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石溪篇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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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溪篇二十
“白缨，字梦华，白氏家主也，早孤居贫，少有器量，介然不群。”——《众仙记·白缨列传》
此时，徒逍逍看着白、叶、顾三人在无尽时光长河中渐渐远去，似是一瞬间气力全失，颓然一倾，便浸泡在黑水中，他闭上双眸，只求一歇，杳杳失去记忆，小山神灵魄两损，但故事却迟迟未完······回想《万卷书万里路》中说，“乙巳年烟雨濛濛，烨遇一人而入红尘道场。”第一次虽败了，白烨第二次却能步入红尘，不知他将付出怎样的惨痛代价？
一无所有之人还可以付出何物？
忽然，一阵彻骨寒意涌上少年心头，他环顾四周，便见大雾弥漫，无尽长河深处传来了喧嚣声，他寻声涉去，却有一点星星萤光飞来，手指轻轻一点，便有数点光阴落下，照亮了汩汩水流间的倒影，但见：
众人行色匆匆，忙着清扫院落，准备事宜，一位螺髻管家正低声嘱咐道，“家主快回来了，都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真是笨手笨脚的东西！去去去，还是让我来！”他抬腿踹走一个呆头小厮，便拿起鸡毛掸子，清扫着高悬牌匾，匾上赫然的两个大字便是——
顾府
徒逍逍怔怔出神，难道是“他”的府上？
少年正欲细思，迎面却有一个青衣子飞奔而来，十五六岁的模样，着一袭竹影婆娑的天水青衣，钗一枝歪歪斜斜的青玉竹簪，衬得她墨黑青丝绾绾如绸，清澈黑瞳汪汪如水，看得徒逍逍心中陡然一惊，是······是叶舒杳！唯有她才有那般清澈的一双眼睛······
还未来得及打招呼，杳杳便穿透了徒逍逍之魂魄，少年便以寸寸温柔眸光送她远去，心中暗叹道：不想转眼之间，便是四年一去，杳杳倒是长开不少！只是······个子没长多少，还是个小小豆丁！她的好舅舅是没舍得让她多吃两碗饭嘛？！见到叶舒杳甚安，他心中算是放下一块石头，却还悬着一块，迟迟未落：不知白烨如今又在何处？
他怅然眸光逐杳杳而去，逐着她跑过几座小桥，穿过几个圆拱，转过几条长廊，跳过几重影壁，无论遇上谁，这丫头都是郎朗一声笑，“舅舅快回来了~”
她遇上了清扫庭前的瞎眼老妪，便贴着那年老耳畔，甜甜一声道，“阿婆阿婆，舅舅快回来了~”
老妪便颤颤巍巍地点头道，混沌眸光却清亮起来，“诶······诶······”
她遇上了手捧托盘的窈窕女伴，便搂着那束纤腰，转了几圈才停，甜甜一声道，“乔姐乔姐，舅舅快回来了~”
乔姐儿虽佯作嗔怒，眸间亦是粲然笑意，“知道啦！死丫头，天天就知道瞎吵吵······小心别摔着了！”
她还遇上了懒晒暖阳的浣小丫头，便半蹲在地，亲亲那小脸颊，笑着作手语道，“浣儿浣儿，舅舅快回来了~”
浣妹妹眸子忽而晶亮有神，不住点头道，“嗯······嗯······”
她便仿佛是一只小小的报喜雀儿飞翔在她的天与地间，兴奋地将这份喜悦同家中的每一个人分享，一面欢喜跑一面欣喜道，“哈哈，舅舅终于快回来了~他这一去便是大半月，我可长高了好几寸呢~看他还敢不敢瞪着眼睛说，小矮子吃什么青团，再吃也是浪费！”
此时，恰至庭前，迎送拂面清风间，她便是呵呵一声笑，登时看呆了庭中众小厮，荀管事回神早，结结实实的巴掌便挨个拍到这帮榆木脑袋上，众小厮这才敛了眸光，却偷偷瞟了好几眼。
此际，杳杳亦是瞧见了荀管事，便冲他咧嘴一笑，荀管事忙以袖捂面，弯腰作揖道，“小小姐······”心中却暗想：家主若是在此，怕又是要赏他去睡柴房了！唉，这小祖宗怎么又不戴幂篱！唉——唉——唉——命苦我荀某人啊，天天为一老一小两个祖宗操劳，还是先让小祖宗戴上幂篱好了······他抬首一瞧，杳杳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荀管事只好眸光恨恨地环顾一遍小厮们，沉声告诫道，“好好管住你们的嘴！今日之事若是走漏了一点风声，便······”他做了一个自掏双目的动作，便吓得众小厮一噤，喏喏地退下了，私下却交换着八卦的眼神，原来这便是顾太傅价值连城的掌珠，宝贝得要命的小小姐，还真是好个天仙啊······
一方心怀八卦，而另一方快要魂归九天，荀管事惊得魂魄离体，逮住人便问小小姐在何处，跑到那开满白华的南塘边，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只见杳杳小手拨弄着清水中漂浮的白蘋花，一枝一枝簪在乌发间，真是人间霜雪满头······
荀管事看得不忍出声，小小姐却先晓得，咧嘴一笑道，“哈哈哈，苟管事，你说你说舅舅看到我长高了，是不是一脸吃瘪的表情啊？那一定有趣极了！”她清澈黑眸忽而泛光，恍若天上闪闪星辰，“哼哼哼，谁叫他说我是小矮子长不高！还管着我，不许我吃青团！这次我长高了，一定要吃个痛快才行！对了······苟管事你看~你看看~杳杳这样好看吗？”
她提起裙边，转了一圈，小脸上笑靥浅浅，暖如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青青······
荀管事不由拍头醒神，连声应道，“好看······好看······小祖宗是我们越国最好看的小姑娘，戴上这个便更好看了~”他登时将白纱幂篱戴在杳杳乌鬓云发上，如同念了一通定心咒般，大松了一口气，抚摸着起伏胸膛道，“哈·······哈······我······我荀某人的小命······算是保下了······保下了······”
此际，杳杳才发现自己忘了戴幂篱，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还记得上次的惨剧：那年清池中养了数条长着犬首、音如婴儿的怪鱼，她一时贪玩儿，跑过去捉鱼，却忘了戴幂篱，落得衣衫不整，便被宾客多看了两眼，舅舅便面色铁青，阴沉得很，似是要生吞活剥了她一般，捉着她脖颈便走人，也不管一府宾客了······然后，就关了她一个月的小黑屋，憋闷······憋闷真是快憋闷死她了！杳杳不由抖了个激灵，拍了拍小手掌，笑道，“谢谢苟管事了！等杳杳见了舅舅，便请你吃青团~”
听到这声“苟管事”，荀某人便忍不住在原地画圈圈，碎碎念道，“唉，与小祖宗都说了千百回了······小的不姓苟，小的姓荀！唉，小祖宗过目成诵，怎么就是记不住小的名字呢······”
他一抬眸，杳杳便跑得无影无踪了······
可一旁偷听的徒逍逍，已是笑得肚子都疼了，“哈哈哈，这‘苟’与‘荀’只差一笔，我亦会写错。原来这叶舒杳与徒爷爷是同道中人啊，只是可怜这‘狗/管事’了······”他寸寸眸光便逐杳杳远去，逐着她跑过几座小桥，穿过几个圆拱，转过几条长廊，跳过几重影壁，终于至了大门，青衣小人儿此时已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嗯哈······哈······哈······”
恰见顾之湫携友从远山淡水中走来，他天生病态，面色青白，颧骨高耸，薄唇愈暗，黑如点漆的墨眸浸染了尘世风霜，微垂的纤长羽睫下亦有阴沉黑影，披一身玄色素心羽衣，簪一枝雪玉白莲簪，持一柄轻云银拂尘，便是一个青鬓墨眸飘谪仙，缥缈尔雅时，清冽似冷泉；尖锐耸峙时，沉郁如苍石。
看得杳杳低头打量自己，满头汗珠止都止不住，簪好的白蘋花亦抖落了，衣裙上清水渍也还未干，不好看！不好看！一点儿也不好看！
方才那股兴奋劲儿似乎“嗖”地一声溜走了，她忽然一点也不想见舅舅了，只是低头扭着玉葱般的小手指，小声嘟囔道，“杳杳今天这般丑，舅舅见了定是要笑话我了，这般邋遢说不定还会惹他生气呢······”她咬了咬唇，掐灭了念想，“还是不见舅舅了······不见了······不见了······”青衣小人儿打定了主意，便蹭蹭窜上流苏木，在梢头缩成皱巴巴的一团，不愿出来，唯独忘了她臂弯间的青青披帛。
只见一袭飘飘当风的薄青纱缠绵着苍枝，得白日清风拂过，便缥缈成一缕缕青烟暮雨缱绻，看得人沉醉入迷，心头痒痒，······
似是被小猫挠了一般心痒难耐，这便是顾之湫入门时的第一感觉，以致于他眸光停留许久，才听到友人呼唤，复前行，步去了前厅。
树上的杳杳吓得直憋气，小脸都涨得通红，听到脚步声渐行渐远，才敢从树荫缝隙中偷偷瞧一眼，没人没人！她才松了气，抚摸着胸口，总算是走了······走了······舅舅停在树下那么久，还以为露馅了呢！哈哈哈，杳杳你真聪明，竟然骗过了顾之湫！看舅舅以后还如何嘲笑你傻，他连藏在树上的小外甥女都没发现！
却听树下一声沙哑嗓音道，
“原来你在这里啊······”
注：
①“今夕何夕”缘自《诗经·唐风·绸缪》
②“早孤居贫，少有器量，介然不群”引自《晋书·山涛传》
③“霜雪满头”化自白居易《梦微之》的“我寄人间雪满头”
④长着犬首、音如婴儿的鱼是《山海经》中的鮨鱼
⑤手持拂尘玉柄化自《世说新语》中一句“捉白玉柄尘尾，与手都无分别”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石溪篇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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