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阙》华泱

4、父母

　　后来发生的事，时人提及阵阵惊惧，他身在风暴中心，却似对其一无所知：他只记得那是姑姑的婚礼，二叔又喝多了酒，而后宫人便将他带了下去。当他再醒来的时候，服侍的宫人为他换上隆重的礼服，告诉他他的父母回来了，等下便要来晋阳宫。

　　“那我要离开祖母了吗？到那广宁王府去。”他恹恹道，宫人脸上笑色更甚，为他细心整理着玉带，“广宁王将登基为帝，殿下是皇子，也可以留在宫里的。”

　　他素未谋面的父亲成了新帝，他也是皇子了。他并不觉得喜悦，想到懿明皇后和高琮，想到高昭可能也会从众星捧月的太子变得人人可欺，他宁可一直活在恐惧中。

　　四岁那年，他第一次见到他的父母：他们从殿外走来，服饰华丽，而那夺目的容色足以令压服那俗物，二人皆容色无俦，宛若日月相映。他微微仰着头，像是不能想象如此光彩耀目的一双玉人竟是他的父母。

　　“阿行，我是兄兄。”那个男子对他说，他叫了一声兄兄，高钧顺势将他抱了起来，而他靠在高钧肩头，目光却越过他落到他母亲胡氏身上。

　　她是他所曾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也是对他最为冷漠的女子，目光相交时他只见不加掩饰的疏离与冷漠，稍许却似乎连这样的目光都觉厌恶，漠然别过脸去。“御容。”他听到祖母的声音，“当年你不忍阿行尚在襁褓之中便随你们到北边苦寒之地，才将他留在邺城，如今你们夫妻二人回了邺城，过些日子便把他接过去，好填平他这些年的委屈。”

　　他并不觉得自己曾经受过什么样的委屈，也不觉得这需要他父母补偿他什么，他只是从胡氏毫无诚意的应允和仍旧冷漠的神情中，知晓自己的母亲并不喜欢自己。

　　他想他心里是难过的，这是第一次他从旁人身上感受到对自己如此明显的厌恶，而他并不知晓原因，偏偏这个人还是本应最疼爱他的母亲。

　　在他离开晋阳宫前，父母的出现并没有给他的生活带来太大的变化，一切好像又变得和从前一样，而宫里仍没有懿明皇后的消息。“我现在能去见婶母吗？”一天，他问侍奉的宫人，“过了这么久，她应该愿意见我了罢？”

　　宫人面面相觑，似不知该从何答起，许久才有一个宫人自作主张答道：“殿下想见懿明皇后，自是无人能拦阻的，只是没有由头，殿下去了，懿明皇后也难做。”

　　没有由头，那他该找什么由头？他冥思苦想许久，才想起懿明皇后曾经让他帮她打探过北宫那人的消息，若是他能知晓他近况，也算有由头去见懿明皇后了。

　　他没有给旁人说他要去北宫的事，上次是高昭带他去的，可今时不同往日，他不想让高昭难做。

　　时至冬日，他说要去北宫附近的梅林玩雪，宫人自然事无巨细地替他备好行装，到了梅林，他却拐去了北宫，他记得这里的路，只要看一眼，顶多耽搁半刻钟就回去。

　　天色灰蒙，他好容易才找到了那座废殿，将近一年过去，这里比此前更加破败，窗纱影影绰绰，而这里竟并非只有那个囚禁在这个的疯子，他听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你若是在河南便随二叔死了，何至于落得现在这个下场呢？”

　　“他既叛国南逃，便注定了今日的下场。”另一人道，“三叔若是心怀不忍，或是恐太后伤怀，可为他寻个葬处......”

　　“不必管他，阳家的人会给他收尸的。”那人话音未落，忽喝道，“谁在哪里？”

　　枯树上的鸟雀为他惊扰，当即四散纷飞，二人出了内室，是高钧，和宣威皇帝的长子高瑛。

　　“阿行？”高瑛奇异道，而高钧见他只身一人，眉头顿时紧蹙，“晋阳宫的人呢？”

　　“我，我想来看看那个人，我没有偷偷跑出来，他们就在梅林......”高钧看着他，而他更加害怕，“兄，兄兄，我不知晓您和阿瑛哥哥在这里。”

　　他本不应该害怕他的亲生父亲，在那匆匆几面里他也对他呈露出疼爱与喜悦，可这并不能彰显他的全部面目，他只得在此之前未雨绸缪地将他的随侍宫人从高钧可能的罪责中摘出去。“怎么怕成这样？”高钧问，仿佛自己也觉得好笑一般，“阿瑛，阿行这样胆小吗？”

　　“若真是胆小，便不会一个人跑来北宫了。”高瑛慵懒道，“三叔，我这四弟弟可一点都不像您，若说是像三婶婶吧，也没三婶婶聪明。”

　　“少编排你婶婶，还有，我儿子聪明着呢。”高钧嗤笑，那口气同高瑛不像叔侄、倒像兄弟，他复而看向他，将他从雪地里抱起来，他下颌微青，抵在他脸颊刺痛微痒，“这里没有人，往后不要来这里------别怕我，我是你兄兄，不会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