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夜色温柔，比夏雨热烈》行止将至

2、沈不渝

　　夏雨来得急促。
　　豆大的雨珠落在地面，溅起一阵水花。

　　楼道，大理石地板，鹅卵石的青砖，整个世界都好像变得闷热而潮湿，就在这样潮闷环境里，林西听见沈不渝懒洋洋地说了两个字：“没带。”

　　安静数秒。
　　“要共伞吗？”

　　沈不渝脚尖拨弄几下台阶，迈着步子慢腾腾下楼，走到距离林西还有三层台阶的时候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带了几把？”

　　林西示意手里的一把伞。

　　“就一把，你就喊我共伞，”沈不渝说，“怎么共，一分为二，还是你背我我抱你咱俩叠罗汉？”

　　林西：“可以的。”

　　沈不渝勾唇，刚要下楼，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脚又收回来，右手抛几下手机，“上次是谁说我讨厌你，还说尽量不出现在我的视线中来着。”

　　林西看着她。
　　不语。

　　沈不渝也坦荡地回望，谁也不说话，一个仰头，一个低头，在这昏暗无灯的环境里，莫名增添了两分暧昧。心跳突然怦怦地撞了下，根羽毛似的，挠得人心头过电，沈不渝有些不自在，抬手拢了拢头发，挑过手腕上的发圈，一头长卷发扎了起来。

　　她咳嗽一声，“走吧。”

　　林西收回目光，跟沈不渝并肩下楼。

　　从教学楼往校门口的路上，一路无话，伞面被雨滴敲得噼里啪啦响。

　　沈不渝起了个话题：“上次怎么考崩了？”

　　“生病。”

　　“什么病啊。”

　　夏季的风说起就起，吹得雨斜斜地飘进伞内，打湿了沈不渝的侧肩，林西看见了，把伞往沈不渝那边撑，雨很快从另一边吹进来，打湿了她的肩膀，白而薄的白色布料打湿后变得透明，隐约窥见里面的肩带。

　　沈不渝烫着眼，立马瞥向一边，她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有的臭毛病，以前打趣易圆圆和其他女生的时候，还上手拍呢，说手感一般。现在到了林西那儿，别说碰了，看一眼都被火给燎了似的。

　　她把伞推向林西那边，整个人顺势往那边靠，“打你自己吧大学霸，回头你病了，我担不起那责任。”

　　林西没反抗。
　　也许是知道跟沈不渝这样的人反抗无聊，索性不做无用功。

　　沈不渝又扯回刚才的话题，“问你呢，上回考试生的什么病？”

　　“……”

　　沈不渝最不爽的就是林西装聋作哑，无视她。

　　积水在地面汇聚成一个个的小水窟，沈不渝右脚正巧扑通一声踩进去，泥水弄脏了她的牛仔阔腿裤，她人也不走了，跟个木头桩子样杵在那儿，低着眼看林西：“为什么每次我跟你说个话就这么费劲儿，别人说你就答，我一问你就哑巴，林西，上次你说的那句话应该是我对你说吧。”

　　林西：“什么？”

　　这两个字一听沈不渝更气了，合着她刚才说一箩筐她老人家还没听进去呢，她指了指林西，没表情地点了点头，“你行林西。”

　　说完，整个人大步冲向雨里。

　　倾盆的雨全部砸在沈不渝的身上，也就是这会儿，撑着伞的林西忽然发现骨架有一米七高的沈不渝很清瘦，风把她衣服吹得鼓起，似是下一秒就能将这个脾气有点小坏的人给吹跑。

　　于是林西有了今晚第一个明显的情绪波动，略微着急地喊了声：“沈不渝，下雨了。”

　　“你别管。”那人狠话撂过来。

　　林西抿唇跑过去，伸直手，伞面挡住沈不渝头顶的雨，“会生病。”

　　温吞而坚定的嗓音。
　　还有那点余留的着急。

　　沈不渝听出来了，还挺意外的，她以为林西是颗石头心，指定对她不闻不问。骨子里那点傲娇劲儿蹿上来，沈不渝挑了下眉，“我生病关你什么事儿啊，我问你你装哑巴，你跟我说话我就得乖乖听话，说撑伞就撑伞？”

　　“……淋雨会生病。”林西翻来覆去就这么一句。

　　不过在沈不渝这儿也算是个台阶了，她俩总归是死对头来着，不能太苛刻，有这么个台阶她也就下了。她瞥了眼林西努力举高的手，大发善心地接过来，“我来撑，你打得太矮了，卡我头发。”

　　“好的。抱歉。”

　　“切。”

　　“你还没回答我生的什么病。”沈不渝慢悠悠地刨根问底，她把这归类于掌握死对头的近况就是掌握她的软肋，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感冒。”

　　“所以考试时候发烧了，没考好？”

　　林西点头。

　　一百米的路两个人走得特慢，刚到校门口，一束车灯照过来，晃了下沈不渝的眼，她背过身子接着问：“怎么生的病？”

　　没等林西说话，刺耳鸣笛声传过来，嘀嘀。

　　司机从车上下来，撑伞到林西身边，弯腰，“小姐，您淋湿了，夫人会担心的。”

　　车门在后一秒打开，夜色浓郁，雨雾朦胧，只能看见一个女人的侧脸，温柔但严肃。
　　她远远地唤：“西西，回家了。”

　　那声音在沈不渝这种普通人听来特别有距离感，就像上回电视剧里那武则天，龙袍加身地坐在珠帘后面，对外喊他退了位的儿子，“过来，回宫了。”

　　林西把伞给了沈不渝，“再见。”

　　她转身，跟着司机上了车。车门关上的那一刻，沈不渝还站在那儿，撑伞望着车里的林西，像只笼中鸟。

　　-

　　转眼，四月已过。
　　离高考又近了一天。

　　上回的模考，林西因病发挥失常，本以为这次会打个漂亮的翻身仗，没想到她竟然考了个跟上回差不多的名次。

　　上次十五。
　　这次十三。

　　自从沈不渝和林西“和解”以后，沉寂许久的论坛又炸了，全都在讨论林西到底在干什么，是真的一蹶不振后跌落神坛，还是学霸控分另有目的，一时间众说纷纭。

　　论坛这时候混进了不少牛鬼蛇神。

　　1L：有的人真搞笑，博眼球也不带这样的吧，控分控得那么低，知不知道这样也会变样拉低我们学校的平均分啊？？？

　　2L：楼上是在说林西吗……

　　3L：额，有幸跟林西聊过几次，她这个人特别装，十句话说不出几个字，一副大小姐谁都看不起的态度，yue了。这回明摆着报应吧，也不是谁都能次次第一。

　　4L：+1，我也不喜欢林西，白莲一个

　　5L：有病吧楼上几个，林西招你惹你了，你没考好你不会难过？怎么到林西没考好就活该了，傻逼

　　6L：别吵吵了，作为知道内幕的好心人，提点你们一句，林西的确是控分，但是有原因。多了不能说，就这样。

　　7L：我靠楼上现身说法！！！别走啊！

　　8L：如果6楼说得是真的，那我应该也知道点儿……林西好像确实是故意考低的……

　　话题到这里戛然而止。
　　回帖已经翻到了最底。

　　易圆圆摇头啧叹：“我就说林西成绩那么稳，怎么可能接连两次名校联考都考得那么差，原来是控分啊。大神真的太恐怖了，不光分数，连名次都能控！”

　　沈不渝手支着下巴做题，笔尖在白纸上晕染了个点儿。

　　易圆圆还在说：“不过林西这么做真的值得吗，我听说她保送了一个大学，但是因为想读津大才继续参加高考的。可是她这样接连几次都跌出高分圈儿，会对那边的保送有影响吧……”

　　黑笔啪的一声摔桌上。
　　沈不渝背靠着椅背，椅凳翘着三条腿，只留一条腿支撑着地板。她表情平淡地盯着卷子，半分钟过去，突然起身往外走。

　　-

　　此时是文理科的自习课，整栋教学楼都一片静谧。

　　沈不渝一只手垂在裤缝边，把玩着手机，停在一班的教室门口。她身高，腿长，气质偏冷，标志性地长卷发披着，站在那什么也不做就足够吸引人注意。

　　相比上回林西周边围着不少人，此时她略显孤单，同桌的位置上空空荡荡。
　　她一个人坐了。

　　后排一男一女眼神凝在林西身上，在议论她，不见得是说什么好话，半米不到的距离，林西只要不聋就能听见，她却充耳不闻。

　　沈不渝就是这个时候心里涌出一团火的。
　　没有来由，莫名其妙。

　　“林西，”她说，“出来。”

　　教室蓦地安静下来，谁都没料到本以为再无交集的沈不渝又来找林西麻烦了，还是在林西跌落神坛最为狼狈的时候。

　　林西静默一秒，关了手机，带上教室门，跟沈不渝去了走廊尽头。那里是安全通道，顶楼，几乎没人走，都结了蜘蛛网。

　　沈不渝脑海里还停在她刚来时，林西在那专注地玩手机的样子。于是她问：“手机好玩吗？”

　　林西还是那个林西，不回答一些无聊或者无意义的问题。

　　很好。
　　沈不渝点了点头，心里那点火星子成功燃起，说起论坛的事儿：“你知道论坛里现在都怎么说你的吗，说你自暴自弃没救了，要么说你傻不拉几，用这么蠢的一招办法。你知不知道这两次模考有多重要你就故意考低分，上回生病发烧也是假的吧，都是故意控分控名次？”

　　林西静静地不反驳。

　　“这就是说中了，”沈不渝笑了笑，声音冷着，“我就不明白了，到底什么事儿没有其他办法解决，非要用这么偏激的方式。林西，你就这么不把自己的前途当回事儿吗？”

　　楼道下有学生跑过去，嘻嘻哈哈地谈天论地，还有水龙头没关紧在滴着水，垃圾桶被谁踢来踢去当球儿玩。就在这样一个嘈杂喧闹的环境里，沈不渝第一次听见林西清晰地叫了声她的名字。

　　“沈不渝。”

　　林西轻而淡的语气，第一回有了情绪的起伏：“我的事情，为什么要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