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官攻略指南[星际]》糖豆公子

13、第十三章

　　把两个晾衣架子垂直摆放在墙角，搭上布后就成了简易的洗澡间。

　　人在洗澡的时候都是哲学家，水珠顺着肌理蜿蜒而下，随手一搓皮肤，就如擀面杖遇到了面粉，能搓出一条条汗垢。如果是在十几天前维克还会大惊小怪，现在他已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继续搓出更多汗垢，顺便嘲笑一下过去的自己。

　　正洗着，忽然听到外面叫他名字，维克赶紧冲了下、身子，取过挂在晾衣架上的衣服穿好。

　　院子门口一个军官道：“叫到名字的人去一楼大厅。”

　　“怎么回事？”维克一边扣扣子，一边向身旁人问道。

　　那人羡慕地看了维克一眼，道：“好事情，快跟上吧，有人给你写信了。”

　　驻军基地一楼大厅前台处，流放者们乖乖排好队取信。队伍不长，每个人却都有几分焦灼。前台桌面上散了一堆信，信封都被拆开过，所有寄往寄出的信都会被检阅一遍，如有不当内容会被退返。

　　出乎维克意料的是，他收到了两封信。一封很朴素的白信封，上面署名是薇拉·罗纳德。另一封更为精致绘有绿藤纹的信封，寄信人一栏明晃晃写着莱恩·查兹。这个名字太刺眼，以至于维克接过信时前台小姐看了他好几眼。

　　将莱恩·查兹那封先放在一边，维克轻轻打开薇拉的信封，他找了个明亮的地方，却觉得光似乎并不仅仅来源于天空。

　　信封里装了厚厚一沓信纸，薇拉熟悉的字迹跃然纸上，见字如见人，曾经秀气温婉的字迹如今多添一分力道。

　　信中说她和赫扎管家已经在平民区安顿下来，房子不太大，但布置得很温馨。给维克也留了一个房间，每天都有打扫，等维克回来后就可以直接住。还说她现在不仅在社区学校继续学习，还找了一份兼职工作，生活非常充实希望维克不要太担心。后面都是一些唠叨，洋洋洒洒写了六七张纸，问维克吃得怎么样住得好不好，有没有不习惯的地方。

　　维克看着，脑海里出现薇拉说这些话时的模样。以前维克在学校和人打架后薇拉总会追在他身后噼里啪啦一通念叨，她不是个有主见的人，尤其维克打架的原因十次中九次是为了维护她，薇拉只能跟着担惊受怕，问维克疼不疼，劝他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昨天和乔治打过一架后，维克总觉得缺少了点什么，如今拿到这封信，缺少的那一部分才终于被填满。

　　只要知道薇拉生活得很好，至少维克在精神上是满足的。

　　又把信翻来覆去读了几遍，维克小心翼翼将信折叠放回信封妥帖收好。

　　相比之下莱恩·查兹的信封很薄，信封里面只装了一页信纸，信纸上更是只有寥寥一句话。

　　‘安好否？’

　　如果说薇拉的信散发着母爱的关怀，莱恩的信则让维克想到了他的父亲。

　　和人打完架带着一身伤回去，罗纳德上校从来都是一句话。

　　“维克，赢了没？”

　　如果赢了，他父亲就点点头，道：“好。”

　　少数几次输掉了，他父亲才会摸摸他的头，问他疼不疼。

　　问前台小姐要来笔纸，维克一一答复薇拉的问题，等他写完，才发现自己也写了好几页纸。想了想，在信的末尾嘱咐薇拉不要忘记打扫他的房间。

　　给莱恩的回信更简短。

　　‘安好。不忘临行时的诺言。’

　　他没有一刻忘记莱恩对他的帮助，等他有能力后，必会给莱恩最好的回报。

　　然而写好后自己看了眼这句话，又有点怪怪的。寄出去的书信会被检阅，最后一句话乍听起来引人遐想。犹豫片刻，维克用笔将最后一句话全部涂黑。

　　没了最后一句话，这封回信未免太冷淡，维克绞尽脑汁，为表达友好画上了个笑脸表情。画得再丑也是心意，心意到了就好。

　　“请问，寄出去的信多久能收到回信？”维克将写好的信交给前台小姐，问道。

　　“两个星期后会统一通知你们来拿信，一般都是间隔两个星期。”

　　在干涸的沙漠行走，两个星期才能喝到一口水，苦闷的日子有了盼头便不再难以忍受。维克带着那两封信往回走，每走几步就不由伸手摸一摸，生怕它们丢了掉了，他又想起那袋糖，趁左右没人取出一颗放入嘴中，竟然抽中了他最讨厌的葡萄味，还好是在此时此刻抽中了。

　　刚出驻军基地就见到一个不想见的人。

　　有时候真恨自己的视力那么好，能清晰看见躲在一棵枯树后只探出脑袋的少年。

　　自从上次取水时遇到了赛维恩人，维克就不想再走那条路。谁知不去找他们，他们反而自己找上门了。

　　拳头咯吱作响，维克走到枯树旁。缩在树后的少年脸上污青褪去不少，他那双小狗一般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兮兮瞅着维克。

　　“你在这里干什么。”维克冷笑道：“一个人跑来科里瑟人的地盘，你胆子很大呀？”

　　把头摇得宛如拨浪鼓，那少年喏喏道：“我来找你。”

　　“你是来找死。”维克真想给这小子一拳，然而瞥见少年骨瘦如柴弱不禁风的小身板，他又想起哈尔的话。欺负一个这样的人，哪怕他是赛维恩人，确实有点说不过去。如果这家伙儿能再壮点就好了，可以见一次打一次。

　　“我想跟你道歉。”怕维克真的给自己一拳，凯文就像只受惊的小动物，瑟瑟抱住自己的脑袋，偏还要在猎人面前转悠。

　　见维克只是冷眼旁观，并没有出手的意思，凯文松出一口气，道：“我上次说的话不对，我跟你道歉，你能原谅我吗？”

　　维克不说话。

　　“我是真心很感谢罗纳德上校，你的父母都是好人。”

　　“你怎么知道我的？”

　　“……我后来向驻军打听了下维克这个名字。”上交了不少能源矿才从军官那里得知K系星对罗纳德的审判，罗纳德上校救了很多赛维恩人，可他自己的亲人却也因此受到牵连。凯文一想起自己那天说的话心里就止不住难过，他犹豫了会儿，小心翼翼凑近维克，道：“你的父母救了我的父亲，他们真的很伟大。”

　　“你父亲是赛维恩军人？”

　　“不，我们都是赛维恩的平民。A-12星被科里瑟攻占后，我们就被赶到了S-6和其他星球。”

　　“骗人。阿尔杰皇帝只下令处决参战的战俘，并没有提到普通的赛维恩俘虏。”

　　“是哪种俘虏，根本不是我们自己决定的。”凯文道：“如果你见过S-6的监督官，你就知道我说的是真话了。那是个贪婪冷酷的人，所有得罪他的人名字都被添加到处决名单中。不光是普通的赛维恩俘虏，还有……科里瑟的流放犯。”

　　“荒谬！”维克冷笑道：“你们赛维恩人果然阴狠狡猾，你们的嘴巴宛如毒蛇的尖牙。”

　　终于意识到赛维恩人的可怕之处，他们的话语就像巫婆手中的毒苹果，他们会说出你最渴望听到的话，一旦轻信了便会走上万劫不复的道路。维克厌恶地瞪了凯文一眼转身就走，他要离这些赛维恩人远一些。

　　“给我滚！”

　　喝止想要跟上来的少年，维克快步往人群中奔去，他跑回砖房，奔到自己的床铺趴下，用被子捂住脑袋。然而少年说出的话已经钻入了他的脑海里，哪怕他置身于闹哄哄的砖房，那些话语却能给他劈出一条狭缝，有看不见的可怕的东西要把他拉扯往狭缝深处。

　　有个声音在心里说道：“这也许就是你要的答案呢？这不很好吗？你父母的叛国原来情有可原，那是仁慈的背叛不是吗？”

　　另一个声音则斥责道：“赛维恩人根本是妖言惑众，你父母是落入了他们的陷阱中去，你也要重蹈覆辙？”

　　脑袋里嗡嗡作响，乱七八糟的想法在脑海里横冲直撞，以至于天亮得那么快。

　　流放犯们照旧被赶去挖矿，在地下劳作闷头干活儿。看守他们的军官聚在一起，用小小的顶灯打牌说笑。

　　说笑声在静谧的地下格外清晰，维克突然想起历史书上关于洛尔克王朝的描述。

　　贵族们生活在主星，洛尔克的王四处征战，无数弱小的星球被迫屈服。家园被毁灭，原住民被驱逐往恶劣的能源星，开启作为奴隶的生活。他们在残暴统治者们的欢声笑语中悲苦度日，受鞭子与棍棒驱使，用血汗堆筑出奢侈的宫殿。

　　将流放犯这个词换作奴隶，维克突觉手脚发冷。

　　他心中生出莫大的恐惧，不由微微喘息起来。

　　流放犯是犯过错误的人，他们来这里是服刑，他们来这里是赎罪。况且看守他们的军官虽然总是冷言冷语疾言厉色，但并没有动不动就抽打他们。

　　所以，是有所不同的。

　　如此这般告诫自己，终于在雪原里寻求到一点火光。快要凝滞的血液再次流通，四肢百骸慢慢回暖，想清楚流放犯和奴隶的区别，维克险之又险地从狭缝中脱身，他一心往前走，一遍一遍提醒自己不要回头去看那道蛊惑人心的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