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九章 蔷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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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的记忆总是交织在一起，一根线连着另一根。
等张暖回过神来，发现书斋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李老先生早在她与汪耀东纠缠不清的时候就离开了。
她叹了口气，怀着满腹的心事，出了书斋闷着头望家走。
这间书斋处于汪家外围，出了门就能看到砖砌的院墙。汪文哲选了这里作为儿子学习的地方，可见也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这里人少安静自不用不说。小小的书斋建得青墙碧瓦，大气古朴。它的外面还有个小小的竹园，栽了几丛繁茂挺拔的湘妃。
最让人惊喜的，莫过于墙角一株盈盈绽开的宫粉梅，枝条虬髯，看着有颇些年头。虽不是什么名种，却也是香气扑鼻。
这清幽拙雅，古趣盎然的院子，自然最适合读书不过。汪耀东虽说是庶出，毕竟是汪文哲唯一的儿子。
张暖踏着青石一路慢行，沉甸甸地心情似乎也清减不少。
有着梅香的冬天，似乎总能给人以温暖。
张暖回到家中，张妈已经摆好了餐桌。张康与荷芳自然不在，只有新来的张龙坐在椅子上静默地等待。
这孩子已经没有了昨天的局促，似乎已经适应了这里。见到张暖回来，起身为她拉椅子，只是眼神疏离淡漠。
张暖示意他坐回原位，然后道：“不用等我，你先吃。我还要去洗个手。”
等她回来，见张龙还保持手扶椅子站立的姿态，奇道：“怎么还不坐下。都说不用等我了。”
张龙平静道：“这是冯妈吩咐的。要对小姐有足够的尊敬。”他说这话的时候，薄唇嘲讽一般地微微上挑。
张暖抱怨道：“冯妈也真是！怎么对小孩子乱说。”听她的口气，竟是完全把自己当成张龙的长辈了。也不想想她这副身体才多大年岁。
张龙看着她的脸，确定道：“她说得没错。”
张暖语塞。
无论话说得再怎么漂亮，他终究是寄人篱下。即使自己不在意身份尊卑那一套，外人见了多半就要讲小龙的闲话。
她只好在椅子上坐了，回头向他道谢。
张龙中规中矩地鞠躬，然后回到下手坐了，等她开餐。
张暖不禁头痛。在她不在的时候，冯妈到底教了这孩子些什么？！
总算小龙在看着满桌色香俱全的食物的时候，还流露出那么一点孩子气的期待，让她可以放心冯妈没把他教傻。
一顿午餐吃的张暖很是不舒服。小龙处处客套，就连她帮他夹个菜，也要站起来谢。
耀东的事情已经让她既吃惊又难过，现在小龙又这样。
所以她只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要不是为了能让小龙多吃一点，她早就停筷了。
饭后一向是张暖的午睡时间。可今天她却睡不着，平躺在大床上想心事。
小龙的事情急不来，毕竟相处时间还短。可耀东的事一定要解决！！！
在床上反复打了几个滚，转眼就是下午。
下午有外语和钢琴课。可张暖华丽丽地翘掉了。背着背包出门去。
黄包车她是不敢独自坐了，所以搭了公交前往汪文哲的办公大楼。
她下车行到大楼近处，只见一群人堵在门口，有的拿着纸笔，有的擎着照相机，还有几个老外扛着笨重摄像机。都拥在那里吵吵嚷嚷地说要采访。
她吓得冷汗直流，连忙躲到一旁。
真是倒霉！居然让她遇到了这群无冕之王。
她眼珠一转，跑到旁边的店里换上一身男孩穿的袍褂，将头发在脑后编成一根辫子，又扣上一顶瓜皮帽。
照照镜子，满意地付钱走人。
托这打扮的福，她大摇大摆地在记者群里东绕西绕，楞是没人认出她来。她身材小巧，趁拦在门口的人不注意，找了个空隙就钻进楼里。
汪文哲正在与手下商议怎样应付记者，就见一个俊俏地小男孩突然推门进了来。他还恼怒看门的都是些饭桶。定睛再瞧，原来是张暖。
他不由笑道：“怎么这样一身打扮。差点叫人叉了你出去。”
张暖摊手叹气道：“谁让义父你人缘太好，楼下堵了一群记者。不化妆怎么进得来。”
汪文哲挥手让手下都离开，方道：“哪里是我人缘好啊。还不都是你惹来的。”
“我？”
“可不是嘛。这些记者啊，都是闻到青霉素的腥味儿，才扑过来的。你倒好，把一切都往义父这一推，自己干净。”
“可前些日子没这么多记者啊。”
“前些日子来的只有上海的记者。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请他们吃顿酒，包上几块银元也就了结。现在我这楼下，可是全国各地的记者都有，连路透社、法新社等洋记者都来了。我可没办法。”
“前几天国人报纸上不是还说，所谓青霉素都是杜撰，世界上不可能有这种奇药。还有外国报纸，信誓旦旦地说中国人不可能有这种先进技术。现在怎么……难道事情有变？”
汪文哲微叹道：“没错。虽然我已经把那些参与研究青霉素的留洋学生拉拢大半。邮寄给外国机构的论文也被洋人当做笑料，扔到垃圾桶了事。可有几个人居然做了一批成药，跑到外国医院去当众演示。哎。。现在你看到的就是结果了。”
张暖还以为这次的事可以被压下一段时间呢。历史上青霉素从实验室步入大众的视线，用了近三年的时间。没成想到她这里，这么快就弄得尽人皆知。
好吧，反正天塌下来有大个的顶着。她已经把事情推到义父身上了，所以现在她只要在旁边摇摇旗子就好。
她转过话题，说道：“先不说这个。义父，我今天找你来是有别的事。”
“什么事？不急的话就等以后再说。你也看到了，我这里现在很乱。”
“是正经事。耀东哥哥已经7岁了吧？我觉得应该送他去上小学。义父的家是香港吧？那里的小学就很好。虽然义父请的几位先生不错。但去小学不仅可以更好地学知识，还可以交到同龄的朋友。”
汪文哲见她突然提起这个，心里纳罕，同时还有些疑虑。
他不动声色问道：“怎么突然提起这个。难道你不愿意与他一起读书吗？”
“哪有。只是最近读了一些书，看到外国的教育实在是高明。小学的课程，算数、物理、历史、地理等等这么多都有教授。这样的学校才能培养出适应未来需要的人才来。有了人才，外国人才能驾驶着飞机轮船，到我们国家来占租界。香港的教育与外国差不多。所以虽然我舍不得耀东哥哥，但为了他好，也只能忍耐，向义父提出这个建议。”
汪文哲感觉张暖今天特地过来说这些话，肯定有问题。但这番话冠冕堂皇，辨不出什么。所以他沉吟了一秒，答道：“这个我需要考虑考虑。”
张暖一听到这种万金油式的答案，就知道他是在敷衍。不过，她本也知道以汪文哲的个性，不可能爽快答应。
能在他心里印下送耀东回香港的想法就好。明天再找明天的借口。一点点攻关嘛。
今天中午，她躺床上的时候想清楚了。
汪文哲很疼爱唯一的儿子，所以耀东身上的伤应该不是他干的。耀东的其他长辈都不在上海住。所以，事情肯定与林曦脱不了干系。就算不是她做的，也是她指使的。
这事告诉义父也没用，林曦是正妻，收拾家里的庶子怎样都有办法。所以耀东才隐瞒着谁也不说。
总之，结论是汪耀东是不能再留在上海了！
张暖璀璨一笑，道：“好。义父你想想看吧。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呢。那我就先回家咯。”
说完挥手BYEBYE，哼着歌回家去了。
家里，可还有一个穿着她旧衣服的男孩在等着她。她还要带他去百货公司呢。
这天晚上，就在张暖大包小裹，兴冲冲地回家的时候。汪文哲父子正在进行一场谈话。
汪文哲坐在椅子上，用杯盖有一下没一下地撇着茶叶沫。
汪耀东紧张地吞吞口水。
今天这气氛真反常啊。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父亲总是很忙，他这个当儿子也只是偶尔能够见到他。每次被他单独训话，下场都很是不堪。今天又被叫到书房，不知自己又做错了什么，惹得父亲大人动了肝火？
掰手指头数一数。糟糕，最近玩的太疯了。
难道……不会是把吴部长儿子扒光丢到河里钓乌龟的事情暴露了吧？！
他硬着头皮等着父亲大发雷霆之怒。
谁知过了一会儿，汪文哲却一派轻松闲适地说道：“今天问了你的先生，说你学业大有长进。很好。”
汪耀东有些发蒙，楞了楞才答道：“阿？哦！是的父亲。”
“昨天从医院回来的晚了，也没有问你。我让你带春妮去看花灯，玩的开心吗？”
“很开心，父亲。我们还猜了不少的灯谜。”
“恩。我记得你很喜欢这个妹妹，最近与她相处也还愉快吧？”
汪耀东恭谨答道：“是的。”
父亲绕来绕去，到底想问什么？
“那你想不想回香港去呢？”
汪耀东大惊失色，叫道：“不！我不回去！”
汪文哲将茶碗重重地放回桌子上，不满哼道：“你就这样与我说话？”
耀东身子一颤，低头道：“对不起，父亲。”
“越来越放肆！看来把你与春妮分开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她好的你不学，偏学坏的。”
耀东瞪大眼睛看着父亲，眼眶也一点点变红：“父亲，我，我……我不想与妹妹分开。”
汪文哲心里犯嘀咕。看起来儿子与春妮之间并没有什么龃龉。那究竟是为什么，她要让耀东离开上海？
难道，在上海有什么人会对耀东不利？
林曦？！
想到这里，他眼神酷利。
现在我只有耀东这一个儿子。曦儿，如果你又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即使是你，我也绝不饶恕！
这几天，国内的新闻机构个个乐开了花。众记者忙碌地进出自家的新闻社，各个都像是打了鸡血一般。
先是国家的骄傲青霉素的出现。接着汪氏企业宣称投产，在上海建立青霉素工厂。再然后外国报社纷纷指责中国商业间谍泛滥，窃取他国科研成果。
以及最后，汪家与林家因某块地皮的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有八卦宣称：汪文哲因一百乐门当红舞女，责打一众下人不说，还痛斥妻子林曦，使其趁夜回娘家哭诉。林家大失颜面，决意报复。
刚刚出了年，就遇到这么多值得炒作的噱头。报纸简直卖疯掉。众记者心中安慰，自己因过年而消瘦的腰包，总找到机会好好补一补了。
在新闻报纸业的一片繁荣中，张暖的生日一天天地近了。
3月7日这天，张康小两口喜气洋洋地给女儿开了小型的生日派对。前几年张暖生日，只是简单吃了长寿面和红皮鸡蛋。今年不知道张康在哪学的时髦，鸡蛋变蛋糕了。
来的客人有一些生意伙伴，也有张康与荷芳的朋友。连久不露面的汪文哲都挽着妻子，带着儿子来了。
汪文哲看起来还是老样子，与主人交谈后送上礼物。举止儒雅，风度翩翩。
林曦陪着他，言笑晏晏。她穿着一身大红色的旗袍，用厚厚的粉底压住黑色的眼圈，看起来有些消瘦。
张暖像一个如意娃娃般被打扮得精致漂亮，对着所有来宾微笑致谢。
举行派对的大厅里灯火辉煌，觥筹闪耀，歌声靡靡。食物是珍馐名馔，邀请的宾客也各个珠光宝气，香衣云鬓。
张暖知道张康只是想给她最好的。但她觉得，往日那一碗面条，一颗鸡蛋的生日，才是幸福。
她看着被客人包围的父母亲，拎着满是蕾丝的长裙，悄悄来到院子里，仰着头看星星。
“天气真好。”汪耀东走过来对她说。
“是啊。真好。”
张暖回头看他。今天的他显然也是经过精心打扮的。穿着西式的正装。头发从新修剪过，用发胶梳理得一丝不乱。
张暖从没见过他如此落寞的表情。
“我要走了。”他说。
“是吗？”她轻轻说道。
“父亲要送我去香港读书。明天就走。”
“这样啊。”
汪耀东对她漫不经心的回答愤怒了：“我要离开了，你难道一点都不难过吗？”
“难过。但我早就知道你要走。也知道这样对你最好。”
汪耀东沉默，然后自嘲一笑：“也是。报纸把什么都写出来了。”
张暖笑了：“元宵节以后，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想见到我了呢。今天倒乖。好了，到了香港要加油。我明天会去送你的。”
汪耀东羞恼道：“我才不用你送！”
“真的不用？”
汪耀东语塞。
他烦躁地抓住张暖的手，将一个油纸包放进她的手里：“这个给你。”
“什么东西？”
“生日礼物。你不是说过，围墙光秃秃的很难看，想要种些花吗？这是种子，我本想在今年春天帮你种的。可现在来不及了。”
张暖有些感动。
不经意间提起的话，他居然还记得。
她打开纸包万看了看，问道：“是什么品种的花？”
汪耀东狡猾一笑：“不告诉你。等花开你就知道了。”
张暖也不恼，笑咪咪地说道：“也不知这花好不好看。我不种了。”
“一定要种！然后写信告诉我。错了的话，苏师傅考校武功，我绝对不会再放水了。”
“好，好。怕了你了。”
“进去吧，我听到他们在叫你了。”
男孩拉着女孩的手返回喧闹的宴会大厅。
庭院中，从玉兰树的阴影里走出了另一个孩子，眼睛夜色一般。
从此每到初夏，张家的围墙上都开满了粉红色的蔷薇。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十九章 蔷薇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