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赵子川

80、同上

　　虚弱无力的她强说着：“我时日不多，已无力再回鬼蜮与离未抗衡，只能借助上古仙界神器，彩莲，方可一试，再塑鬼蜮。但彩莲已有四瓣从熔岩地狱炼化而出，散落至人界淬炼其神气。而我如今祟魂将散，寻莲一事，只能托付于你。可天道难测，寻莲必是千难万阻。你若不愿，我不会强求。”
　　我咬紧牙根，还是看向了她闪动的眸子，好似夜里的烛火，即将被凉风吹灭，心里的颤动不止，管不住的泪珠子，还是滴答滴答落进她的衣衫，磕磕巴巴着：“好，我云霞在此，以天地为证，无论寻莲如何艰险，定代你，寻回彩莲，重返鬼蜮，完成夙愿。”
　　她满意地弯起嘴角，清澈的眼眸如我在人界看到的那轮明月，这会儿又多了几分星光的摇曳。微微上扬的嘴角，似那挂在天空的虹。她性子本是温软，但为了扛起鬼蜮的重担，不得不修得越来越坚毅如磐石，不苟言笑，不谈风月，眼里只有鬼蜮的宽窄，心里只装鬼蜮的好坏。
　　没了法阵的庇护，她开始自我消散。我又急又恼伸手抓，却从我的手心都流走了，眼里的悲伤直流而下。
　　而她却不以为然，抓住我不安的手，挺着最后的祟魂，多说了几句：“你这般相助，颜玉今生无以为报。”
　　我哪需要她的报，只求她不要消失。手心的点点温度灼烧着我的所有神经，泪水也模糊了我的所有理智，斗胆忘了自己的本分，直接将她揽入怀中，贴得紧密而哭得越大声。在哭声中还夹杂着自己的小小夙求：“颜玉，你别走，你别走，颜玉。。。”反反复复，仿佛我就只会说这五个字。
　　还是她理智，靠在我肩头，认真地做最后的交待：“云霞，我会用，我会用一缕精魂重塑肉身。银蝶会帮你。待你找到我的肉身，自有寻莲指引。我在人界祟魂虽散，但自留真身于心海。待你寻回人界四莲，重返鬼蜮，蜮王会将黑莲交于你。集齐五莲于肉身，真身便自心海重生。勿忘，五莲于心归一，实乃自愿献身。凡她有一丝不愿，亦不可违。那便是，天道不可违。”
　　说完，她在我怀里的整个身子都散完了。抱了个空的我只能转而捧着她的脸颊哭诉自己的不舍。但事与愿违，我眼睁睁地看着她难得翘起的嘴角都开始消散了。
　　而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却是：“但我相信，她不会违汝愿。”
　　此刻我脑海里早已无鬼蜮，无成千上万的祟，只有眼里残缺的她。我摇着头急切地喊着颜玉的名字，似乎这样她就不会消失了。但她最终没有为我留下。我的手心终成空。她余留的温热如熔岩地狱般直烧心。我仓皇地大喊出“不”，不接受颜玉彻底消失，立马挥手起势，耗尽心力也要将法阵又重启，锁住了可能还有的残留烟云。
　　两手空空的我，两眼空空的泪，我失了魂瘫在阵中，心已被这突来的变故绞杀干净。呼吸，都成了一种痛。
　　但我还没有痛多久，银蝶就从我的袖中扑腾而出，在法阵里你追我跑好似绕圈撒欢。我原以为它们在闹腾，没成想，它们飞着飞着，竟把颜玉留在法阵中的残烟结成了一缕浅淡的白烟，静在法阵之中，独自飘摇。
　　我久久凝视着它，眼睛被泪水悄悄灌满，却没有模糊了它半点模样。因为我知道，这是她残留在人界最后的遗骸。完成工作的银蝶停在我的肩头，我静静地让泪水横流。本想再唤几声，但明白唤已无用。心里的最痛，是恨不得跟她一起烟消，却不能，为了她，而必须独自苟活。
　　日头坠落，月儿摇上了天，我却感觉不到时间地流逝。直到初升的太阳，带着葡萄灰、樱桃红、茄子紫的各色霞光也给大地染上了金色的饱满、红色的灿烂，让我在一个眨眼间，仿佛又看到了霞光台，看到了那个让我明媚的主。不禁让苦涩的嘴角撇了个难以承受的弧度。
　　再有不舍，我也知晓时间的宝贵，深呼一口气，荡清胸间的杂念，必须开始自己新的部署，才不负她的恩情，我的深情。
　　为了完成颜玉的托付，也为了守护她最后留在法阵的残烟，祟魂严重受损的我决定跟她一样，就在仙气充盈的无量山修养精魂。但，我这个叛祟，不能泄露自己的身份，毕竟，我若重返鬼蜮，还需要云下使这个身份。
　　为了不让自己泄密，我故意藏了自己的记忆与祟魂，化作十岁小儿，好巧不巧倒在无量山门下，然后被救，再拜入门下，开启了另一个新的假身份，正式成为人界无量山的聂云霞。
　　当我修行到位，可以入后山进修，对后山禁地所镇压的妖人谣传必然会勾起我的好奇。只要我靠进自己开启的法阵，就能和阵里的银蝶发生感应。入阵后，自然就能通过与颜玉残烟的联结，开启尘封的记忆，正式接过她移交的重担。
　　由于银蝶一直没有异动，我便继续以聂云霞的身份活在无量山，确保自己人身不破。但心有挂念的我，日日都会去禁地瞧一瞧残烟，希望它一直留在禁地，又希望它早日消散。毕竟，它的消失才意味着新的开始。这是无量阁秘书所记。没成想，无量阁秘书记录了太多我需要知道的东西。也许，这也是天道。
　　发现残烟在开始消散了，我虽心疼但也知晓，颜玉的肉身就要出现了。为了以防离未还派有其他祟闯出门禁，我故意放了无量山禁地妖人，也就是我的分身，一来好让离未知道颜玉还存在人界，二来也能分散其他祟的注意力。若是趁机我能和离未再联系上，没准还能知道其他消息，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鬼蜮没有颜玉坐镇，怕早已变天。
　　我胆大妄为的放行径，没成想给无量镇造成了不小的伤害。被逐出师门的我也算是还了他们的养育恩情。毕竟，只有我走了，才能带走前路未知的危险。只是没想到，聂云舟这个拖油瓶非要缠着我。虽不是血亲，但这些年的相处的确让我把他视为弟弟。尤其是我被逐出师门，他也不离不弃，这让我如何偿还？既然赶不走，就只能带上。以我现在的修为，护个他，错错有余。
　　看着银蝶越来越扑腾的翅膀，我知道，颜玉的肉身，马上就要现世了。
　　怀揣着激动的心情，我奔赴一场久违的约定，却不成想，她是她，也不是她。心里的那份喜悦，多了几滴苦涩。但银蝶不会认错主，我只能相信眼前这个叫叶晓梦的人，确实是颜玉的肉身。
　　只是不成想，她居然啥也不懂、啥也不会、啥也不是。空有皮囊的她和我记忆力的颜玉，简直是云泥之别。但她的出现，的确，引动了第一瓣紫莲。
　　老槐妖不厉害，除她不难，但叶晓梦这具肉身实在太弱，紫莲入体，直接承受不，立马魂归异时空。吓得我以为前功尽弃，又不得不潜回无量阁探秘，才发现，这彩莲虽是仙界神器，但炼化不易。尤其是在浊气下沉的鬼蜮更是难炼。想必颜玉这才不得不以整个熔岩炼狱为其锻炼的容器，但不料，后被离未介入，而导致器破莲出，直奔人界，散落各地。
　　此外，秘书上还记载一法，亦可用真人做容器，以自身炼化它。但此法对真人容器要求极高。这个法子看得我头皮发麻，书上的文字瞬间变得模糊不识。一个真相慢慢从我的脑海里浮现。若我都能看到的秘书，颜玉又何曾不知。恐怕，她早在鬼蜮之时，就知道还有此法，才会让自己负伤也要来到人界，就是为了更好地借助人界的日月精华，铸造自己这具真人容器。
　　我感觉两眼发黑，秘书从手里抖落，身子顷刻无力，倒在横七竖八的书海之上。久违的泪珠子含着我的多少痛惜坠落。我一直都明白，颜玉为了鬼蜮，可以舍弃一切。但当我真的了解时，又实难接受。
　　为了她舍命都要完成的夙愿，我也只能蒙眼遮心助她完成。第一步，就是让肉身叶晓梦历经种种身体苦难，方可让莲瓣自动归位。
　　所以当我找到地牢，清楚地听到叶晓梦因粉姐的折磨而嗷嗷惨叫时，我也只能听之任之。因为这是她作为真人容器的必经过程。不受身之苦，何能载神器？
　　所以当我明知姜春下手必是狠辣，我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刺穿了咽喉，那血流的，都快成河了。可怖的红，映在我眼里，却成了无情淹没万物的黑。
　　所以当我猜到她会遭受夏永卓一样的酷刑时，我想奔快点，但手中的剑却迟迟劈不散阻碍的人山。最后只能永远的迟了一步，抱着她，抱着她。。。
　　明知道她喜欢，明知道她越来越喜欢，我也只能做壁上观。眼里心里必须默念使命一百遍，颜玉的名字一百二十遍，然后继续看着她、听着她、想着她，遭受一切我本可以帮她挡开的切肤劫难。但我越到后面，越想有那么一次，救她于。。。
　　我的心不是磐石，而是熔岩炼狱，烧得自己千疮百孔，也连累别人体无完肤。
　　人界第一步，鬼蜮第二步。我知道离未不会放过这具肉身，也知道离未得到了蜮王的黑莲，我的计划必须变。
　　当我拉着她穿过门禁时，用霞光把四莲偷了出来。让她成为离未的发泄口。只是不成想，阿斗参与了进来，给她的折磨加重了砝码。
　　我能做的，就是提前计划，以颜玉真身为饵，引他们入心海。再让姜春带走叶晓梦，不过是在以退为进，诱她自愿入境，才能完成第三步，五莲归一。
　　离未问我，叶晓梦的选择。她如何选，我不能左右，我只能做自己必须做的事。离未问我，有心无心。我的心，早就跟着颜玉死了一次，又跟着叶晓梦死了很多次。我的心，在跳动，却早就死得透透的。
　　我义无反顾，拉弓射莲，怕叶晓梦悔，更怕自己悔。
　　看着五莲入心，看她未移分毫。我的心，跳动得生疼。为什么她不悔，为什么她不躲，为什么颜玉当初会这么笃定，她不会？
　　五莲归一，神光普照，我这个小小祟魂在白茫茫的神光中白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