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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   第十四章: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用那一双冷漠而凄美的眼睛看住我。隔着雨帘,他好像就如死去的人一般,毫无反应地面对着我的歇斯底里。
      过了许久,他终是朝我伸出手,冷冷道:“要么马上跟我走,要么被林献寒捉回去,你自己选一条路。”
      我不是傻子,我晓得我该选什么。
      可是我想放纵一次。
      我已经将我的感情压抑得够久了。这些年,太傅处心积虑步步为营。我却相思成疾无处诉说。为什么,我明明知道我不该想太傅不能爱太傅,却偏偏放任自己将真心统统陷了进去?
      我恨自己。我要在瓢泼大雨里放纵一次,就这一次。
      于是我抬头,看着他,很认真地道:“我是不会跟太傅喜欢的人走的。”
      他闻言,抬头看了看天,苦笑一声。
      我并不觉得我的话有什么好笑的。
      他根本没有打伞也没有遮雨的衣物,他只是这样看着天,任由漫天雨水打在他的脸上,滚过他的睫毛,沿着他的双颊汇聚到颚尖,再流下来。
      雨水腾出缕缕烟气,将他冰冷的神情蒙上了一层浅淡的哀惘。
      然后他突然低头转身,不再管我,一个人没入深夜的雨帘,静静离开了。

      风呼呼地刮着,我不知道到底是树枝在晃动,还是我在发抖。
      雨哗哗地下着,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天在哭泣,还是我在流泪。
      我靠上巷子的墙,侧头,盯着银风馆门口的灯红酒绿。
      太傅和那个少灵儿早就进去了。
      门口,只站了几个侍卫一样的人。
      我就这样不死心而专注地盯着。盯了很久很久。
      蜡烛倒映在一地的雨水里,晕染开,灼得我眼痛。
      然后,我听到有个侍卫朝我大声道:“什么人在那里鬼鬼祟祟的?”
      我没有动,我根本不想动。
      两个侍卫已经朝我走了过来。
      就在这时候,我觉得身后突然有人狠命拽住我的手,拖着我往巷子的反方向跑去。
      我跌跌撞撞跟着那人跑。
      一路雨水随着我们的跑动溅起,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我们跑过了无数条巷子,后面的侍卫大呼小叫,似乎又联合了不少同伴,追得锲而不舍。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我们拐进了一条小胡同。这条胡同,是京城几家比邻的大酒楼的后门,所以胡同里堆着许多的杂物。
      我立即被按进了一堆垃圾里。
      后门上的灯笼微微晃动,我这才看清了拉着我跑的人,是那个男人,太傅中意的那个男人。
      我皱了皱眉:“你不是早就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急速伸手,摸入我的胸口。
      我外头穿了蓑衣,所以里面的内衣基本是干的。
      他的手却是湿的,事实上他全身都是湿的。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将我的内衣扯下一块来。
      我以为他要动手动脚,不由大怒,用力踢他打他。
      他攥着那块内衣布料,没有躲闪也没有还手,生生吃了我几脚,只是压低声音道:“你闹够了没有?”
      “没有。”我想也不想就回答,继续打他。
      “那就留着性命以后再闹。”他不耐烦道。
      我停住。
      他的眉角被我抓破了,鲜血沿着眉骨淌挂下来。
      他已经把尾指放入自己的嘴里,用力咬破,将头凑到我的斗笠下,迎着昏暗的烛光在那块白色的内衣布料上用血作图。
      有雨珠随风飘上他的血,微微化了他的图。
      “你在干嘛?画血符招蚊子吗?”我问他。
      他头也不抬,反问:“知道怎么回药铺吗?”
      我想了想,很老实地摇头。我们刚才急匆匆跑了太多的路,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他已经画完图,用手指了指胡同口,又指了指图上的一角,道:“你现在在这里。”
      原来这是一张地图。
      “这里是药铺。”他又指了指图上另一个角,然后他迅速折好布料,将地图塞进我的怀里,自己站了起来。
      我已经知道他想干什么。不知为何,我鬼使神差地伸手,拉住他湿淋淋的衣角。
      他低头,看着我。
      侍卫追赶的声音很近了。
      他突然叹了一口气,蹲下身来。
      “千万不要再回去找他了。”他道,一双眼睛被雨水洗刷得格外清澈。
      我点点头。
      他弯起了嘴角微微一笑。
      随即他伸手,替我将斗笠戴正,又寻了些杂物盖在我的身上,将我仔细藏匿好。
      很快,我就听到有人在胡同口大声道:“人在这里。别让他跑了。”
      杂物阻隔了我的视线,我看不到外头的光景。我只听到有许多杂乱的脚步声,似乎有许多人从我面前飞奔而过,朝着胡同另一头跑去。
      地上的雨水被一片又一片地溅起,落到盖在我身上的杂物,震动得厉害。有些草摩擦在我的脸上,痒得要命。
      我很怕痒的。
      以前我曾经因为龙袍上的一个线头蹭痒了我,就让服侍我穿衣的太监去南苑领了二十大板。
      不过此刻,在雨里,我屏住呼吸忍住了痒,一动也没有动。
      然后我又听到远远有人指挥道:“放箭。”
      我没有听到箭的声音。因为,雨突然下得极大,遮盖了天地间所有的声响。

      ===
      我躲了很久很久。
      后来,我听到远远地有人打更。梆声穿透寂静的夜,就好像星火燎原,分外得清晰。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我侧耳,仔细听了听外面,四周静悄悄的。
      我掀开身上的杂物,从垃圾堆里爬了出来。
      胡同里一个人也没有了,只剩酒店后门上的灯笼,依旧在黑夜里透出模糊的光。
      我觉得我好像做了一个梦一样。
      我将手伸到胸口摸了摸。胸口里塞了一块内衣布料,是那个男人先前给我画的地图。
      我这才告诉自己,这不是一个梦。
      我把内衣布料打开,却发现它已经被雨水完全打湿了。
      雨水将他的血融成了一片,再也分辨不清楚原来的内容,只留下了触目惊心的殷红色。
      我仔细看了又看,很快就确定,我是不可能靠着这张地图回药铺了。
      我顿时万分惆怅。
      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听到那打更的人有气无力地敲着梆,路过胡同口。
      我跑到胡同口,拉住他。
      “你知道银风馆怎么走吗?”
      “三更半夜欲求不满要找小倌啊……”他很猥琐得朝我笑了笑,给我指了路。

      我走到银风馆的时候,天已经开始濛濛地亮了。
      银风馆门口巨大的红色蜡烛,还在噼里啪啦地燃烧着。
      侍卫们已经不在了,高头大马已经不在了,我想,太傅,应该也不在了。
      我往四周看了看,找到我昨天从药铺走来银风馆的那条路,沿路往回走。
      下了一夜的雨,地上全部是积水。在晨曦的照耀下,腾出袅袅的烟气,一点一点浮满整条街,浅淡的白色,朦胧了远处的景致。
      我走到离药铺不远的时候,早市也开了。街上的人开始多起来。
      我很注意地观察着这些人。
      他们看上去都很开心,都很爱笑,好像一点心事也没有的样子。
      然后,我感觉到我撞上了一个人。
      我扶了扶斗笠,透过晨雾看过去,发现是那个男人,昨晚把我藏起来后又去引开侍卫的那个男人。
      我很欣喜地道:“原来你没有事!”
      昨晚侍卫放箭了。京城御林军的箭,是很厉害的,以前兵部尚书曾经向我夸耀过,说箭上涂了一种药,只要中了箭,绝对逃不远。
      他阴沉地盯着我,似乎十分生气的样子。
      我想了想,便明白他为什么不高兴。
      我连忙解释道:“我的确又回银风馆了,不过我不是去找他的。”
      他更加阴沉地盯着我。
      “你的图都被雨水冲化了,我没有办法按着图回来。”我把他给我的地图拿出来,递给他看,上头鲜血纵横,我能闻到十分浓重的血腥味。
      他的神色,好像缓和了一些,又好像更阴沉了一些。
      “虽然我迷路了。不过我想了个法子。”我接着道,“我是记得从药铺到银风馆的路的。所以我就重新让人给我指路,折回了银风馆,这样我就知道该怎么从银风馆走回药铺了!”
      说完这通话,我很是得意。
      所以我挺直了腰板笑眯眯地看着他。
      一阵风吹过,将晨雾吹散了一些,我这才看到,他的脸色和嘴唇,原来和晨雾一样的苍白。
      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缓缓转身,往药铺里走了进去。
      我跟在他的身后,感到他微微弓起了背,步伐也有些凌乱而蹒跚。
      那个老头迎了出来,见到我,对我道:“阮公子你总算回来了!”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老头又对那个男人笑道:“我就说过阮公子不会有事的。穆公子你也太着急了些。”
      老头大概是见我迷惑不解,便朝我解释道:“穆公子昨晚回来,听说你去了银风馆,连蓑笠也不穿,就冒雨就去寻你。”
      我想到我昨晚在雨里看到他的模样,当时他全身都湿透了,没有打伞也没有穿蓑衣。
      我回头对他道:“你昨晚应该穿件蓑衣的,淋雨不好。”
      他没有理我,自顾自地往铺子后头走去。
      老头已经走上来,替我脱蓑衣和斗笠,又道:“他寻了一夜,刚刚回来,发觉你还没有回来,便又要出去找你。还好在门口撞见了你。”他说完,已经脱下了我的蓑衣,拿到门口去掸了。
      蓑衣上全是雨水,一路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
      我瞥了一眼,发现地板上,除了透明雨水,还有几滴鲜艳的红色。
      我愣了一愣,抬头去寻找那个男人。
      他已经撩起了布帘,正要往铺子后的走廊里走,对我们的对话完全没有反应。
      我冲上前去,拦住他。
      他穿了全黑的衣服,浑身湿漉,十分疲惫地看着我。脸容已经比晨雾更加苍白,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
      他的肋下,衣服破了一个极小极小的口,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我吸了一口气,伸出右手按上那个缺口。
      也一样是湿漉漉的。
      他把我的手用力打开,转身迈入了走廊。
      我低头,摊开右手掌。
      我的掌心里,一手的水。
      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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