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40 谈判（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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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德三年十一月初三，平西骠骑大将军穆远玖奉旨于边州城外与雍使议和。
颜落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是一个风雪霏霏的傍晚，雪花从军帐的缝隙中飘进来，洇湿了帐角的土地，桌上是冷掉的晚饭。没有了哑巴，送来的食物几乎难以下咽。
“西雍是慕容清去议和么？”颜落左手撑着额头靠在桌边，脸色越加苍白。
宗行小心的看了看颜落的脸，神色有些担忧：“是，所以明天一早，属下就要随慕容清去议和大帐了。”
“嗯，你不用担心，慕容清会记得把我带上的。”颜落放下手，正视着宗行，消瘦的小脸上一种冷冷的嘲讽神色。
宗行看着这样的颜落觉得有些沉重，不由得在心里想道：“惜落公子未免太勉强了，把这么沉重的一个担子交给一个弱质女流来挑。”
“你下去吧！”没等宗行想完，颜落就开口说道，宗行只得退了出去。
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慕容清冷着脸看着站在帐子门口专程等着他的颜落，半晌，终于吐出两个字：
“跟上！”
颜落冷笑着骑上宗行牵给她的马，迎着晨雾中的寒风策马而行。
由于是去议和，所以慕容清并没有带多少人马，身后仅仅是五十人的侍卫队。一行人沉默的前行着，天边一点一点的亮起来，几天来一直积蓄在天空中的厚云消失了，露出了湛蓝色的天空。
颜落仰头深深的呼吸，带着些许凛冽寒意的空气进入肺叶，微微的刺痛让她几乎流出泪来。
第一丝金色的光芒从天边透出来的时候，颜落不由自主的勒停了马，痴痴的注视着那一道金芒，眼中是近乎膜拜的迷离。
一直留心注意着颜落的慕容清看见这情景，有些不悦的眯了眯眼睛。宗行察言观色的想去提醒颜落，却被他阻止了。
“你在期待日出？”慢慢的策马到颜落的身边，慕容清说道。
仿佛知道慕容清会过来，颜落连头也没回，只是懒懒的应了声：“是的！”
慕容清狭长的眼睛又眯了眯，这女人，也太傲慢了。
天边的光芒又盛了些，地平线上的云层已经变成了淡淡的紫色，边缘仿佛镶了一层金边，淡金色的光芒缓缓的染遍每一寸土地，就连颜落的脸，也淡淡的笼在了光芒中。
开始的时候，慕容清还有些不悦，而此时，在看到这淡淡的金色时，不由得也愣住了，朝阳中，颜落的侧脸均匀的涂上了一层朦胧的光，尖尖的下巴和微微上翘的嘴唇突然变得圆润起来，最重要的是她脸上那种深情，带着虔诚的膜拜和向往，仿佛圣洁的仙女一般。一瞬间，他突然理解了为什么聂谨怀会如此在意这个女人，有些女人，她们也许并不美丽，但是，她们却会在适当的时候，让男人怦然心动。
光线越来越强，终于一轮灿日挣脱束缚跳了出来，光芒驱散了萦绕在天边的云，荒凉的戈壁滩从带着微微蓝色的状态渐渐变成一片彻底的白。地上的积雪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颜落深深的呼出一口气，觉得心底无比舒畅。轻轻一回头，却看见慕容清若有所思的眼神。
“殿下没有见过日出？”淡淡扬起一个笑容，颜落随意的问道。
慕容清的眼神变了变，终于低低的说道：“没有，因为没有时间。”
“呵呵，殿下，有时候，人不止要向前看，还要学会停下来看看周围的事物，听听鸟叫，看看日出日落。这样的一生在以后回忆起来才不会觉得无趣。”
慕容清微微一愣，看向颜落的眼神更加复杂。
依旧强烈的寒风拂动她耳边的碎发，小巧的鼻子有些发红，这个女人，很有意思。
“走吧！”慕容清的眼神变了几变，最终恢复到最初的波澜不惊，回身扬鞭，他策马冲了出去，没有人看到他一瞬间的落寞。
微微一笑，颜落跟了上去。一行人在茫茫的戈壁滩上留下一道道凌乱的马蹄印。
边州城外五十里，议和大帐。
温暖如春的帐篷内飘着淡淡的百合香，帐角的香炉自顾自的吞吐着袅袅的香雾，聂谨怀倚在厚厚的裘被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双眼微微的垂着，修长苍白的手交叠在一起放在腹前，长发从裘被上滑下来，在透进帐子的微风中轻轻颤动。
如果没有对面那一道逼人的目光，也许这将是一个惬意的早晨。
穆远玖坐得笔直，双眼直直的盯着聂谨怀，仿佛要用目光将他灼出一个洞一般。
“穆将军有话不妨直说。”仿佛刚刚感觉到穆远玖的怒气，聂谨怀慢慢的起身，调整姿势，慢条斯理的开口道。柔顺的长发随着动作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然后从肩头一路倾泻下去，继续在微风中颤动。
穆远玖盯着那颤动的长发，怒气仿佛消失了一半：“王爷，咱们为什么要议和，再给我半年，我定策马踏平西雍。”
聂谨怀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挑着嘴角笑了笑，然后说道：“宇文将军不在，似乎穆将军的怒气，也没办法控制了呢！”
云淡风轻的语气，却带着森然的责备。
穆远玖霎时出了一身冷汗，嚯得站起来，单膝跪地行礼道：“王爷，末将知错。”
“何错之有？”
“军令如山，莫敢不从，末将不该质疑圣上的旨意。”穆远玖低头回答道。
“很好，既然穆将军明白了，本王就不用费什么口舌了。你我同为人臣，就要遵守人臣之道，这样，才能享受更多的人生，你说是不是？”聂谨怀一字一句的说着，一直垂着的眼睛突然抬起，直直的看向穆远玖。
跪着的穆远玖虽然不敢抬头，但感觉得到周围压抑的气场，咬紧下唇，他重重的磕头：“末将明白，多谢王爷提点。”
“很好，你下去吧，再去检查一遍各种仪仗，不得有任何闪失。”
“是。”穆远玖默然的退出去，额上冷汗一层。第一次，他意识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八王爷，也是皇家人。
聂谨怀盯着面前小几上早已冷掉的茶，修长的手指间，一块温润的玉璧莹莹的泛着珠光。
“呵呵……”轻轻的苦笑，聂谨怀突然向后仰去，黑发纠结着在裘被上挣扎，宛如他的心。
*
午时，慕容清一行到达议和大帐。天空几天来第一次放晴，惨白的阳光在积雪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芒。
穆远玖带着整齐的仪仗候在帐口，双方一时陷入了某种寂静中，只有旌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穆远玖一身深紫色的武官官袍，并未穿盔甲，衬得平时硬朗的线条变得柔和，如果不是他腰上依旧悬着昭示身份的长剑，没有人会把他同那个声名在外的大将军联系在一起。
慕容清的双目缓慢的扫过整个仪仗，最后落在穆远玖脸上：“穆将军？”
“正是在下，请王子下马进帐！”穆远玖面无表情的抬手致礼回答道。
慕容清咧咧嘴，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然后翻身下马，大步的走向穆远玖身后的大帐，宗行匆匆的丢给颜落一个放心的眼神，就跟了上去。
颜落看看穆远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周围慕容清带来的侍卫们已经散开一圈，牢牢的守住了大帐的出口。
穆远玖琉璃目扫过那些侍卫，鼻子里哼了一声。然后对着颜落一点头，旁边立即有一个大启侍卫带着她拐向了侧帐。
掀开帐帘的那一刻，颜落愣住了。
帐内，莫离站在当中，明显是刚刚正在帐内踱步。一旁坐着的人，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
迦罗公主端坐着，身后是子喻。
三人看到她进来，都是明显一喜。莫离毫不掩饰脸上的笑意，褐色的眼睛里温柔和欣喜交织出一片炽热，而那炽热却刺痛了颜落的心。快步走到颜落身前，莫离情不自禁的伸手想要将她揽入怀中，却在接触到颜落的目光时，生生的停住了。
颜落的眼神里，流动着的是愧疚。
这种愧疚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莫离瞬间清醒了。
“你……你没事吧！”尴尬的收住手，莫离迟疑的问道。
“我没事，伤都好了。”颜落柔声说，莫离的样子她看在眼里，却什么都不能做。
“那就好。”莫离讪讪的说。神色黯然。
“颜姑娘没事就好，子喻，带颜姑娘去收拾收拾。”迦罗公主感觉到帐内的尴尬，出声解围道。
“谢王妃关照。”颜落蹲身行礼，避开了莫离的注视。
看着颜落离去的背影，莫离觉得心头被什么沉沉的压着似的，有些喘不上气。
“莫先生。”迦罗突然出声唤道。
莫离转过身，已经换上了一副平静的面孔。
“是，王妃。”
“莫先生，本来有些话我不该说，但是我这条命是先生救回来的，所以，我要冒昧的说上几句不中听的。”迦罗面色肃然的看着莫离，虽是在这简陋的帐篷内，又只是穿着简单的衣裙，但却依然散发着端庄的贵气。
“王妃请讲，莫离洗耳恭听。”莫离不易察觉的皱眉，但还是躬身回答道。
“颜姑娘是你的主子，她和王爷的事，你我也心知肚明。王爷是何等人物，想必你也知道，这个天下，没有什么是他想要而得不到的。我想，先生医术精湛，文韬武略都丝毫不逊于任何一年的三甲举子。可以说前途无量……”
“王妃且住，您的意思我明白了。”莫离突然出声打断迦罗，脸色有些僵硬：“我莫离既然跟着当家的，就明白自己的身份。当家的是我主子，奴才又怎敢管主子的事情。至于王爷，我承认这天下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但是得到和拥有是两回事。王妃能如此待当家的和我，我很感激。我们的事，我们会处理好，不劳王妃费心。”
迦罗被莫离一抢白，脸色有些难看，原本就清冷的容颜更是寒霜重重。
“好，那算本宫多管闲事了，望先生不要忘了自己的本分。”半晌，迦罗冷冷的撂出这句话，然后起身走回了自己的寝帐。
莫离在空荡荡的侧帐内愣了一会儿，想起正帐内的谈判，便慢慢的退了出来。
刚出来就看见已经换上干净衣裳的颜落一身男装的站在雪地里，领口和袖口雪白的锋毛在风中微微颤抖，小脸因为寒冷而有些微微的发红，更显得唇红齿白，宛若一尊瓷娃娃一般惹人怜爱。
“怎么不进去，外面多冷。”自然的走过去，莫离挤出一个笑容问道。
“还好，我在等大帐的结果，这里可以看到帐口，会方便一些。”
莫离负在身后的手又紧了紧，他知道颜落回来还没见过聂谨怀，而此时，聂谨怀就在那个帐子里。
“那好吧，我陪你等。”说着，莫离就站在颜落身后，替她挡掉了一部分寒风。
颜落没有动，无言的接受了这份关怀，两人一时无话，气氛有些微妙。
“那个，你的伤，怎么样了？”半晌，颜落挑起个话头。
“那个早没事了，别忘了，我自己就是个大夫。倒是你的腿伤，怎么样了，慕容清有没有请人替你治伤？”
“哦，伤已经好了，有人替我治伤呢，药很管用，连疤痕都没有留下。”颜落回答道，脑中却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哑巴的身影。
思及哑巴，颜落心中又止不住的一阵烦躁。
“哦，那就好。”莫离没有察觉颜落的变化，干巴巴的应了一声。
颜落没有再吱声，气氛一时又凝住了。
正尴尬间，大帐那边却一阵骚动，接着门帘一挑，慕容清的身影就出现了。颜落和莫离一起向那边望去。
隔得太远，看不清慕容清的脸色，但颜落直觉谈判不是很顺利。果然，等慕容清走得近些，颜落看见那张脸上笼罩着一层寒霜。
很快，慕容清和他那一对侍卫就进了北边那一片专为他们准备的帐篷，目送着最后一个侍卫消失在帐群间，颜落感觉到有一道目光注视着自己。
心突然砰砰跳得很厉害，颜落慢慢的回头，对上一双光彩流转漆黑如深潭的眸子。
“你回来了。”淡淡语气没有过多的感情，却胜过了千言万语。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40 谈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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