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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笛声落 ...


  •   我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
      我看过沧澜海的滔天巨浪,看过雁勒关外茫茫黄沙,看过开尽桃花的烟雨江南,看过覆满皑皑白雪的圣华山之巅。
      我一路这样走来。

      漫天的风沙吹着,地上的砂砾被扬起,重重地拍到石壁上,一如千百年以来。直到那些矗立在荒原的巨石上都刻下了岁月的痕迹。
      一个身影在荒漠上缓缓地走着,他披着厚厚的黑袍,连带风帽几乎把整个人都包了起来。
      往着东北方向一直走,是这片沙漠的尽头。那里有一片连绵不断的褐石,高越十丈,阻断了东去的路途。重重峦嶂中有一道关卡直镇其中,便是大珩王朝最西南的屏障——蒹葭关。
      那个身影一直往蒹葭关而去。关上早有了远的兵士发现了他。待他依然如故的步子缓缓走到关前十余丈的时候,一支羽箭直插在他身前一步的位置。
      “来者何人!”
      那个身影没有答话,只是停下了步子。

      六百年前,大珩开国皇帝珩光大帝曾在这片沙漠与北地联军有过一战,大珩的铁蹄踏过沙漠,撕碎了整片草原,最后终于迫使那些部落首领低下了高贵的头颅,从此世代臣服。珩光大帝完胜了这一仗,但他也明白这个新建的王朝再也经不住战火的蹂躏。他封了联合部落中最强大的哈图部落首领为北山王,统领西南所有部落;也建了蒹葭关,将最精锐的铁骑军团留守于此。
      时过境迁,大珩王朝那曾引以为傲的铁骑早已化入尘土,皇权几经更迭依然高高在上,四围臣服的野心却蠢蠢欲动。
      近百年来,那些西南的部落早已学会对帝都阳奉阴违。每一任北山王都派世子入帝都为质,但周遭的其它部落却时常派兵骚扰关外新城,每每烧杀抢掠后退回草原,帝都虽气恼,却也因找不到罪魁祸首无计可施。而最近十几年,帝都的种种变动也使朝中无瑕顾及西南。
      直到这一代的北山王继任,挥兵东进,直指蒹葭关。

      控弦的手隐隐有些发颤,箭尖指向城下那个陌生人。
      如今北山王盘踞蒹葭关外三座新城,与蒹葭关距百余里,快马不过半日。那个陌生人来的方向便是离关口最近的图喀城。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在青石板道响过。
      “怎么回事?”
      “都尉。”
      问话的是一位少年,暗色的皮甲,古铜色的皮肤,眉目间是掩不去的英气。
      少年皱眉,沿着垛口看下去。似是感觉到了什么,城下的那个人也在同一时仰起头。风吹开了风帽,露出了他的脸。
      那是一名男子,温润如玉,翩然遗世。
      他浅笑,仿佛时间都在那一刻停顿。
      城墙上的人都愣住了。
      而那名少年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情愫。
      “开城门。”
      少年轻声说。

      六百里之外,北山王贺兰皓立马风中。
      他的目光一直顺着莽莽的平原看去,似乎可以看到天尽头的那座雄关。
      蒹葭关。这曾经是一个令人胆寒的名字,还有那纵横草原的大珩铁骑,一并代表了它们之后那坚不可摧的王朝。
      从很小的时候,贺兰皓就很向往这里,不知道为什么。而在那个时候,蒹葭关于他们的族人,都是一个禁忌的符号。
      他们从不敢在能望到蒹葭关的地方生活着,只是远远地躲在沙漠的屏障之后,残喘着,诅咒着,间或骚扰关外的新城。
      而他即将终结这一切。
      宣告那些老得可以埋进沙堆里的所谓长者,他的血统,虽然卑微,却不容忽视。
      贺兰皓长长吸了一口气。
      “坚不可摧呵。”贺兰皓玩味地举起马鞭,指向远方的影子。
      有马蹄声轻响,“大王是在害怕吗?”一个声音在他身后说。
      “军师认为本王会害怕区区一个小关么?”贺兰皓笑道,“换做十年前,本王许会犹豫,二十年前,本王许会担心,三十年前,本王许才会害怕。但现在,那里不过是一座石头的坟墓,大珩王朝的墓碑。而我,就是要写下墓志铭的那个人。”
      身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贺兰皓回头,“到这关口,军师倒不相信本王了?”
      身后那个老者在马背上微微俯身,“若不相信,拙者便不会站在大王身后。”

      黑漆的屏风上用金漆绘着骑战图,粗犷的线条勾勒着六百年前珩光大帝那支披靡天下的骑兵军队。屏风之前是一张同色的矮案,已然有些老旧。
      除此之外,都尉府正堂的陈设已经可以用寒碜二字形容。
      卓洵站在矮案的旁边,手里把玩着那支从不离身的骨笛。
      脱去那黑色的披风,他穿着一身素白的长衫,外罩着同样素白的外袍,居然在长途跋涉中未曾沾染一丝灰迹。衣裳布料虽只是一般,但他穿着,却隐然有一股遗世独立的风华。
      “你回来了。”
      他转头,看着那个少年一身戎甲站在门边。笑容灿烂。
      “回来了。”他也笑。
      “真难得。”少年大步走进正堂,身形微错,门外的夕阳透进了些许,带进一丝温暖,“我还真能在有生之年看到你。”
      少年边说着边解下头盔,又顺手松了发髻,挠了挠头。青丝散落,衬着略微有些暗色的皮肤——她本是一名女子。
      “阿珞……”卓洵看着她身上的铠甲,眉微皱,“你……守关?”
      “差不多吧。”被称为阿珞的女子耸耸肩,盘坐到矮案上,“我爹,大哥,二哥还有三叔,都战死了。如今漠北殷家就剩我一个人啦。我们殷家的祖训叫‘人在关在’,他们不在了,我当然得顶上。”
      大珩王朝对于女子从仕并无禁止,或文或武,只要能通过各自科考,便能授予官职。而世家子弟也有袭职一说。前朝以“铁血战神”名扬天下的瀚阳王肃远将军安骐更是以女子之身封王受爵。
      卓洵没有说话,眉眼低垂。
      “喂,不说这个。你怎么回来了的?你不是要去游历么?怎么了?游历完了?”殷珞用小肘子捅了捅卓洵。
      卓洵刚想说些什么,却又被殷珞打断,“诶?你的笛子还在啊?以前就看你整天神兮兮地抱着个笛子,又不吹。”
      卓洵抬起头,看着殷珞正拿小爪子一下一下勾着笛子上的小穗,笑得很是开心。他想说什么,但那句话却咽在喉里,怎么也发不出声。
      过了许多年,发生了许多事。她长大了,开始承担本不应她承担的重任。只是她依然没有变,永远是一副开心自得的模样。
      “什么时候吹给我听听。看你抱着这笛子我都快怨念了。”殷珞笑。
      卓洵的脸上闪过一丝奇怪的表情,但是他却没有说什么。没有答应也没有回绝,只是一如之前的沉默。
      “对了,不跟你聊了。待会还要去巡关。”殷珞跳下矮案,拍了拍他的肩,“你要去帝都么?你可找对人了。我可以给你弄一套过关文书,嘿嘿。”她转身挥挥手一路小跑出正堂,“晚上留下来吃饭啊。”
      卓洵的手握着那支微微泛着青色的骨笛,力气大得似要把它掐碎。
      “我回来……”在殷珞最后迈出正堂的时候,卓洵开口了,语气晦涩,“是要带你走。”

      在很多很多年以后,我依然会记得那时候的场景。
      高大的城墙在身后,延绵不断的褐色山脉,还有面前一望无际的莽莽草原。
      那一幕注定要刻入我漫长的生命之中。

      “我回来,是要带你走。”卓洵又重复了一遍。
      殷珞转过身,瞪大了眼睛。
      “蒹葭关守不住的。”卓洵接着说道,语气平缓,而殷珞眸中闪过一丝什么,“贺兰皓此次发兵直接向帝都宣战,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他攻下三座新城,便是为了囤积后续,最迟在今年入秋,就是一场大战。
      “帝大约从没想守住蒹葭关吧?如果他们真的想守住这个最西南的屏障,便不会那么多年不闻不问,眼睁睁看着北山王的兵马一直打到蒹葭关关门之下;也不会任由他们占着召恩,桑越,图喀三城却无动于衷;甚至,还要抽调守关兵马,退守朔河。
      “蒹葭关,早已不是当年的蒹葭关了。”卓洵低垂下眼,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直直刻入殷珞的心中。
      “你怎么都知道。”殷珞很是不爽地小声嘟囔了一句。
      有些事情每一个人都知道,只是往往不会说出来。
      卓洵看着窗棂之外的夕阳,继续缓缓道,“而且,贺兰皓的军师敖澹,是一个非常可怕的人。”
      “敖澹?听说他原也是中州人士。”殷珞蹙眉。
      “他,是个不世奇才,能窥天意,精异术,擅机关,通医卜。却似乎有什么深仇大恨,投奔了贺兰皓,直至助他登上北山王位。贺兰皓那些合纵连横的策略,多半出自他之手。让一个没有外族支持的庶子登上王位,还能统一联合北地近百个部落。本身便是一件难事。而他做到了。”
      殷珞低下了头。
      卓洵知道有些事她会难以接受,但他却不能不说。事实总是平静表象之下的鲜血淋漓。
      “五年前,我从雁勒关出关,一路往北游历。”

      那是一个很久远的故事。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最初的先民刚刚踏上这片大陆的时候。那时,他们中的很多人都身怀异术,能够微察天道,甚至改变万物运行的规律。但是随着皇权的兴立,那些能人异士或者依附于皇权,或者退隐山间,更多的却是在各种名目的权利倾轧之下渐渐消亡。
      最后,那些异术大半都集中在了少数几个家族手中,而他们多半也成为了皇室的附庸。同时随着时间的推移,具有力量的血统也开始逐渐微弱。有的时候甚至往往几代人中都不曾有一人具有异能。
      但依然有少数隐匿于民间的人不曾放弃。他们自认为具有纯正的血统,试图经过长期的游历,在各种濒临绝境的环境之中修行,以此来激发出血缘之中隐藏的力量。
      卓洵便是其中之一。
      他从小的时候就展露了异能的天赋,但这个秘密只有族中极少的人知道。于是他的叔父在他五岁时便打着贩卖药材的名义带着他四处游历。
      直到那一年他的叔父不巧在蒹葭关染上了急病,一行人马不得已于此住了下来。那时卓洵还是孩子,没了管束,成天就喜欢站在那高高的关门之下仰着头数石砖条,也是在那里遇到了同样还是孩子的殷珞。
      后来他的旅程依然继续,但是在临走的时候他对这那一帮给他送行的半大孩子,包括领头的殷珞说,我会回来。
      再后来,以及之后的岁月,他逐渐开始一个人的长途行走。后来又以郎中的身份在西南的那些部落中长期生活,他帮助那些人治病,也在他们部落的传说中寻找那些上古异术的只言片语。
      他见过敖澹。他知道那是一个心怀恨意,有野心也有能力的人。那种人让他感到隐隐的不适。于是就在敖澹也觉察到他存在之前悄悄离开了。他本就无意介入这些世俗权势的争夺之中。
      但他也一直关注着西南的一举一动。直到最后贺兰皓发兵,他终于说服了自己回到蒹葭关,见一个人,说一句话,做一件事。

      卓洵看着殷珞,他并不擅言辞。从前的游历,多半是一个人的走走停停,也习惯了冷眼看着世间的一切,安静地不做任何评判。他没有想到自己还能一口气说上那么多,好像已经用尽了自己一生的话。
      卓洵看着殷珞,等待她的回答。
      “我不可以走的。”殷珞说。
      她的眼神依旧和初见时一样,清澈得可以看到心里去。
      “因为这里是我的家,是我的家族世代守护的地方。”她微笑,轻轻拍了拍卓洵的肩膀,像一个久别的朋友。
      然后转身离开。

      贺兰皓看着浩浩荡荡的骑阵在茫茫草原上驰骋而过,腾起的烟尘和操练的呼喊在草原上空久久不散去。他的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欲望。
      他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久到那种感觉似乎与生俱来。
      他的母亲是中土人氏,纤弱而美丽。虽然他的父亲因此而那么地宠爱着他们,但是他知道,那些异母兄弟对他是多么嫉恨,那些族中的长老对他的血统是多么不屑,而等到宠爱不再的那一天,唯有自己的强大才能保护自己和母亲。
      他看着那些重甲骑兵,是他多年的心血。正是凭着这强大的兵力,他才可以能以庶子的身份继承北山王。将整片草原踩在脚下。
      但这还不够。

      殷珞趴在关门正上方的城垛口上看着远方天尽头处模糊的影子。她的眼中是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和忧虑。
      她的背影与那无垠的天空相应相称着,是静寂。
      卓洵看着她,似是犹豫了一会,但还是站到了她的身边。
      “也许我们可以退守小颖城。”他说。
      殷珞的眉轻轻挑了一下,没有答话。
      卓洵伸出手,平平展在殷珞眼前。他的手掌上平放着一个青瓷碗。
      他手忽然一晃,殷珞惊呼一声“小心”,正想伸手去接,却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碗在空气中消失不见。
      “法术?”殷珞张大了嘴,不可置信的表情。
      卓洵一如往常的微笑。
      “我可以在蒹葭关外造一个幻境。”
      “可是,他们还有敖澹呢?”殷珞看着她。
      “敖澹的习惯,就是谨慎。在他不能完全确定对手实力的时候,他绝不会轻举妄动。
      “他知道关内没有术士,这个幻境出乎他的意料,必会一步步确证。待得他破阵,我们已经可以撤回小颖城,复以小颖城为据。此番贺兰皓是远征,即便入得了蒹葭关,也得不了什么好处。待得时间长些,他的大军即便不被击垮,也会被拖垮。”
      卓洵看着殷珞。
      殷珞沉默着。她的眼神中看不出任何情愫。
      “我们不能退。”她说。
      “如果你真愿意帮我,就帮我把这封信送到理城吧。”良久殷珞转过头看着他,终于把手中握了许久的那封信递给他。
      “理城?”卓洵接过已经有些潮气的信。理城位处中部平原之西,距蒹葭关也有几日路程。
      “理城太守程子夕是我父亲的好友,也认识我。他也许会看着我父亲面子,发兵来救的。”殷珞看着苍白的天空,似是像在说服自己。
      “你也说啦,贺兰皓是远征,若是得不得补给,他那号称二十万的大军也撑不了多久的不是?既然圣旨说是‘狙敌于关’,我们就别让他入关咯。”
      殷珞笑得很灿烂,在卓洵看来却是无奈。
      卓洵知道私自调兵是灭族的罪名。可是她还有别的选择么?
      终是默然。
      “保重。”许久之后他说。
      收了信,转身下了城楼,不敢停留。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只是这样强迫这自己。
      殷珞看着他的身影消失不见,终于松了一口气。

      如果有反悔的机会,有多少人愿意选择新的路途重新来过,又有多少人还会坚持自己原先的决定,依旧那样走下去。
      一直走到洪荒尽头。

      夜晚的戈壁滩很冷,风呼啸着在空中划过,刮起一地碎石。
      一匹马在茫茫夜色中朝着蒹葭关的方向狂奔。
      卓洵从未像此刻这般,慌乱,茫然,无助,懊恼。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回荡着:她骗了他!!
      她骗了他。
      她一直都知道。
      她知道蒹葭关是镇守西南的门户,易守难攻;她知道褐石山脉绵延百里,也极易成为进攻的缺口;她也知道蒹葭关之后过了小颖城便是中部平原,是通往帝都的通途。
      她一直都知道。
      发兵直接攻打蒹葭关不是明智之举。厚重的城墙宽越三丈,外层是采自居玄山的巨石,其中用土石混杂虫胶夯实。纵算是用开山的火药也只能炸出一个浅浅的缺口。
      但是还有那延绵百里的褐石山。
      历经百代的风沙,褐石山脉也如蒹葭关一般,早已不似当初。
      为什么当时关内的民众早已撤过了朔河,为什么那些守军不肯退守小颖城,为什么她要让他绕了一圈去理城搬援兵。
      还有那封信。卓洵惨笑。
      信封口的墨迹已经有些晕开,在他的手里一直握着。
      他相信她,但是她却在最后的关头选择了欺骗,虽然也许是善意。
      直到了理城太守府门前,终于按捺不住心中那越来越重疑虑的卓洵抽出了信——那封信里面折着的只是一张空白的宣纸。
      而那时一切已经晚了。

      后来的史书中关于蒹葭关之战记载得很是简略。
      “六月,北山王发兵蒹葭关。守军不敌,炸颖山以隔。王遂退。”
      但在经历了那场战争的人不会忘记,那是多么惨烈的一战。
      滚烫的火油,燃烧的箭矢,刀戟相擦喑哑,临死的惨叫,以及庞大战车碾过血肉之躯的声音。
      当蒹葭关那扇巨大的城门缓缓倒塌的时候,贺兰皓听到了一个王朝垂死的呼喊。
      但欢呼尚未褪去,却传来一声巨响,那响声伴随着无数土石纷崩,埋没了还沉浸在胜利喜悦之中的前锋骑兵。
      蒹葭关往东有一座颖山,小颖城便依山而建。过了颖山,便是一片平原直通帝都。
      颖山并不高,但基部却早已被掏空。此次更埋入了恐怕是难以计量的开山火药,直到最后一刻的引爆。
      碎石掩埋了整个小颖城,淹没了最先冲进关的轻骑,也阻隔了通往中部平原的路。
      “真没有想到呵。”贺兰皓策马在满是焦土的城中缓缓信步。马蹄声在暗夜中显得清脆而宁静。
      他得到了一座死寂的空关,而最后的守军用尸体和石块堆积了最后一道防线,挡住了他的大军。
      “漠北殷家,也是一个可敬的对手。可惜。”贺兰皓轻叹,“可惜。”
      月亮被云层遮住,那残垣断壁只剩下了黑色的影子。
      “可惜。”贺兰皓看着小颖城的方向。只是一个蒹葭关,便以损失自己近三万精锐的代价,这个仗一开始的感觉,并不太妙。
      于他,早已没有了退路。
      于大珩王朝,只怕也再没了如殷家这般死忠的人。
      贺兰皓不再说话,听着冷冷的夜风从那残垣断壁中呜咽地吹过。
      “大王。”同样策马跟在他身后的敖澹心中却涌起一丝异动,那是一种隐隐的,难以捉摸的感觉,但凭借着他多年的直觉,似乎有什么超出自己力量的事情即将发生。“大王,天色已晚,还是先回中军吧。”
      “也好。”贺兰皓似乎有些迟疑地看了他一眼,在沙场上磨练出来的直觉似乎也觉察到了一丝血腥。
      两人调转马头从原路返回。正在他们穿出关门时,却看见如水的月华从天际倾落下来。
      贺兰皓一震,忽地勒马回头。
      此时已经出关近百尺,他抬头往那高耸的关楼看去,只见在边墙垛口边上坐着一个人。
      那个人安静地端坐在关楼的垛口之上,白色的衣袂在夜风中微扬。皎洁的月光映照在他的身上,居然泛起一层淡淡的光晕。他的手上还握着一支同样洁白的笛子。
      他高高在上,俯视众生。
      贺兰皓愣住了。虽然他早已知道,此刻出现在这早已成了死城的蒹葭关绝非常人,但他忽然有那么一丝好奇,想知道对方下一步的举动。
      原本守候在外的亲卫也迎了上来,看到这一幕迅速开弓,明晃晃的箭尖指向那个白色的身影。
      贺兰皓抬起了手,却迟迟没有发出攻击的指令。
      那个身影也抬起了手,横笛。
      在那个霎那月光照亮了那支笛子,敖澹只觉得眼前一花。
      “大王,快走!”
      贺兰皓猛地提缰,那笛声已然悠悠响起。
      出乎他的意料,那笛声居然低沉而嘶哑,断断续续。声音缓缓响彻天地之间,仿佛是从地底下传出的呼喊。
      地底下。
      贺兰皓心中一震,他感觉到了地下似乎在微微颤动,有什么正在与那笛声相互呼应,在挣扎着,呼之欲出。
      空气中的土腥味越发浓重,马匹感觉到了危险,开始不安地喷着响鼻,在原地打转。
      敖澹的后背泛起寒意:因为在举手的一霎,他看见了那支笛子幽幽泛着青光。记得在一本叫《物生》的古书上曾记载过这样一段话:极北有异兽曰靡,寿八百。取其胫骨为笛,声喑,启幽冥。

      卓洵闭上了眼。
      他很早就知道,拥有异能并不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窥察天地的变化,掌握阴阳的轮回。知道得越多,被束缚得也越多。
      预言了未来又如何,如果试图以人力去改变,那么反噬只会成百上千倍地返还,注定都是一场改变不了的悲哀。这就是天道,不生不灭的循环。
      他原本追求超然世外的境界,却渐渐发现那自以为的洒脱,其实一无所有。
      拥有异能的人,都是上天的弃儿。
      那么,就让他彻底放纵一回。
      祭奠过往的一切。

      惨白的手骨从地下的土中伸出来,接着拉出半个残缺的身子。
      土地在颤动,无数的土堆被推起,无数的骸骨挣扎着从其中爬起,跌跌撞撞地走向贺兰皓一行。
      六百年来的无数次战争使这片土地浸透了鲜血,掩埋了无数白骨。他们一直安静地沉睡在这片土地之下。直到被一种力量强行唤醒。
      敖澹的指尖嘣起蓝光,伴随着隐隐雷鸣。他在身边划下一个又一个圈子,试图阻挡那些源源不断涌上的残骨断肢。那些尸骸在碰到那层雷暴光晕被炸碎弹开,但后续的依然如潮水一般涌上。
      笛声依然不见停歇。
      贺兰皓的亲卫都是从亲历过征战的部下中层层选拔,忠诚骁勇,即使突遇这种境况依然井然有序,保护着贺兰皓快马退离,丢下无数同伴的尸体,被茫茫白骨和撕裂的土地吞没。
      地底下传来的震撼一直远远地传过去,卓洵没有睁开眼,但是他感觉得到,战马的嘶鸣,人声混杂的惨叫,很遥远,又很近。
      殷珞笑着说,什么时候吹给我听听?
      卓洵没有答话。
      而一语成谶。
      只是她,以及他们的眼神依然是那样清亮。从此深深刻入脑海。
      这也是他所能给予的一切。卓洵想。
      骨笛终于从手中滑落。
      [FIN]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笛声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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