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在努力演戏》三七PL

11、最年少

　　“咱老大这是未卜先知啊！”许商梓震惊。
　　张维师没好气:“显着你会成语了是吧？老大家修车的，这事遇到的多了。周曈要是真翻车了，估摸着就在环山路那一块，那地儿年年出事。赶紧走吧，傻了吧唧的。”
　　大雪的天，天还没亮透，路上基本看不到人。几个男生寻摸了半个多小时，果真在环山路上发现了周曈的车子。车子卡在树丛里，车顶积了一层雪。
　　几个人直接用手里的铁棍、木棍砸了车玻璃，把车里的人拖出来。
　　“合着咱拿家伙不是来揍人，是来救人的啊？我说老大平时对周曈挺和气的，今儿这么大阵仗。”许商梓摘了帽子，气喘吁吁。
　　司机和周曈都昏迷着，司机撞得头破血流的，周曈头上也有个大包。几个人又是拍脸又是掐人中的，王力甚至拿出了他毕生所学，捧着周曈的脸就上去吹气。
　　他吹了一口感觉气没进去，有点怀疑自己没吹对。
　　“老大，咱是不是要把他的嘴弄开?”钱豪给他老大出主意。
　　王力觉得有道理，粗大的手指抠开周曈的嘴巴就吹了一大口气，得亏没捏着鼻子，不然周曈的肺泡得炸了。
　　折腾了半天，周曈悠悠转醒，他猫儿似的嘤咛:“王力，我头疼。”
　　王力摸摸他的脸，难得好声好气地说话:“你忍会儿，带你回学校。”他把周曈弄到背上背着，声音像是除夕夜的炮仗，带着浓浓的烟火味:“你别睡啊，好不容易给弄醒了。”
　　司机还没醒，几个人把汽车垫子拆了，做了个简易的雪橇，拉着人回学校。一回校，班主任赶紧打电话把人送去了医院，校长也被惊动了，才知道他们学校的校霸做了惊天动地的好事，立马把人都好好表扬了一番，说上操的时候要他们到主席台上去，他要当着全校的面再次表扬。几个人不是很想去，毕竟主席台上多了，回回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对主席台有阴影了。
　　周曈在医院醒来的第二天下午，王力带着周曈他们班班长来看周曈。周曈在班上没有多少存在感，虽然他后来成绩好起来了，但是他跟校霸混在一起，班上的人只能选择继续敬而远之。这次班长来看他完全是班主任的嘱托，他是代表着班级门面来的。班长拎着个果篮鹌鹑似的跟在校霸身后，一见到周曈迅速走完慰问流程，放下果篮一溜烟跑了。
　　王力则是来看望他的小弟。他大爷似的往椅子上一坐，拿着班长带来的苹果咔咔啃，完全没有看望病人应有的礼貌和体贴。“医生咋说的啊？啥时候能出院？”
　　周曈的头还有点晕，被王力的炮仗嗓子一炸更晕了。他两只手抱着头，虚弱地说：“还要两天。”
　　王力看他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非常不顺眼，他想上去拍人一下，好歹想起来周曈是个伤患。他接着啃苹果。“是我救的你知道不？”
　　周曈放下手，声音里听不出情绪：“知道。”他不是小美人鱼救下的王子，他不会弄错救自己的人。那天王力凝着雪的睫毛、干裂的嘴唇、粗糙的手掌和宽阔的背脊，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王力很不满意，“你就俩字儿啊？”自己好歹救了他一命，不说痛哭流涕吧，感激的情绪总得有点吧，这不冷不热的，算怎么回事儿？
　　“王力，谢谢你。”周曈说。
　　“叫老大！”王力又想扇他脑袋了。
　　周曈静静地看着王力，那双桃花眼里像是下起了雾，王力被看得莫名不自在起来。一年的时间，周曈拔高了不少，身量宽了些，不再是小小的一只；脸上也有了点肉，不那么黄了，显出点青竹的男生少有的白嫩来，不像小鸡仔了，像更大一点白一点的兔仔。王力在脑子里给周曈加了一对毛茸茸的长耳朵，笑得打跌，手里的苹果差点拿不住。
　　周曈就那么看着他，看着他莫名其妙地大笑；看着他三两口啃完苹果，抬着手臂耍帅地将苹果核准确地扔进垃圾桶里；看着他在裤子上随便抹干净手就朝着他走过来。
　　“你家是做啥生意的啊？真有钱。”王力站在病床边，扒拉了几下周曈的脑袋，没看出来啥，他絮絮叨叨地说：“你家来人给我们送钱了，那天去找你的六个人，一人一百万，直接送家里去了。我爸都吓呆了，等人走了抱着我直哭，说我出息了。”他找了支笔在周曈额头的纱布上画了几个鬼画符，看了看觉得挺满意，他收起笔，笑着看周曈：“现在兄弟们都对我死心塌地，觉得我有远见，跟着我有肉吃。托你的福啊，周少爷。”他嘴上喊着“周少爷”，却一点没有把周曈当少爷的自觉，大咧咧地挑起周曈的下巴，左看看又看看，促狭道：“我咋没发现你这么值钱呢？”
　　周曈就那么看着他，直愣愣的，眼里清得能瞧见鱼。王力忽然就觉得遍体生寒，故作镇定地收回手，清清嗓子说：“你好好养着，我走了。”他走到门边又回头，红红火火的声音清晰生动：“赶紧好起来啊，等你回来给我写作业。”
　　周曈望着被关上的门，摸摸头上的纱布，躺下来盖上被子，安稳地睡了。
　　周曈出院后，青竹又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雪。王力和一大帮男生玩雪地篮球，整个操场都是“两岸猿声啼不住”。周曈还不能剧烈运动，他站在操场边看着肆意张扬的王力，像在看一幅水墨画，只是寥寥几笔却成了看画人的整个世界。周曈珍惜地看着，看时间踩着细碎的步子，带走骄阳，带来满地的金光，勾起看的人满腹的惆怅。
　　初中毕业之后，王力要去外省打工，他的小弟们给他践行。一群人喝得东倒西歪，周曈也喝了一杯啤酒。他攥着酒杯盯着王力看了一晚上。王力坐到他身边，拍着他的肩膀说:“怎么，舍不得哥啊？”说完他哈哈大笑，“算你小子有良心。哥就算去了外省也还是你老大，你给我记着。干了！”王力豪气干云，酒液顺着他凸起的喉结淌进他脖子里。周曈喝光酒杯里的酒，说:“我记着。”相护之情，相伴之乐，相救之恩，他想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周曈想说的话太多太多，他攥着杯子攥得手指发疼，终究一声未吭。他想，他还太瘦太小了，抱不动王力，扛不起未来，困不住他的梦。
　　喜欢王力吗？喜欢的，喜欢得一想起来心里就有细细密密的疼，渗着血，又裹着蜜。他是周曈灰蒙蒙的天空中第一道灿烂的阳光，穿透雾霾，噼噼啪啪地洒下来，让周曈每一寸皮肤都浸透了热意，生发出无数名为活着的枝丫，每一枝上都开出绚烂的花，无声无息却又根深蒂固。
　　周曈大三的时候收到了王力的结婚请帖，他不远万里地去了，只为了确认，新娘身边的那个他，依旧笑得张扬。
　　王力来敬酒的时候，周曈笑得熟稔，他说：“老大，新婚快乐。”
　　付芃突然抓住周曈的肩膀，任性地问：“那我和他比，谁更好？”周曈一句话让他没了脾气：“你更好。”付芃想问，既然我更好，那为什么你看我的眼神没有热意？
　　他盯着周曈的眼睛说：“哥，你把我想象成你喜欢的人吧。现在你是艾晟，我是陶春林，艾晟喜欢陶春林，而你喜欢我。”
　　周曈很努力地发挥想象，良久后尴尬地开口：“我想，我可能是直男。”
　　付芃有点懵，他忐忑地问：“哥，你喜欢的人是个女生啊？”
　　付芃从来没有想过周曈是直男的可能性，在他的观念里，爱情无关乎性别，两个人只要看对眼了就可以相爱；而且，这年头几乎已经没有直男这种生物了，全人类似乎都有种万物皆可爱的博大胸怀，不仅可以异性、同性、双性，甚至可以无性，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周曈没点头也没摇头，他陷入了自我怀疑。
　　因为喜欢王力，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同性恋，但除了王力外，他对其他男性其实并不感兴趣，反而觉得女生更可爱。以往不乏对他穷追猛打的男男女女。对女生，他都因为同性恋的身份拒绝了；而对男生，他也都礼貌地拒绝，他以为他是没遇到对的人；但付芃真的很优秀了，他却还是心动不起来，他可以接受跟付芃的亲密接触，却无法真正将他当作恋爱对象，就像他可以接受艾晟和陶春林的爱情却无法真正理解一样。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其实是异性恋，而王力只是个意外?毕竟在性启蒙的阶段，他的世界里好像只有王力，而王力的世界里只有打篮球和打人。仔细想想，面对漂亮的女性，他会不好意思；但帅哥在他面前就只是个男的，他不会有任何冲动。付芃很帅，很性感，可能很多人都会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怦然心动，但周曈对帅哥的颜值免疫，付芃在他面前打扮得再帅也就只是个男的，他不会一下子就有想要恋爱的感觉。
　　所以，他大概率是直男吧？
　　周曈在这边纠结不已，而付芃的内心已经天塌地陷。
　　所以老婆拒绝我的真正原因不是我不够好，而是我性别不对?！所以我这么久以来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在自作多情?所以我以为的与老婆的甜蜜互动其实只是我一个人的臆想，老婆只是在认真拍戏，而我自己一个人在上演独角戏?所以，我踏马喜欢的其实是个直男?！
　　付芃要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