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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院中有物(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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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知杳打瞌睡的时候,老太太的房门便被推开了,他警觉的起身随之又听见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是我。”
熟悉是这身体的自然反应,陌生是对他本尊而言的。
三天前他还叫郑知杳,职业天师,收了几个打酱油的徒弟,领着弟子驱鬼时出了岔子,仔细想想却又想不起到底出了什么岔子,可能是伤了脑子,然后就到这里了,他在床上躺了两天同步原主的记忆后,大概才搞清楚了如今的状况。
此地是楚国,此时是天元二年,三天前这原主想当英雄救人,结果被救和救人的都险些淹死,简单来说他如今是借尸还魂,魏知杳顺水推舟的接受了这个设定,他自小便被灌输了生死有命的思想,加上他父母双亡无妻无子,没牵挂,死便死了吧,赶时髦换个身体苟活着也不是坏事。
唯一的遗憾是如今这身体有点坏,这个魏知杳祖上就是个种田的,父母双亡,只留了个年迈的祖母,而且……这孩子是个天盲之子。
至于方才说话那人是魏知杳的大伯,等他落座,魏大郎才掉头看向了床上的人:“我听文娘说阿娘你摔了?”
老太太没好气,“她肯定不愿你过来的吧。”
魏大郎不敢多言,他从地里回来时听其妻刘氏说老太太摔了,马不停蹄就要过来,刘氏自然不肯放人,说什么老三还没回来提前见了老太太必然要留他伺候的这不划算,魏大郎气冲冲的从屋里逃出来了,他这人也算孝顺,就是有些惧内,要不是刘氏说话太过分,他此时怕也是不过来的,老太太心有明镜的拍了魏知杳的手,“你大伯来了,我同他说会儿话,你去屋里睡吧。”
魏知杳摸索着起身,老太太这一跤摔得有点厉害,加上她年纪大了使不上力,自己又看不见,确然不好照顾她,便点头回屋去了。
他一走,魏大郎就忍不住抱怨起来,“阿娘真是护着他,又不是二郎亲生的……”
老太太忙瞪了他一眼,“胡说八道什么呢!”
魏知杳虽目不视物,但听力却极好。
魏家老太太共生三子二女,两个女儿一个嫁去了外地,一个去城里给员外家做了妾,魏知杳的父亲排第二,其妻张氏,似乎……不能生养,穷乡僻壤之地,独生子几乎是不可能的,刚刚魏大郎说他不是亲生的,魏知杳心里大概猜到这一层了。
魏二郎年轻时在城里干活,算是三个兄弟里比较出息的一个,大房和三房家的为此心生妒意还常拿话来给张氏添堵,说的都是魏知杳这个萝卜废了,他们应再生一个,张氏总笑眯眯说二郎忙,暂时也没时间,赶完人就回房哭得厉害。
张氏性子软,这原主随她,可他吧胆子小,处事唯唯诺诺,嘴巴上却不饶人,说话尖酸刻薄得很,在魏家乃至整个小桑村都不大讨喜,如今张氏死了,也就老太太疼他些。
魏大郎一边给老太太擦药,一边压低了声音抱怨着,“你说他要是个听话懂事的也就罢了,可偏又不招人疼,我跟文娘说了好几次,让我们来照顾你和阿杳,她都说和阿杳处不下去。”
摸索着爬上床的魏知杳心道一开始你们可不是这么说的,魏二郎死前,大房三房没少从二房这边得到好处,后来二郎走了,留下孤儿寡母,大房和三房就想分家了,这事儿还没个着落,张氏就病故了,要说孩子们大了分家也是正常的,一开始大房和三房还争着照料这个瞎眼的侄子,后来才发现他们打的不过是魏知杳握有遗产的主意,争了两年,发觉魏知杳分文没有,大房三房就变脸推搡他已成年应自己生活了,老太太一气之下就和领着魏知杳回了主屋,祖孙俩相依为命着。
被讨论的人对于魏大郎这话倒是无所谓的,但老太太不乐意了,“她不过就是找借口罢了,阿杳从没叫我操心过。”
魏大郎不服气,“他也就在你跟前听话,你是没瞧见他同文娘说话,那叫一难听的。”
“他眼睛瞧不见,二郎和张氏又走得早,心里委屈害怕,你们做长辈的不说关怀他一些,还说他说话不好听,到底是谁尖酸刻薄!就说前两天,霍家那孩子摔鱼塘里了,旁的人都干瞧着,还不是只有阿杳去把人救了,一个个耳聪目明身体强健的人却还不如一个看不见的孩子有善心。”
“我看他八成是不想活的,别的人都害怕,他一个瞎眼的偏还要往里跳。”
老太太气急败坏的起身拍在了魏大郎的后背上,“你要是诚心来给我找不痛快的就赶紧滚出去,老娘不需要你照顾!”
魏知杳扯着被子捂住了头,说来他能寄生在这身体里也亏得魏知杳这一壮举,听魏大郎这么一说,他倒觉得这原主是真有可能不想活的,毕竟一个瞎子还想当英雄实在不附和原主人设。
被骂了一通的魏大郎只好退出了主屋,魏知杳打着哈欠有点犯困,院子里就传来一声哀嚎,老太太到底还是舍不得儿子,忙问道:“怎么了?”
半晌魏大郎的声音才传了过来,“我摔了一跤而已,没事。”
下午老太太摔完,晚上魏大郎就摔了,有点怪怪的。魏知杳掀开眼皮才想起,自己现在是个瞎子,就算睁眼也是看不见的,便翻身不再多想了。
魏三郎来看望老太太时魏知杳已经睡着了,春种季节两家人都忙,为了谁照顾老太太的事儿又吵了一架,最后才商议好,午饭三房的送,晚饭大房的送。
第二日的晌午,三婶余氏送饭时老太太又吩咐她去烧了水,妇人面上答应得很是爽快,末了又把魏知杳叫了出去,“婶娘还有事,你把茶壶拿进去吧。”说着就拽着他的手提上了茶壶的把。
魏知杳没吭声,想着自己毕竟也要习惯失明的生活便没拒绝,他虽目不可视物,但其他感知却十分敏锐,连那审视在脸上的目光都都察觉出了,“还有事?”
余氏讪笑了一声,“你突然这么听话有点不习惯。”
为此他还故意呛了她两声,“三婶这么急着走是怕奶奶又吩咐你干别的吧?”
余氏闻言大怒,“胡说什么!我有事先回去了!”
“哦,三婶你小心吧。”说完他就摸索着要进屋,几秒后余氏又哎哟了一声,魏知杳忙扭头看了过去,黑暗中有什么东西闪过去了,他拧着眉搜索了一番,觉得这院子有些古怪,但失明让他很是被动,那一闪而过的光又像是幻影,让他难以下手,他在门口坐了半晌,试图搞清楚院里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坐了一下午也没什么动静,倒是余氏小心翼翼的生怕又摔了。
魏知杳最后还是被老太太叫进了房去的。
晚上来看望老娘的魏大郎又在院子里摔了,魏知杳嘴角抽了抽,这下他百分百确定这院里是有东西了,别说他了就是魏大郎也跟着神神叨叨起来了。魏家是个四合一的大院子,这还是早年间魏二郎出资修葺的,由此可见他活着的时候魏知杳的日子应该还不算难过。
院子左是大房,右是三房,上是主屋,魏知杳和老太太便住主屋,下是猪圈,中间的院坝公用,这一弄大房和三房就有点站不住了,相互搀扶着入了老太太的房商量起来。
老太太不大喜欢大媳妇,没说两句又吵了起来,大媳妇嘴巴又快又毒,被老太太这么一骂就不乐意,“阿娘生什么气,又不是我让你摔的,我听大郎说他都绊两回了,别是阿杳他娘回来怨你没把阿杳照顾好,害他落了鱼塘呢。”
老太太怒目而视,“放你娘的狗屁!阿杳他娘都死多久了,更何况她也不像某些人坏心眼!”当初二郎有出息,老太太偏心他们也没法可说,如今这两口子都死了,老太太还这么维护张氏,房里的两儿两媳心里颇有微词。
魏知杳站在一旁没有做声,张氏死去三年了,再说这青天白日能出现的那叫阳灵,既活人灵魂出窍,自然不能是张氏。
刘氏被老太太说得一脸菜色,“就算不是张氏,阿娘你,大郎和余氏都在这院子里摔了,总归有东西是不是?这院子不干净。”
老太太斜眼瞥来,“你知道有东西,还不去请张大仙过来?”
刘氏又道,“这张大仙可不能白来的啊,不然阿娘拿些钱我们替你孝敬他?”
说来说去就是舍不得自己出钱,老太太一见她张嘴就烦,“院子可不止我一人在用,你们要不怕就等着吧。”
余氏胆子小,一听老太太这么说就急了,“那可不好等,万一这东西进屋了怎么办。”
大房媳妇连忙配合,“就是,弟妹你赶紧去请吧。”
一说钱谁都不亲热,余氏看了看魏三郎,后者倒是个精明的,“那我们两家凑一凑吧。”
魏大郎本有此意因而也爽快的答应了,反是刘氏脸色难看。两家谈定后又心有余悸的搀扶着出了门,魏知杳留了个心眼,摸索着藏在门口盯向了脚步声的方向。
黑暗中多了一个白色的影子,他用力的握紧了门扉,影子渐渐清晰,是个半大的孩子,那孩子将脚伸了出去,随即便听余氏叫唤了一声摔在了地上,妇人的声音都颤抖了起来,“真、真的有东西!”
魏知杳眯起了眼睛,这原主瞎归瞎,居然还开了天眼,难怪胆小如鼠说话尖酸刻薄,试想一个人从小看不见人却能见鬼物,又没有法子祛除,说出来别人还得嘲笑他瞎子胡说,换谁都会崩溃吧。
但对如今的他来说,这倒霉天赋还算有用,就是他得准备点东西。
魏知杳想了想扭头问向了老太太:“奶奶,你有铜钱和黄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