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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六月(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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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道我已黄昏》文/浛以
2024.10.16
【晋江文学城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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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6月,我结束了漫长的隔离,终于能够回到家里。
那天阳光很好,我拖着行李走进小区,门卫让我登记。看见纸册上我填的名字,他往后退了退,沉闷的声音隔着口罩响起,“记得不要出门,继续居家隔离。”
这是隔离的最后一步,还要再居家隔离几天健康码才能由红转绿,我点了点头表示明白。转身离开时,身后响起了唰唰的喷雾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他在拿酒精消毒。
隔离过的人就像携带了病毒一样,会引起其他人的警惕,我已经习惯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还好家里没人,不用让家人也感受到这份由自己带来的潜在危险。
用钥匙打开熟悉的大门,一进家我就看到了从落地窗外照到地上的阳光,闪耀而带着希望。
我一直期待着这天,曾把它视为全新的开始。
关上大门,我立马给妈妈打了电话,想问问爸爸的手术情况,同时也想告诉他们我已经安全到家了。
妈妈之前只是随口提了一句说是个小手术,我跟爸爸也通话过,他没说手术的事,只是始终如一地关心着我的隔离情况,告诉我一定要注意安全。
电话没过多久就接通了,妈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无力,“你已经到家了吗?”
“对,爸爸怎么样了?手术顺利吗?”
我理所当然地认为答案是肯定的,毕竟他们之前都是这样告诉我的,说只是陈年旧病,跟我高中时爸爸住院的那次一样,很快就能恢复健康。
突如其来的沉默让我原本轻松的心提了起来,不安地轻唤了她一声,“妈?”
又是一段沉默后,我听见了她强忍着某种情绪开口,“既然好好回到家了,现在你听我说……”
我僵硬地站在沙发旁听着,她说得很仔细,什么手术过程的中断、什么让家人进去看情况签字、什么肿瘤粘连无法切除,什么什么癌症……
癌症?
妈妈到底在说什么?
电话里最初的那阵沉默蔓延到了我身上,大脑一片空白,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也问不出来。
脸上的口罩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泪水打湿,粘黏冰凉,捂住口鼻,像是溺水了。
地上的阳光明媚刺眼,在泪水中被模糊晕染成一滩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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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3月,我作为次密接在某个凌晨被学校联系,匆忙地坐上大巴开始了隔离。
这几个月里,我被换了很多隔离的地方,说好的隔离时间不断被延长。得到通知说可以回家时,没有直达的高铁我只能中转回家,乘车当天,爸爸从早上就开始打电话叫我起床。
不管坐过多少次高铁,他总是习惯在下车前打电话给我,担心在车上倒头就睡的我会坐过站。哪怕我告诉他自己有定闹钟,他还是会打电话。到中转站打了一次提醒我下车换乘,到终点站也打了一次。
我穿着厚重的防疫服,戴着口罩、面罩和手套,握紧手机接通电话对他说我已经下车了,他不放心地又叮嘱了几句。
一直以来,爸爸就是这样像没事人一般,比我自己还关心我所在地的疫情情况,告诉我新增了多少感染的人,哪个地方又被列为了高风险地区……
从妈妈后来一遍又一遍的描述中我才拼凑出在自己被隔离的同时爸爸身上发生了什么。
清明节,爸爸开始有些跛脚,走路不稳,他觉得自己大腿上好像长了东西,他做了奇怪的梦。
仿佛感受到预兆,他主动把奶奶接到城里来,一家人逛景点玩了几天。
妈妈也是在这时发现他的走路姿势不对劲,提出去医院检查,爸爸不愿意。两个人争吵了好几天,听到妈妈说担心他这是得了怪病,爸爸才梗着脖子怒吼,“你别想咒我!你以为我会死在你前面吗?不就是去医院,走!”
他们先是在一家小医院做了检查,片子出来后医生一脸严肃凝重地告诉他们,可能是肿瘤,建议去大医院复查。
刚开始,谁也没有相信,或者说不愿意相信。
爸爸尤其不信,认为是这家医院的问题,不愿意听从他的吓唬再去检查。妈妈悄悄拿着片子去问了私下认识的医生,他也给出了相同的意见,还说时间不能再拖了,必须立马去医院查明肿瘤的情况。
妈妈一边躲在外面默默地哭,一边忍着眼泪和爸爸争论让他去医院。
最后妈妈联系了住在省会姑姑,让她帮着劝说,爸爸这才松口。到省会那晚,他们在姑姑家吃了酸汤鱼,后来爸爸常常提起那顿鱼,说是他人生中最好吃的一顿。
四个人正好凑一桌麻将,他们照常一起打麻将玩,第二天才去检查——
恶性肿瘤,结肠癌晚期。
【日记】2022.6.1
很多事情我都是最晚知道的,大姨去世的时候是,爷爷去世的时候是,高三那年爸爸动手术是,今天才知道爸爸得了肠结癌也是。
今天我本来特别开心的,因为终于结束了隔离回到家里,第二次坐上狭窄的救护车被送到小区门口,保洁阿姨听说我隔离了那么久一直在说你爸妈肯定很担心你,马上回去就能见面了。
但并不是这样的,因为爸爸生病了,他们去了省里住院,今天是我回家的日子,也是他动手术的日子。在此之前妈妈一直告诉我这只是个小手术,没什么大问题的,直到我彻底到家跟她报平安后才知道是结肠癌晚期,今天的手术并不成功,肿瘤太大了,长的位置也很危险,只能保守治疗。
我听她说了很久很久,她讲得很详细具体,像说了很无数遍一样熟练,解释得太清楚了,听到最后我本来想继续应声说嗯的,刚出声就开始哽咽了。
我说,等我居家隔离完了可以去看看爸爸。
妈妈说,来看了也没用,无论谁都无法分担他的痛苦。
听到我的哭腔她也有些哽咽了,匆匆说了几句后就挂了电话,跟我说可以晚上打电话问哥哥。
后来我打去给哥哥,他还在医院,一字一句说得无比清楚,把今天手术的事都详细跟我说了一遍,包括主治医生术前、术中、术后说的话。很庆幸我们家还有遗传了爸爸的大哥,他从知道爸爸生病后就一直做得很好。
安慰妈妈、筹钱、请假、陪护手术,今天手术出现问题医生让家属进去看也是他进去的,妈妈和其他亲戚都没有勇气看爸爸的身体被开刀后里面的肿瘤。
最后是哥哥进去的,看医生具体指肿瘤的位置,肿瘤哪里压迫了肠、哪里穿透了肾、哪里就是大动脉,听他们说手术危险的地方,听现在面临的选项,要么坚持切肿瘤,但是人可能保不住;要么就不切了,保守治疗。认真听完后,他冷静地出来和亲戚们商量对策,签字做决定。
直到我刚刚联系上哥哥时他也依旧冷静,正陪在睡着的爸爸床边。他坚强地撑起一个家,虽然他也仅仅比我大三岁而已。
而尚在读书的我什么也做不了,尤其因为这学期身在疫情地,我在外地不断被转运隔离,还得靠妈妈一直打电话装作没事。
他们刚发现不太对劲,决定带我爸去检查时我是次密接正在酒店隔离;情况不好被医生建议去更大医院时,我回到了学校继续被封控;出结果是结肠癌时,我正艰难买到票穿着防护服坐在回家的高铁上;他动手术时我终于回家了,也终于知道了到底这几个月自己都错过了什么。
知道了妈妈不是不关心我,她经常很快就挂断电话是一直在忍着怕在我面前哭;知道了含糊不清的检查结果到底是什么……
知道那时候妈妈为什么说如果可以的话让我下高铁就直接去医院,可现实是我下车后就被拉走去继续隔离了。
我原本只是单纯觉得,妈妈照顾爸爸忙所以没有时间管被隔离的我,只是单纯很羡慕其他同学回家后就能看到父母,再也不用吃盒饭能吃上家常菜。
现在回家才发现,原来情况比我想象的更难一万倍。
而我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连去医院看他们一眼都不行——
因为我还是红码,是他们也担心、再三强调在家要戴好口罩的危险因素,是回到小区就被大家口口相传需要提防的对象。
哭了太久脑子都是钝的,不知道自己乱七八糟写了些什么。
和哥哥打电话时,我戴着口罩,眼泪把口罩打湿,声音都被闷住。
他告诉我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只能接受。告诉我马上是父亲节了,我们还能陪爸爸过。
他唯一带着哭腔的地方是,爸爸去省会之前那晚跟他说:“我可能快死了,但你看看你妈还在出去玩。”
哥哥说这是个误会,妈妈的确出门了,但不是出去玩的,是不敢在爸爸面前哭,那些日子她只能出门躲在外面哭,睡也睡不好。
我说什么事我都是最晚知道的,他说那是因为你太爱哭了,我回是的,我完全遗传了妈妈。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无论发生什么妈妈都会全部拦住,最后才告诉我。
因为她比谁都清楚,我会哭,会哭很久,会很长一段时间都止不住眼泪,做什么都精神恍惚,就跟她一样。
晚上我问哥哥手术完爸爸情况怎么样,可以说话吗,他说一切都好,爸爸还说了一个下午的话。
我问爸爸说了什么,他没有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