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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黄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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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喜欢寺庙。
因为她觉得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
青灯古佛,于她而言,仿佛遥不可及。
她望着眼前古朴的寺院,若有所思地垂下眉目。
“丞相,到时辰了。”
身侧的护卫提醒道。
“嗯。”站在她背后的他看了一眼西沉的夕阳,抬手示意手下打开囚车。
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约定的地点,双方分别从无心寺的正门与后门进入寺中,然后在中庭交换人质。
当神乐冥拖着脚铐走过来时,似乎又变回从前那位趾高气昂的侯爷:“丞相不命人解开我的脚铐么?”
或许是因为有了人质,神乐冥的底气比之前在天牢里哀求他时硬了不少。
“神乐大人没听过‘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句话?”
“听过,但现在‘热豆腐’就近在眼前,我当然心急了。”神乐冥睨着这个曾经在自家只能算一个不起眼的小仆,如今却是南国丞相的年轻人,他很清楚他和自己女儿神乐真寻的关系,也清楚若没有神乐真寻,自己早就被处死了。
既然自己即将获得自由,他不介意给这位放自己一马的后生留点人生教诲:“丞相应该也明白,有些东西你不去争取,哪怕那样东西在眼前,都可能从手心里溜走。假如我是你,一定会趁机牢牢抓紧她。”
说着,神乐冥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好似没听见他们对话的神乐真寻,后者正低垂眉眼,不晓得在思索些什么。
“这是神乐大人你的经验之谈么?”尽管杜绝的表情没起什么变化,但他眼神里难掩对神乐冥的厌恶。无论之前在侯府,还是之后在朝堂之上,他和神乐冥一直都不对付。而现在神乐冥居然拿他和他相提并论,这令他十分不悦。
神乐冥自然也看出杜绝对自己的厌恶,可他并不在乎,因为只要今天能获得自由,那么他早晚有一天会东山再起,到时候他要杜绝和问天鹰都跪在他脚前,向他求饶!
当然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机,神乐冥是识时务的,他此刻只想尽快恢复自由之身。
“是经验也不是经验。”神乐冥藏起心里的野望,煞有介事道,“有时候就是一种很难形容的,嗯,直觉。”
“直觉?”他微微挑眉,“神乐大人的直觉很准吗?”
“也还好。”神乐冥装模作样地说,“我的直觉总能帮我度过危机。”
“是吗。”他看了一眼神乐冥,便将视线转向从刚刚开始就沉默不语的神乐真寻,他像眼里只有她一般地轻声道,“希望神乐大人你的直觉是准确的。”
“嗯?”
神乐冥还没弄懂杜绝话中的深意,就听到他命令手下。
“来,解开神乐大人的脚铐。”
说完这句话,杜绝走向了神乐真寻。
“你又在想什么?”
她抬眸望向他:“我在想这儿风景不错,鸟语花香又远离尘世喧嚣,很适合散心。”
“可惜我们来这儿并不是为了散心。”
“我知道。”她淡淡地说着,又似有若无地叹了一口气,“我不过是有一点儿感慨,这些年我好像都没有能散心的时候。”
“你在宫里不能散心么?”他低着声问。
她正欲回答,他的手下就押着解开脚铐的神乐冥走了过来。
他们在杜绝身前停下步子,似乎在请示他。
杜绝看向位于中庭的大殿,神情冷静地开口:“送他进去吧。”
交换人质的方式,双方可以说是心照不宣,各自的人马押着各自的人质进入大殿,然后让人质绕过大殿中间的佛像,一个走向前门,一个走向后身,如此完成人质的交换。
当她和杜绝领着神乐冥走到大殿门口时,她嗅到了一股浓郁得有些呛人的香火味。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放慢脚步。
一旁的他注意到了她的不适,他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往后带了带,似乎是想让她离门远一些。
她并未抗拒他的举动,而是顺从地接受他的“体贴”。
见到她和他这般亲密无间,神乐冥意有所指地笑了笑:“没想到丞相和我女儿的关系恢复如初了?”
神乐冥这番话就是有意在提醒他,那段对他而言既是美好亦是伤口的过去。
“神乐大人你有所不知。”面对神乐冥的刻意煽动,杜绝表情未变道,“你女儿现在是我府里的丫鬟。”
“丫鬟?”神乐冥愣了愣,接着望向他怀里的她。见她不反驳,神乐冥露出些许古怪又微妙的神情。
“你到底是有多中意这个男人……”
神乐冥的低喃被大殿对面传来的男声打断。
“请问神乐大人来了吗?”
对这个声音,神乐冥不陌生,因为那正是“鹰爪”二头目的声音。
“黄雀,是你么?”神乐冥立即朝着大殿里边喊道。
“是小人。”
“怎么来的是你,你大哥呢?”神乐冥以为这么重要的场合,鹰爪的大头目应该会亲自来才对。
“大哥他……”黄雀顿了顿,“在那晚受了点伤。”
黄雀口中的那晚应该指的是他们绑架凤鸣的那一晚。
“他没事吧?”神乐冥微微皱眉,鹰爪里他最信任的就是大头目,和他利益捆绑最深的也是大头目,假如大头目出了什么事,于他而言不是好消息。
不过黄雀却并未正面回答神乐冥,他只催促道:“神乐大人你先过来吧,有什么问题等你来这边再说。”
“嗯……”
这厢神乐冥刚准备走入大殿,就被雪亮的剑刃抵住了咽喉。
杜绝看了一眼被手下拦住的神乐冥,然后不紧不慢朝着对面问道:“我‘妹妹’呢?”
闻言,那个只露其声不见其人的男人笑着回道:“你的‘妹妹’就在我身边。”
对方说着又道:“你就是丞相吧?小人久仰大名。”
“有人和你提过我?”他敏锐地抓住对方话里暗藏的信息。
那个叫“黄雀”的男人也不回避地直言:“小人的主子很欣赏丞相。”
他的主子不就是神乐冥么?但神乐冥会在手下面前说欣赏他?
要么这只是一句客套话,要么……他沉了沉眸光,侧头看向站在自己身侧的她。
那只“黄雀”的主人不是神乐冥。
仿佛觉察到他的视线,她回以一抹看似温柔又教人捉摸不透的浅笑。
他来不及细思,就听到黄雀说:“丞相,我们数到三之后就开始交换人质吧?”
他没有理由拒绝黄雀的提议,至少当下他没有。
“好。”
他应下,并开始和对方一起数数。
“一。”
“二。”
“三。”
双方的话音同时落下,然而下一刻,本该走向对面的神乐冥却被两侧的护卫猛地捉住肩膀,当成沙袋般丢出殿外。
他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扬起一大片尘土。
这一变故发生得太快,就像早有预谋。
“杜绝你……”从懵圈中恢复过来的神乐冥指着突然出尔反尔的杜绝,不晓得是因为气急败坏还是因为摔出了内伤,他呕出一口血。
而杜绝看也不看地上的神乐冥,他只面无表情地命令四周的手下:“来人,把对面的贼人全部拿下。”
“是!”
听见杜绝的命令,神乐冥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你…你不在乎人质死活了?”神乐冥难以置信地仰视着撕毁交易的杜绝,“那个女人可是东国王女!你不怕东国找你们算账么!”
自己这话一出,神乐冥忽然反应过来,因为他想起了神乐真寻和他提及过的毒计。
“难不成你想将此事嫁祸给北国?”
这么一想就说得通了。
“你压根就不想交换人质!”
“神乐大人你说对了。”杜绝终于看了神乐冥一眼,“我的确不想交换人质。”
“你果然……”
“但神乐大人说错了缘由。”他打断他的话,“我不想交换人质,是因为你们没有人质。”
“什么?”
不止神乐冥愣住了,连神乐真寻都微眯起眸子。
很快这困惑就有了答案。
因为对面的“人质”自己从大殿里走了出来。
可这个“人质”并不是凤鸣,而是一身女装的苏梦舟。
他身姿婀娜地迈过大殿的门槛,走下台阶,来到众人面前。
“怎么?见到我很意外吗?”
“你…你是谁?”神乐冥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容貌妖冶的美人,若不是听见他的声音,他真有可能将他误认成女人。
“我就是被抓的‘人质’呀。”苏梦舟煞有介事又十分耐心地解释,“虽然我不是东国王女。”
那天晚上,杜绝前脚刚踏出雅间,杜绝的暗卫就走了进来。
“苏公子,相爷想请你帮个忙。”
“帮忙?什么忙?”他微微皱眉地问,然后他就听到一个让他眉宇皱得更深的回答。
“什么?他要我穿女装?”
这家伙!他居然叫他穿女装假扮凤鸣,还把这个计划命名为“引蛇出洞”。
听完暗卫说的话,苏梦舟总算明白为什么杜绝不亲自告诉他。
毕竟他也不好意思亲手推他进火坑,是吧?苏梦舟看了一眼风轻云淡的杜绝,他忽然又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真的会不好意思。
“这…这是怎么回事?”对那晚发生的事一无所知的神乐冥挣扎着爬起身,“东国王女呢?”
他看了看苏梦舟和杜绝,又转向神乐真寻,心里有了一个结论。
“你联合外人骗我?”
神乐真寻并未否认,因为她确实将鹰爪总部的地址告诉了杜绝,方便他派兵围剿。但她其实也不知道人质不是凤鸣,是苏梦舟。
她的沉默令神乐冥更加确信自己被背叛了。
他指着她大骂道:“你这贱人,你就和你母亲一样!我养你们这么多年,你就这么回报我吗!”
愤怒使他怨恨,也使他忘了这个女儿极深的城府。
眼见获取自由无望,神乐冥的理智也在逐步瓦解。
“丞相,贼子已被全部拿下……”
手下的汇报引走了杜绝他们的注意力,而就在这时,一把小刀不知何时也不知被何人丢到了神乐冥的脚边。
神乐冥低头望向那把小刀,眼里掠过了深浓的杀意。
既然你害我失去一切,那我就……
神乐冥弯腰捡起小刀,然后握住刀柄冲向了正在聆听手下报告的杜绝。
“小心!”
苏梦舟第一个发现冲过来的神乐冥,他刚提醒完,就看到一抹倩影从眼前一闪而过,奔向杜绝。
在几个男人的错愕之中,她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挡在他身前,替他吃下了这一刀。
“噗嗤。”
那是血花盛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