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双世书》玖琉

29、伏魔

　　“——万藏青莲灯！”

　　玄冥魔君显然也认出了那样东西，在灯盏出现的同时脱口而出。

　　他脸上罕见地惊讶了一下，犹疑不决地扫了一眼那团火焰，旋即转向顾云开，“引魂灯……你……难道？”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脸上的讶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挡也挡不住的嘲讽之意。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从前听闻开云圣君情深意重，还不解其意，今日一见，当真名不虚传啊！”他拍手笑道，“难怪小小县城之中有附灵伞，难怪今日单枪匹马来此出头……原来都是为了故友转世！”

　　他看着那魂灯笑容愈发畅快，觉得胸中一口恶气尽散：“哈哈哈……许朋阳啊许朋阳！当年你嚣张又如何，天道教你落入我魔宗之手，如今连你的转世也不会放过！”

　　“天道？”顾云开终于有了反应，他将那盏引魂灯虚虚托于掌中，面上无悲亦无喜，只是渐渐地，那双星眸之中涌过许多复杂情绪，海潮般来又海潮般退去，顷刻间便只剩下一点痴迷，一点惋惜，一点嘲弄，最后仅存的这点情绪也大浪淘沙了无痕迹。

　　仿佛在这短短的时间之中他就重历了一遍人生，时光如河荡去红尘种种，目光苍凉吞没苦乐哀愁。

　　终归一片波澜不惊。

　　“没想到有一天会从魔君口中听到天道二字，”他哂然一笑，自言自语道，“我欲行之事，天道亦不能阻，若逆天，便斩天，又有何妨。”

　　“魔君今日可是胜券在握？”

　　“不错。”

　　玄冥魔君傲然负手而立，望着顾云开的视线与看蝼蚁并没有什么区别，“境界之差，云泥之别，如今本座已入化形，你不过一个缺魂少魄的半残元神修士，今日是插翅也难逃，不如乖乖顺了我，让我做个血祭，死前还能少些折磨。”

　　顾云开没有理他，自顾自凝视着那盏万藏青莲灯，只见那上头的魂火越来越弱，只剩一口气将断不断，在风中苦苦挣扎。方才定位符发挥作用，他晚了一步，没能救下二丫的身子，只来及捞出这一点残魂，熟悉的景象让他仿佛一下子穿越到了六年以前，同样的遭遇，同样的场景，他遇见一位坠落山崖的妇人，这才有了这一段新生命的开始。

　　魂火未灭，生机未断。

　　“一念不除，此生不入化形……”他喃喃自语，“你曾经说过我命中会有一劫，心魔因死而生，因生而灭，从前我不解其意，如今……是时候了。”

　　之后他再没看那引魂灯一眼，只是袍袖一卷，冲着玄冥魔君的方向轻轻迈出了一步。

　　这一步迈出，风起云涌，天地万物都停滞了一瞬，紧接着四周虚空齐齐震荡，冥冥之中响起苍凉古朴的钟声，那钟声一共三响，每一声都如同巨锤一般重重击中人的心底深处，产生的波动甚至纵贯到元神深处，轰然之间，诸天云彩皆翻滚扭曲，其中惊雷滚滚，无数紫青电弧往来穿梭，但与顾云开的攻击不同，这些全部都是真正的天雷，光是从云层之后透出的一点气息就让天地为之震颤。
　　紧接着比之前三阴血如意成形之时更为强大的引力牵扯着天地灵力疯狂涌来，仿佛以顾云开为中心在空中生出了一个幽深的混洞。
　　他衣袍翻飞，在汹涌的灵气扯动之中脆弱得像棵浮萍，但周围情景愈是惊险，他的身影便愈发□□，如同一根铅铸铁打的神针，卓然立于这天地之间！

　　当钟声响起的时候，玄冥魔君的面色就已经变了，他怎么也没想到顾云开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冲关！

　　就算是最拙劣的修士也知道，修士进阶，是肉身与神魂相结合的过程，两者缺一不可，而如今对方失去一魂一魄，神魂不全，心魔丛生，竟敢在此时强行进阶——他不知道对方是如何破解那困扰他多年的心魔，但他知道凭残缺之身破关，纵使成功跃入化形，也会顷刻间身死道消，所付出的代价甚至比他选择以身祭祀还要恐怖，没有一个正常的修士会选择这样的方式入道，但顾云开不是一个正常的修士，他执意要踏上这条不归路，定然已经报了必死的决心——这让玄冥魔君不敢有一点小觑，怒吼一声便化作一道血光魔气，趁着顾云开越阶未成之前向着他直冲而去！

　　无数鬼魂在哭喊，无数诅咒在啸叫，无数诡异血雾从中透出，弥散开来，遮天蔽日，将万里虚空变成了一汪沸腾的血海，海水涌动，内里无数鬼魂起伏沉落，天崩地裂，日月无光，整个世界朦朦胧胧，宛如化身阿鼻地狱。

　　在那血海地狱之中，嫣然闪现一点青光，青光黯淡，起初在血海映衬之下毫不起眼，但它自星火而起，势不可挡迅速蔓延，转瞬之间便化作了一道闪电，流星曳尾一般迎上那片血海，狭路相逢的瞬间虚空之上炸开一条极明亮的光带，一时间天旋地转，人间齐白。

　　虚空震荡，钟鼓齐鸣，世间万物先是齐齐凝滞一瞬，紧接着所有灵气魔气化作无数飓风，席卷着一切，吞噬着一切，然后空中电闪雷鸣，在几番旋转聚拢之后，终于在凝集到极限之时猛然崩塌，青光血海魔气转瞬之间消弭与无形，震荡之感戛然而止，像是从未发生过。

　　重归平静的虚空之上，两人的身影显现出来。

　　玄冥魔君的身躯几近透明，胸口处阴冷火光黯淡，摇摇欲坠，一道金色的利刃刺进那团火焰之内，将无数青芒紫电送入其中。

　　他哇地一声吐出一口污血，神魂虚弱，眼看着就要寸寸碎裂。

　　身前顾云开看上去并没有比他好上多少，只是他星眸闪亮，里边似乎燃烧着无穷的火光。

　　玄冥魔君对着他狰狞一笑：“呵呵……哈哈哈……哈哈哈……你以为杀了我就赢了么，顾云开，你错了！本座便是死也会拖着你来陪葬，你不就是想知道当年的真相么，如今魔宗上下只剩我一人，你还想知道么，来问我啊，来求我啊——我死都不会告诉你！”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当年除了魔宗之外，是否还有上清宗的人参与？”

　　玄冥魔君闻言笑意越盛，他目中充满疯狂畅意，哈哈大笑地嘲弄面前的人。

　　“你猜的没错，当年之事确实并非全部魔宗所为——可你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他忽然一挣，白皙双手紧紧握上胸前利刃，阴凉之火大盛，面容扭曲纠结，“别以为加点搜魂术就能套出我的话来！顾云开，带着你的疑问陪本座下地狱去吧！”

　　话音未落，那团阴火火光一涨，竟是要自爆元神与其同归于尽！

　　千钧一发之际，顾云开眉间泥丸宫内忽然飞出一颗流光溢彩的五行琉璃珠，五色光芒一扫，对面玄冥魔君闷哼一声，动也没动，转瞬间被自己胸口弥漫的阴火吞没。

　　待魔君身形彻底消失之后，顾云开再也无力支撑，身形一晃就从云上向着地面坠落。

　　五行琉璃珠和那盏被遗忘在侧的万藏青莲灯一颤，齐齐追着顾云开坠落的方向而去，三道影子在空中交汇于一处，一道青光闪现，登时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