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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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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烟玉
桃花锦浪,春江泛暖。素还真过南武林,于心筑情巢落脚。心筑情巢的主人天生好气质,眉是远山眼是秋水。游廊宛转,高烧红烛,跟贵客作长夜之谈。素还真说来回跋涉中偶尔到此,竟感觉是浊世中桃源仙境了,在此一憩,洗净我一身风尘。莫召奴说何必跟我客气?心筑情巢不论日夜,门扉都为你而敞。素还真中夜起身至飞光亭,看院中萧疏颓败。梁柱檐瓦暗淡,悬灯落满静寂的微尘。可恨的唯有月色,照一池墨琉璃样的死水。
素还真说四弟,当初是如何倾心了。这话当然开玩笑的,素还真有时候对着自己人,什么话都能说。莫召奴大大方方,说何曾倾心了,只是真心。莫召奴待人都真心,纵然不是喜怒形于色,好恶不肯掩藏。明洁通透,这么多年过去了,跟初见时并无二致。素还真说那也受宠若惊,你当时责备我,我以为我做的错了,怕你不待见我。莫召奴说,你也不怕我不待见你,你怕我不肯帮你。你多情又薄情,虚虚实实,半真又半假。然莫召奴一腔赤诚,终不至没有着落。素还真以手掩住面,说,四弟这话,真真听的吾汗颜。莫召奴不肯放过他,落井下石的问,那三哥你,又是如何倾心了?素还真就笑起来,说,多少人一见召奴误终身,又岂独吾一人?
他这话就半真又半假。但也难说就是夸大其词。世局纷乱(倒是有时候靖平过?),素还真带着乖巧的儿子,去找寻所谓武林新的契机,眉目深深低垂,有求于人的姿态。这事他做的多了,算很习惯了。然莫召奴是否已做好准备?这清冷的佳公子,是否已确实要褰裳踏入污浊的红尘?心在江湖和身在江湖,原本是不同。
莫召奴说我已没有选择。一场相见,二人就很明白,要做的是同一样事,或者说,抱的是同一个目标;纵然那目标模糊又狂妄,令人羞于说出口,然大致的方向,是从脚下延展开去的。所谓中原正道是有这点好处;不算是一个组织,也无严明纪律,准入准出一概都无,只要你哪怕有一刹那,心是那样,形形色色不同的人便能聚到一处,做同一样事。老的去了,新的又来,只要还有人生那样的念头,这一股生生不息的力量就永远存在。
莫召奴说三哥,我累了。三哥。跟素还真共事,自然是认可他的。他的想法大抵新颖,他的判断大抵稳妥,他的解释有情有理又能说服人。然而保全什么,舍弃什么,搁置什么,事事都要权衡,江湖讲究的快意,一点也不能,恩不能,仇也不能。今日势不两立,明日言欢把酒,素还真在乎么,肯定还是在乎,然而这点在乎,他也未必真心在乎。他解释着,莫召奴听着,点头,心里惆怅。那些沾染的故事,日渐加重的负担,将人压得头愈来愈低,腰愈来愈沉,如不隔段时间停下来抖落,人是会走不动路。素还真拜访心筑情巢,到飞光亭前,见莫召奴靠着栏杆,闭着眼睡着。垂落的黑发,衫袖洁白,从袖间滑脱的纸扇,看起来萧索寂寞。
素还真拾级而上,捡起那纸扇,轻轻唤道,四弟。莫召奴睁开眼来,一瞬而逝的杀意,震的素还真眼睫一颤,是武者的警惕。看清楚来人后,有些茫然的应了声,三哥。三哥可有什么事交代。素还真将纸扇还到他手里,说没有,没有什么事,我不过是看你一眼,我这便去。
他自己也感到阑珊,深知月不常圆,花不常好,但他无暇深思,无暇安抚,甚至无暇去说声抱歉。莫召奴慢慢的淡去了,一个水墨的背影。被忘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谈到兴致高昂处,素还真起身,莫召奴亦起身,出了门,说素还真,你看这灯火。
素还真举目望去,心筑情巢廊下两排灯笼,重重叠叠,流光溢彩。如奢靡的宴饮,天地帷幕,唯有主客二人。莫召奴说这里,心筑情巢重建,是为你而起,我保你一线生机,一方命脉。纵不能常在明面上陪你冲突,但莫召奴只要在中原一日,你这一线生机,就永不断绝。
抚栏而望,这话犹在耳。莫召奴跟素还真不同,莫召奴是真君子,灼灼照人一腔碧血,答应的事,决不食言。只现今心筑情巢已废弃,主人这次大约是不会再返回。天涯两望,鞭长莫及,所余唯有毫无力量的祈念,这样想着的素还真,是会觉得自己非常虚弱的。莫召奴衣袂当风模样,至今觉得不似人间人,他一直想要为之作一首诗,可惜终究没有做出来。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