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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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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乐以为自己眼花。
他忘记收敛面部表情,扭头看向程栋,发现人正低着头帮他掰开热乎乎的烤地瓜,将大的那块递来。
烤地瓜肉鲜艳,与周围灰扑扑空气形成鲜明对比,山路盘旋颠簸,混合车内柴油刺鼻气息,雪乐默默捂住嘴,压住喉咙翻涌的涩意。
听渡雨说,□□时期,太爷爷那代人为了逃荒离开褚崮一路南下。
对外是逃荒,其实为了躲动乱年代的流窜土匪,所以外表灰扑扑的轿子里堆满食物,甚至隔三差五还能吃上肉。
“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渡雨收起褚家编年纪事,望向抱着毛绒玩偶坐在初中生儿子身边的五岁小雪乐,前者正默不作声写暑假作业,后者不知晓答案,扭头望向比自己大十岁的大外甥。
“除去环境压力,不要没苦硬吃。”
“妈,你跟小舅舅说这些,他能听懂吗?”褚松柏蹙眉,停笔握住小雪乐举起的右手,像小雪乐抱玩偶般,他将孩童抱到自己怀里,不满地向母亲抗议:“只要有我在,小舅舅不会沦落到那一步。”
……
对儿时的记忆能有多少呢?
本来是极其微小的记忆片段,混合柴油与老年人震耳欲聋的鼾声,在雪乐的脑海走马观花闪过。
松柏今年三十二岁,至今未婚。
姐姐也不催……喔,她自己本身就讨厌婚姻,所以不想让儿子步入后尘。
雪乐右手按嘴唇的力度加深。
他忽然想见松柏了。
也不知道对方在做的事,最近忙不忙,有没有好好吃饭,以及……
为什么不来见他。
“乐乐?”程栋的疑问宛若拽开的链条,细细密密缠绕在雪乐脖颈,他手臂横过两人之间,拉开大巴车的窗户。
冬风不要命地往里灌。
不过恰巧有风,散去雪乐大半窒息感,但也是因风太大,他连呼吸都略显费劲,侧身坐才舒服些。
这样以来,雪乐完全面对程栋了。
“晕车了吗?这样舒服些。”
他手里塞来温热地瓜,因为失去外衣支撑,软趴趴搭在雪乐掌心,隔着方便袋都能感受稠糊糊的黏腻。
雪乐毫无胃口。
明明都是同省份,他平常买的烤地瓜都带透明小勺,为何程栋家乡需要自己咬?小县城不通高铁动车,可早应该退出铁路局的绿皮火车仍在运行并随意加站,没有合理出租车等候区反而用拉扯的方式抢夺旅客……雪乐不明白。
这里的生活习惯,与他二十二年生活的省城简直云泥之别。
无助与陌生感令他心口发闷。
雪乐往窗外看去。
山之外还是山。
连绵成片,不断不绝。
恰逢程栋开口:“今年山里的情况比较特殊,以往都下了雪,乌压压从山脚一直盖到顶,厚到连阳光也晒不化,结成冰,隔壁山头看就像人。”
“什么……?”
“银,银子的银。”程栋改口。
听习惯普通话也只会说普通话的雪乐在这里算个文盲,他以半蒙半猜的方式收集周围信息。
其实雪乐能明白这种小词,但他不想从程栋口里听到,固执地试图反抗。
说话间,路尽头出现小站台,灯光照得方圆几十米亮如白昼。
大巴车靠边停稳,乘客鱼贯而出。
雪乐跟在程栋身后,他环视周围阴森森树丛,不由得靠人更近,当他推推程栋的背示意人往前,谁料程栋突然来了句:“妈,您怎么来了?”
雪乐探头。
站台上,立着位面无表情的中年妇女,而那恨不得照亮半边天的光,正是她手提的大块头照出。
光线聚焦刺目,雪乐忙抬手挡眼。
程母的嗓音沙哑:“囊男谁?”
窝囊男?
雪乐没听清,程栋向前半步:“我在电话跟您说过,这次我带朋友回家。”他用的标准普通话,反而显得格格不入。
程母嘴唇干瘪紧抿,停在雪乐脸上的灯柱久久未移,最后还是程栋出生制止啪一声灯灭,雪乐缓了好久,才勉强从刚才眩晕中定神,视野仍停留大片大片白灰麻点。
当某种感官失效,其余无限敏感。
当雪乐对程母的印象还停留在那双倒三角眼睛时,就算声音低微——
“不要脸。”
“狗娘养的玩意。”
“因为你我儿子都成村里的光棍。”
丑恶之语,尽数砸到雪乐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