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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神君与巨龙 ...

  •   **五百年前**

      又过了很久很久,罗浮有了新的龙尊,却一直没有再下雨。
      人们已经习惯了没有雨的生活。只是不下雨而已,最多只是雨时很久不再更新,波月古海还在,人们还有别的方式获得降水,日常生活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六御依旧,十王司依旧,云骑依旧,罗浮依旧。
      只是不再下雨而已。
      这两百年里,景元的地位甚嚣尘上,从最年轻的六御议事会成员,逐渐成为当之无愧的六御之首。
      与镜流一战后,他拒绝了所有的会面,只去了幽囚狱最底层,面对一片狼藉又空无一人的行刑台。然后,什么也没说,蹲下来,摸了摸污泥浊水的地面。
      但让长老们略有些疑惑的是,这两百年里,他都没有提出过要去牢里见见故人。
      两百年很长吗?对于这些长生种来说,两百年的时间,甚至不会看到爱人脸上长出第一条皱纹。
      两百年很短吗?当年丹鼎司门前刚刚种下的枫树,已经长到一个人张开双臂都抱不住的粗细了。
      可是连景元都没有再提,也就没有人会提起这件事。
      罗浮的顶级哨兵景元将军不需要向导这件事则成为了一个传奇。一则他的谋略和武技都足够强,很少在战斗中受到那么严重的伤,二则他的精神也足够强,几百年来都不需要任何向导的精神疏导。新任的龙尊虽然不会下雨,但却是个神医,于是大家都忘了,地牢深处还有一位龙尊的转世。
      景元在后来才通过他的方式知道,龙师们也并非不想留下丹枫的性命,与他们谈判、博弈,根本不会影响任何结果。
      龙师们本来也不打算屠龙,只不过,他们的理由完全不同:他们想要丹枫身上的龙尊之力。所以丹枫不能死,至少不能以正常的方式再入轮回。他们通过一种特殊的方式让他在生和死的间隙里长时间停留,几个月,也许是几年,也许需要十几年、几十年——然后,一点一点地,剥离他身上来自远古先祖的力量,这样,他才会失去一切记忆和能力,重入持明卵中。
      他们的确留下了丹枫的性命,又用另一种痛苦万倍的方式杀死了他。
      景元在获得这段秘辛后沉默许久。
      不知命运为何弄人,他想要保护的人们,终究是一个都没有留下。
      他不得不接受这样的事实:那位他拼下颜面和性命想要保下的故友确实已经不在了,至少地牢里的那个不是——不再是他;心灵手巧的短生种、来去如风的剑客、开朗活泼的狐人也都不在了。百年并肩,弹指一瞬,天翻地覆到如今,只剩他一人面对百年孤寂。他只好一个人等,等他也走到心智的尽头,那时,名叫彦卿的少年剑客也会像他送走镜流一样,应约送他远行。
      他慢慢接受了这样的事实,至少在清醒的时候是。

      直到某一个夜晚,长乐天的枫树红霞满天,一轮明月的清辉在波月海上洒下万点银光,在某个瞬间,枫叶和月光也铺满了树下独饮人的肩头。
      那一天,景元提着酒壶去了地牢。
      人们都说持明转世后就是完全不同的人了。可是对于眼睁睁看着转世的其他人来说,再怎么斩尽前缘,特别的人也终究是特别的人。曾经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立下赫赫战功,后来却声名狼藉,受尽折磨,悲惨结束一生……也许忘掉一切,对于丹枫来说才是仁慈的结局。
      于情,于理,都不该打扰。要去干什么,景元也不知道,他只是又喝到当年的酒,就忽然很想见一见当年的人。
      月光照不进深夜的地牢,虫鸣的喧嚣也穿不过重重防护的墙壁。灯火无力摇曳,在潮湿的地上拉出忽短忽长的人影。景元走进地牢最深处,惊觉这一方天地有属于它自己的太阳。
      少年被锁链束得动弹不得,听到有人来,便桀骜地睁眼咆哮。营养不良,遍体鳞伤,委实翻不起什么浪来,龙啸也虚弱无力,只是眼睛深绿,很亮,又爬满狰狞的血丝。
      景元也静静地站在光照不到的地方看着他。
      锁链是从身上穿过去的,很痛吧?当年,也是这样锁住那条龙的吗?
      这孩子……看起来还挺乖的。当年那条成年的、战斗力爆表的疯龙,只会被锁得更死吧?
      这种锁法,挣扎起来会很痛吧?
      很痛……很痛吧?毕竟,那天……好大的雨啊。
      酒已经醒了,两个人都不说话。
      站了许久,狱卒忽然满头大汗地过来请景元能否控制一下自己的信息素,高等级哨兵的压迫感,已经让很多犯人躁动不安了。景元回过神来,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自己释放了信息素——也许是酒的原因让他放松了克制,也是只是因为那个人。
      但他在这里没有获得任何熟悉回应的事实再次提醒他,想见的人确确实实已经不在了。
      景元嗯了一声,忽然说:“放他下来吧。”
      “啊?”狱卒一愣。
      “啊什么啊?干出那些混帐事的那位,不是早就转世了?现在新任龙尊可是持明族上下都承认的。”景元抬抬下巴,语气懒洋洋地,“那,这不就是个普通持明吗,你们也怕成这样,不觉得丢人?”
      狱卒自知理亏,只好抖抖索索地掏出钥匙。
      取下链子的过程,伴随着一阵又一阵令人牙酸的,铁器与骨骼摩擦的声响。
      失去意识的少年被拖到墙边的床上——说是床实在抬举,那只是一堆稻草而已,没准还是湿的。没了致命的伤,他身上龙的特征在慢慢消失。头上那象征持明血统的角渐渐变淡,最终不见,身后的长尾也不知收到哪里去了。这时候,他的面容与景元记忆中的仍有些相似,但明显要青涩得多,在昏睡中,也有种景元不曾见过的安静和乖巧。
      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少年而已。景元看着他,忽然想到,如果丹枫没有成为龙尊,没有经历那一切,也许他就会是这个样子,最原本的、最纯粹的,一个少年的样子。
      “喂,小青龙。”景元低声说,“如果能成为一个普通人,你最想去哪里?”
      没有人回答。景元无声地笑,把酒壶塞给狱卒,转身离去。

      ****

      丹恒曾经偷偷问过开拓者,她是否会做噩梦。
      其实噩梦并不可怕,尤其是匪夷所思、光怪陆离的噩梦,能让人在清醒后立刻意识到那是噩梦的那种,其实不算什么。会让丹恒耿耿于怀的是,那种梦里像真的,醒来回想起来也觉得像真的,越想越不知道真假的噩梦。
      但他还是学会了与之共存,到后来,他还习惯了有个男人总是莫名其妙地找上他,到了他面前,也不说话,只是冷笑着提刀——
      他打不过那个男人。第一次。那个男人一刀捅穿了他的胸口,除了意料之内的疼痛和无力,还有一种从未感受过却无比熟悉的暖流从身体四处被激发出来。随后那个男人的脸引他走入噩梦,他第一次做噩梦,也第一次发现自己身上被刻意隐藏的宏大伟力。
      第二次,他依然打不过那个男人。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依然如此。每一次致命伤都会带来噩梦,同时唤醒那股神秘的力量。
      终于有一天,在那股力量再次跃跃欲试时,他不再克制,而是试着与之应和。那也是第一次,他成功从那个男人剑下逃脱。男人看着他的背影,狂笑起来。
      那次的噩梦尤其漫长,梦里好像过了几千年,一分一秒,一草一木,都如此真实。
      醒来后他忽然想到,如果那股随着梦境而来的力量是真实可用的,那么,噩梦就真的只是噩梦吗?
      但他绝对不会放弃对自我的认识:无论那些记忆来自何处,都跟他毫无关系。那份力量也只有在他受到致命伤的时候才会出现,默默地救他一命,然后默默地消失在他身体里。后来他觉醒成为哨兵,才慢慢意识到,那个水一般的暖流,应该属于一个向导。其他的,也不记得什么,是记忆的碎片还是梦境的余温,那些破碎的片段于他没有任何意义。他想那些脸,那些梦境中刻骨铭心的脸,应该是不会再见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幸运的事。
      再后来重新面对鳞渊境,重新使用完整的龙尊之力打开封印,他才想起更多。
      五百年了,他想,五百年,应该足够一个人完全忘掉另一个人,再重新找到下一个人了吧?
      可是,在为景元治疗的时候,在他精神图景中看到的那些,却在反复向他否认。
      不是的,他没有忘记,他记得的更多,记得更清楚。不仅如此,他还更勇敢,因为他每天都会直面你千方百计想要逃离的一切。

      ****

      “哎,醒醒。”
      窗外天光透进来,把站在他身边的人镀上一层金色。他还没看清那个人的脸,用尽力气,只从喉间发出一声模糊的疑问。
      他还是有些恍惚。这是在哪,又是什么时候,说话的是谁,我……又是谁?
      “喂,丹恒,别睡了,快起来。”
      一切清晰起来。他闻到淡淡的檀香味和太阳的气息,叫他的人一头白发被阳光照得很耀眼,眼睛也是淡淡的金色。
      “啊?景元……将军。”他迷迷瞪瞪地坐起来,下意识先摸了摸昏昏沉沉的头,却先摸到一座嶙峋的角,这更让他疑惑。接着他站起来,脚落地的瞬间终于有了实感,迈出第一步时却又差点绊倒——被自己的尾巴。景元在一边袖手,非但不帮忙甚至还笑出声音来:“怎么了,尾巴刚长出来,不太习惯?”
      丹恒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看你睡得那么香,真不忍心叫醒你啊,但是,使命在召唤,”景元在他面前晃了晃屏幕,上面是龇牙咧嘴、鼻青脸肿的几个人,“仙舟被入侵了。你的好朋友们都顶在前线,我怎么能还在这里躺着?你怎么样?如果消耗太大的话,就在这里继续休息吧。”
      “我没事。”丹恒说。
      “真的没事?可不要逞强哦。”
      丹恒没回答,微微低头,面向他,单手张开。
      一颗金色的光球在他手中成型、旋转。
      澎湃的古龙余晖骤然在他血脉之中凝结运转,青色和金色的光芒次第闪耀,逐渐合为一体。这一刻,他是他,又不仅是他,『龙』的力量与他彻底融合贯通,过往梦魇亦化为光辉前来鼎力相助。
      景元满意地点点头:“看来确实恢复得很好。只可惜,你也是个哨兵,我还是没有机会,再跟你一较高下。”
      “是吗?”丹恒托着光球冷冷抬眼,“难道哨兵和哨兵之间,就没有比试的办法?”

      “怎么还没完了!”开拓者拄着炎枪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
      空间裂口还没完全闭上,奇形怪状的裂界怪物还在源源不断地涌过来。三月七也多少有点支撑不住,套盾套得手都麻了,彦卿和□□虽然强,但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在面对越来越多的怪物时也总有精疲力尽的时候。好歹白露赶来支援,小小的个子,在战场的枪林弹雨里跑来跑去的,让人有些不忍心。
      “有没有空中支援!能不能呼叫姬子啊!”开拓者大喊。
      “你疯啦!”
      “不可以。”
      三月七和□□异口同声。
      见开拓者当即露出了失望的表情,□□解释道:“这儿是仙舟联盟,从星穹列车向这里发射武器,可能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
      “杨叔说得好温和,这简直就是引战吧?!除非列车不想混了……想要仙舟公敌然后开始逃亡吗?”三月七毫不留情地吐槽。
      一道蓝光,是彦卿退回来。他身上已经有些挂彩,脸上也有不少血痕,正晃动手腕,抖掉剑身上的碎屑和液体,然后什么也没说,提着剑又冲了上去。
      “我知道啦——就是随口这么一说……”开拓者哭丧着脸,炎枪烫得快要握不住,“云骑伤亡已经很严重了,我们这么打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
      “你过来,离我近点……咱们两个分开出手,这样护盾的覆盖率会高一点,也可以交叉休息会……”三月七给彦卿套上盾,气喘吁吁。
      开拓者找了机会跳过来,正准备接上三月七的招式,却被一声疑惑打断:“咦?”
      “怎么了?”
      通红的炎枪被一道弯曲的水柱缠绕,开拓者放开手,那道水柱完全包裹了炎枪,清凉的液体碰撞上过热的武器,化作一阵白雾。武器落到她手中时已经恢复了正常温度,甚至还带着微微的凉意,把一种温和又有力的力量传递到她身体里。
      “咦咦咦咦!!”三月七也大叫起来,一道紫色的弧光将她刚刚射中的几个怪物连接起来,电流的噼啪中,它们用相同的频率抖动,接着起了小范围的旋风,那几个怪物被卷到地上,动弹不得。
      开拓者和三月七对视一眼。她挑挑眉毛:“看来我可以换棒球棍了。”
      三月七竖起大拇指。
      她们回头,正好看见金色的神君轰雷掣电,青色的巨龙在其后缓缓盘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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