横着脖子冲她大嚷:“张幼薇,你有种,如果把我这么帅的男人甩了是你这辈子最大的损失”,若是那个时候,她脑子里还记得渝民哥哥,肯定会气他:“渝民哥哥不知道比你好看多少倍…”
渝民笑着说:“十年了吧!一转眼,当年的黄毛丫头竟然变成了落落大方的职场白领,真的是不敢认了”
她听后腼腆地笑了,思嘉经常数落她,完全是个闷骚,关键时刻,愣是一句话吭不出来。
渝民像往常一样,点了两杯午子绿茶。
两人开始讲述起这些年平凡的过往。
当年,他在国内上了半年大学又转到了新加坡攻读电气工程,拿了硕士学位后在吉宝远东工作了三年。是这周刚回了国,今天来新公司报到上班。
自从他离开后,她沉默寡言了很多,大部分时间都是泡在题海里,奋斗着上了高中,逼迫着上大学,没有毕业,稀里糊涂地找工作,她不爱说话,又不讨上司喜欢,在公司混了一年,依然是个不长进的小助理。
如果之谦在,听了她的絮叨,又不知道会怎么训她:“让你跟领导说两句好话会死啊!不会讨好人,怎么把我给迷得稀巴烂,难道我就是活该被你镇在雷峰塔下的法海?”,她纠正他:“雷峰塔下是白娘子”,他气得抡起稻草想抽她:“你简直是笨到家了”
她真的是笨。
当之谦低下头磨蹭着双脚对她说:“我们分手吧!”,她竟然傻笑地挽着他地胳膊对他撒娇:“之谦”,他不悦地扯开她的手:“是真的,我被保研了,上海交大”,她即使再笨,也能清楚地分辨出这意味着什么,她左手抓住了想继续挽留他的右手,脸红脖子粗,耳朵滚滚发烫,尴尬地说不出一句话,最后,她擦干了手上的汗渍,老实地递到他面前:“恭喜你”,他友好地握了握,随后又像大妈似的教导她:“以后我不在你身边,记得学会照顾自己,泡面含有防腐剂,暑片热量过高,夜市的小吃含了太多的添加剂,要少吃,没事儿多动动手,学着做饭洗衣服,毕竟以后嫁了人,这些都用的上”,她乖乖地点了点头,他说:“不要想我,我就是一个混蛋,养不活你,也养不活自己,你跟着我,没有好日子。但也不要以为那些开名车的,带名表的,没事儿溜狗的,人模狗样的人能给你幸福。有钱的人眼里只有钱,没钱的人眼里才是女人,才会想着法儿地哄女人开心,像我一样。薇薇,我对不起你”,他从来都是直呼她“张幼薇”,最后一次,他喊了她“薇薇”。他说完话,她依然只有一个字“嗯”,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离开,走到半路,他回了头,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永远都记得那眼神有多毒,恨不得撕烂她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