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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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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两人沿着过道前行,远远便看见橙黄色的忽明忽暗的微光自一个拐角处悠悠散发。脚步尚不到光明处,耳边已传来一个桑仓老迈的声音:“贵客光临,贫僧有失远迎。”
原来这过道尽头是三间厢房,正对面一间,左右各一间。老僧的声音正是从左手处的厢房发出的。两人遁音而行,径直来到左面的厢房。
厢房没有挂帘,只见荒败的僧屋里尽是残亘破席。正中蒲团上坐着一个僧人,身穿黄色僧袍。不到五十岁年纪,布衣芒鞋,面容枯干,脸色灰黑,正自敲击木鱼,咏颂经文。直到来者站在禅房门口方才住口,缓缓起身道:“贫僧玄灯,这厢行礼了。”他右手捻着桃木佛珠,左手作了一个佛礼。
撒迦叶和清也拱手还礼,清朗声道:“玄灯大师见礼。我们是过路人,想在贵寺避避雨。”
玄灯和尚也不答话,只作了一个请的手势将两人让进中间的厢房。这间厢房与玄灯和尚的僧房大不相同,桌椅干净,床被俱全,想是用来招待客人的。
三人还未坐下,撒迦叶突然道:“外面还有一个老伯伯,我去叫他过来。”起身去叫赶车老汉了。
待引领着赶车老汉来到禅房,玄灯和尚已沏好一壶热茶。
“三位施主请坐下饮茶。”和尚道。
撒迦叶呷了口茶,粗糙的茶砖入口苦涩难咽,不禁蹙了蹙眉。
玄灯和尚问道:“三位施主从何处来?”
清回道:“从长安来。”
玄灯和尚问道:“到何处去?”
清回道:“到云南去。”
玄灯和尚道:“路途遥远,三位施主请随意在此歇息,贫僧自去了。”
赶车老汉肚子饿得直叫,见和尚要走,忙道:“老师傅慢走,烦请老师傅准备些斋饭。我们冒雨赶路,一路上没瞧见一个饭馆茶庄的,腹中早已饥饿。”
清斜睨了一眼撒迦叶,见他脸色清白,细媚的眼角带着水泽,眸子周围晕染着一层幽蓝的辉光。显然精神不济,的确需要好好休息。
玄灯和尚面露难色道:“不瞒施主,敝寺米缸已空,蔬果匮乏,已经无法为各位备下斋饭了。”
三人听了大感惊诧,清问道:“这是为何?”
玄灯和尚接连叹气:“敝寺地处偏僻,香火不旺,平日里一应食用都是向安康县石跋山的兄弟寺普化寺佘借。几日前我师弟玄能去普化寺借米一直未归。连日阴雨,河水破堤,安康县内洪水泛滥,也不知我那师弟现在是死是活。”
“原来是这样……”撒迦叶轻轻一叹,脸色担忧,眉头紧蹙。
“既是如此,老师傅何不去安康找寻你那师弟?”赶车老汉道。
玄灯和尚道:“施主所言极是,只是我弃寺而去,我那师弟倘若回来了见不到我又要焦急,说不定还要出去寻我,这样我们二人岂不是阴差阳错见不得面了。”
清点头道:“大师说得十分有理,如此只好在此等待玄能大师平安归来。”
玄灯和尚点点头,正行个佛礼起身要去,忽然前殿一声马儿嘶鸣远远传来。
赶车老汉叫道:“啊哟,我那马儿还饿着呢,我去喂马。”说着起身奔到前殿不提。
玄灯听见马儿嘶鸣,又惊又喜:“众位施主是骑马而来。”
清道:“我们是雇那老汉的马车赶路的,只有一匹马。”
玄灯大师沉吟良久,口中默念阿弥陀佛。
“二位施主,贫僧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二位应允。”
清道:“大师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
玄灯道:“我想借贵马一用。敝寺到安康县普化寺脚程两日,若是骑马一日即可往返。我想去探探师弟的下落。”
“这样……”清顿了一顿,道:“只可惜马儿是那赶车老汉的,我做不得主的。”
撒迦叶对清道:“你去问一问老伯,或许他愿意把马儿借给大师一用。倘若他不肯,你买下那马儿借给大师便是。”
清柔声答应。
正说话间,赶车老汉一边撩帘进来一边搓手道:“二位爷,二位爷,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咱们可怎么赶路……”
撒迦叶往赶车老汉的茶杯里蓄满一杯茶,热忱忱道:“老伯老伯,我们正有一件要紧事要同你商量。”当下把玄灯借马的事情给他说了。
“不行!不行!”赶车老汉连连摆手,满脸不悦道:“我这马儿腿长蹄高,可是大大的千里良驹。借不得!借不得!”
撒迦叶急道:“那您开个价钱,我们买下它便是。”
老汉笑道:“小公子,我老汉就指着它养家糊口,你出多高的价钱我也是不卖。”
玄灯和尚双手在胸前合十,口念偈语,哀叹道:“阿弥陀佛,既然施主不肯借马,贫僧岂能妄加为难。三位请随意歇息。”说罢又是要走。
撒迦叶推推那老汉,求道:“好伯伯,你不看僧面看佛面也要借他一借。你要舍不得马儿,就一道跟着去了便是。”
老汉面色扭捏,十分为难:“这……这……赶了一路,马儿也累了,好容易刚歇了一会。”
清对老汉道:“烦劳您驾车载大师走一趟,我加你一倍车钱。”
老汉一惊,赶紧问道:“这位大爷,您说的可是一倍?”
清沉声道:“一倍就是一倍,你快去便是。”
老汉未答,连连搓手。直过了好一会,才一咬牙,一跺脚:“好吧,好吧,就走一趟,要累坏我那好马了。”说话间禁不住嘿嘿低笑。
“多谢施主成全,多谢施主。”玄灯和尚连连称谢,随即跟着老汉出了禅房。
待脚步声逐渐消失,清挪到撒迦叶身畔,掬起他一缕潮湿的卷发,指尖带过他高耸的眉骨,略过那一双幽蓝深眸时,不经意见到一丝不安。
“你觉得那和尚……”清的话还未说完,玄灯和尚竟去而复返,立在门口打断清说道:“两位施主……”
清转头探问:“大师怎么还不启程?”
玄灯和尚表情古怪阴森:“贫僧此去恐要一两日,二位施主……要多加小心呐。”说罢,再行佛礼,掉头走了。旋即听到殿前老汉扬鞭喝马声音,马蹄嘚嘚,车辙捻土,终于消失在疾风暴雨声中了。
“走了。”撒迦叶道:“方才玄灯大师说话是什么意思?”轻轻垂下眼幕回想那和尚说话时候的表情,两扇睫毛忽闪忽闪,如蝶衣般阖动。
清仔细瞧着撒迦叶,见他面色焦躁憔悴,隐隐心疼。忽的想起玄灯临行前的说话,亦觉诧异:“开始还好好的,只是那最后一句,听起来十分奇怪。”抬手缓缓除下头上护额。
撒迦叶忍不住伸手触了一触,清的皮肤细腻而冰冷。
“看起来颜色比原先深了。”撒迦叶的手被清捉住,握在手心里怜惜地揉着。
“是么,我从没觉得它有变化。”
“那是你自己看不到吧,”撒迦叶的蓝眸恰如一汪春水。清依然是清,是那个在九华山红叶盘旋坠落间踏叶而来的美得妖娆鬼魅的人,是那个笑起来冷艳而张扬的人。
清捏起撒迦叶的下颌,凑近他的嘴唇:“怎么了?你不认识我了么?”
“不是。”撒迦叶甩开清的手,敛起目光,缓缓的说:“我觉得很害怕,总觉得要出什么事似的。”
清揽他入怀,轻拍着他的肩头,温柔安慰说:“别害怕。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
撒迦叶低叹了一声:“其实,我也很怕你。如果有了你就没有人能伤害我的话,那么能伤害我的人就只有你了。”
清道:“撒迦叶,你是否想起了什么?”
“没有。”稍停一会,撒迦叶道:“如果我连我是撒迦叶也忘记或许比较好,那么现在我依然是尘。”
清笑起来,笑的妩媚。弯月般的眉眼,水润光泽的唇,带着说不出的冷艳风情,带着说不清的阴唳的煞气。
清的笑,撒迦叶没有看到。
“我有些累了。”撒迦叶挣脱了清的束缚,走到禅房简陋却干净的床前和衣而卧。
清仔细的为他掖好被角,浅浅吻过他的眼睛:“不要瞎想,好好休息。”
撒迦叶不肯闭眼,担忧的望着清:“你不累么?也过来躺一下吧。”
清又笑起来,同样的眉眼,却笑的温柔善良:“我看着你就好。”
撒迦叶点头,听话的闭目睡去了。
就在他阖上蓝眸的一刹那,清的脸上又浮现出妩媚冷艳而又阴唳的笑容。
两人都无意再提起玄灯和尚临走时候说的那句奇怪话,或许对于他们两人来说‘多加小心’并不重要罢。
无盏寺外骤雨初歇,夕阳将坠,余辉浅浅淡淡映照在殿前破败的佛像上,笼罩一片金红。那一双佛目悲悯低垂,威严又哀怜地俯瞰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