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修改版）》夜未眠

1、第一章

　　早春的日子里,当四周一切都发出闪光而逐渐崩裂的时侯通过融解的雪的浓重的水气,已经闻得出温暖的土地的气息。春风带了新绿来，阳光又抱着树枝接吻，于是满北京城里都飘着杨树那如棉絮般的茸絮子，在初春的阳光下照的格外白净，虽扰的人喉咙痒痒，却也念在这是道难得光景，免去不少厌恶之情。

　　春天里的阳光总是让人滋生睡意，靠在河岸柳树下，迷迷糊糊睡上一觉向来都是总管汪延寿的最爱。只可惜从今儿卯时起，他便开始忙乎。虽然八阿哥刚刚分府没多少时日，平日里大小事务都劳他操心，可今日却是大事中的大事儿，当今皇八子胤禩迎娶了安亲王的外孙女郭络罗氏。

　　话说这安亲王岳乐乃是努尔哈赤第七子阿巴泰之子，排行第四，曾为清朝入关后的稳定与发展做出了重要的贡献。与其先辈不同，他是清初改革派的代表，他全力支持顺治皇帝的一系列改革，更是协助康熙平定三藩，又曾是宗人府掌印之人，朝廷的势力是相当之大。母为贱藉的八阿哥胤禩得到这样一位妻子怕是要捧在手心里爱如珍宝了。

　　天黑的早，喜筵便早早开始了。以太子为首的几位阿哥自然坐上桌的，觥筹交错中倒也少了几分平日里相互猜忌的暗流，多了份兄弟情谊。大阿哥瞅着太子得意地朝八阿哥道：“八弟，你可是风光得很啊，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娶了额附明尚的宝贝疙瘩，今儿这场面比起咱们太子爷当年那会儿可是不分上下阿！”

　　大阿哥向来与太子不合，自然不放过任何机会给他个难看。众人听得这话中三分挑衅七氛妒嫉，可今儿不同，大喜的日子怎能弄僵了气氛，也只当他是酒过三巡，忘了尊卑礼数。太子也好脾气的忍了下来只是笑笑。

　　大阿哥见太子不着他的道儿，胤禩虽一杯接一杯的直往肚里灌酒，落得个没趣，讪讪的与一旁三阿哥随意扯开了话题。十阿哥向来是极爱这样热闹的场面，又难得此刻兄弟相见不若宫里那会儿箭弩拔张的气氛，自是打心眼里高兴，拽着胤禩连干数杯。胤禩也不含糊大有奉陪到底的架势，哪还有平日里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略偏白皙的双颊此刻变得通红，笑了一整日的嘴角此刻早已僵硬，在仰头任由火辣辣的烈酒滑过喉咙时，他双眉纠结，只觉嘴里只剩下一片苦涩。

　　待到身旁的小厮继续将酒斟满之时，九阿哥止住了他举杯的动作，皱眉提点道：“八哥，待会儿你还要洞房花烛呢，你若喝得酩酊大醉，我如何向晋晴交待？”声音不大却也够让在座的阿哥们都听得清楚。

　　“十哥，你这么灌八哥，小心明日一早八嫂去找你麻烦啊！”十三阿哥打趣道。

　　“呵呵呵。。。。。。”胤誐错愕的张着嘴随即一拍脑门，想起儿时常被晋晴欺负的情景，赶紧抢过胤禩的酒杯道：“对对对，我一时高兴倒把这么重要的事儿忘了。八嫂子凶悍的很，我可惹不起！”

　　胤禩只觉满嘴的苦涩慢慢流淌进胸房，气闷的他说不出话来。他又夺回酒杯半眯着眼冲胤誐道：“今儿高兴，可别让旁人扫了咱们兄弟的兴致！”

　　“八弟，这话万万说不得。拜过了天地，拜过了老祖宗的排位，八弟妹怎能算是‘旁人’？若是让八弟妹听见了你这话，怕是要伤心了！”坐在对首的四阿哥胤禛盯着胤禩，见他的脸白一阵红一阵，嘴角微扬起来，一个仰头将杯中的酒一古脑儿咽下了肚，今儿这杯酒总算是解了他一桩心病。

　　胤禛这番话，像是一计闷拳狠狠的打在了胤禩的胸房上，再也没了先前那股子固执，只是盯着酒杯半晌没点动静，一时之间又成了往日里明朗眉目的八阿哥，不带半分醉意，落寞的身影与身旁的喧闹显得格格不入。

　　正当一旁十阿哥想要摇醒一脸茫然的胤禩时，只见胤禛的贴身奴才刘福儿神色慌张的冲了进来，在胤禛的耳边小声嘀咕了两句。

　　只见胤禛“啪”的一声，拍案而起，他极快地扫了眼半垂着脑袋的胤禩，满脸的怒气却又含着着几分尴尬的神色，随即朝刘福儿挥挥手示意他赶紧去备车，又转身朝在座的阿哥们道：
　　“府上出了点小事儿怕是要先走一步了，还往各位兄弟见谅。”说完也不待众人答话便扭头匆匆出了屋子。

　　院落中，树木与树木间有间隔地悬挂大红灯笼，廊下更不用说了，隔上四五米便垂挂着样式新颖的灯笼。沿着长廊远远看去，光色流转，灯火璀璨，繁华到了烂醉的骨子里。

　　胤禛大步的卖着步子，金丝绣的袖口下拳头仅仅握着，此刻没了顾及，俊逸的脸庞因怒火而显得微微扭曲。

　　“四哥，留步……”伴着急促脚步声是胤禩微喘着气的声音，到底先前喝了不少酒，神志虽还清醒着，可脚下的步子显得有些轻浮，加之胤禛走的格外匆忙，一时间倒让从厅堂里追来的
　　胤禩显得有些喘不上气。

　　胤禛脚步稍稍满了下来，终还是停下转身望向他，此刻他的面色又恢复自若，笑着朝胤禩道：“八弟莫不是追来责怪我这个做哥哥的先走一步吧？”还似平日里的语调，唯有那背在身后的一双拳头泄露了他隐藏的愤怒。

　　胤禩愣了一愣，稍显迟疑小心翼翼的问道：“府上出了什么事儿要你走的这样急？”

　　“哦，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奴才们来传说是府里进了个偷儿，吓着你嫂子了，你四嫂胆儿小非让我回去陪着！”不待胤禩作何反应，他催促道：“你赶紧回去吧，今儿不比平常，洞房一刻值千金呐！”

　　胤禩再也疑惑却也不便多问，只得点点头目送他远去的身影。大红灯笼泛出的红光印在他的脸上，总算为他苍白的脸颊添上少许血色。“玲珑……你可好……”无意识的轻轻吐出几个字来却让他心头一震，久久无法平静。

　　出了八阿哥府，跨上刘福儿早已备在一旁的马车坐定，胤禛沉着脸声音阴沉地朝赶车的刘福儿问道：“好好的福晋怎么会落水？”

　　“奴才也不清楚，说是福晋不知怎的落了水，这会儿已经救上来传了太医，管家瞧着太医进屋半天都没出来怕出什么意外，便急着让虎子来通传一声。”刘福儿熟练地驾着马车一边答道。

　　不知怎的落水？胤禛冷笑了一声，只怕是她是故意捡了今儿这个日子跳湖自杀的吧。刘福儿见他不语，又听得几声拳头扭在一块儿发出的“咯吱”声，吓得大气不敢喘一下，扬起鞭子又抽了两下，将马车赶得飞快。

　　回到府上，只见海棠院里已聚集了众多奴才，见了胤禛都赶紧垂下脑袋纷纷让开道来。进了西屋，见侧福晋蕴月坐在外厅炕上一脸担忧，他走上前问道：“怎么样了！”

　　像是被吓了一跳，蕴月梦的从炕上站了起来，吃惊的望着胤禛片刻才回过神来，“太医说没什么大碍了，只是受了寒，怕是要调养上好些日子。”

　　胤禛吹了一路冷风，火气也平息了不少，此刻心中担忧更多于生气。听了蕴月的话他倒也放心了许多。便朝她道：“你先回屋吧，让屋外的奴才们也散了，今儿的事儿让他们都封牢了嘴巴！”

　　蕴月点点头，带着贴身丫环如意缓缓走出屋子，临出门时又有些不安的朝内寝里望了望。
　　胤禛轻手轻脚的走进内寝，只见丫鬟巧秀正拧着帕子帮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的人儿擦拭着额头降温。见了胤禛，她伏了伏身在他的示意下，出了内寝。

　　胤禛走到床边坐了下来，只见他的嫡福晋乌拉纳拉•玲珑如同往日那样，安安静静地躺着，就同无数个夜晚他从书房里回来时看到情景一模一样。只是此刻，她的嘴唇没了往日的红润，因为体热而有了裂纹，她白皙的面容泛着红晕，摸上去一片滚烫。偶尔蠕动的嘴唇发出痛苦的低喃声，纠结的眉头显示出她此刻的不适。胤禛倒了杯温热的茶水，手指蘸着茶水轻轻抹上她干裂的嘴唇，格外地小心翼翼，像是在擦拭他的珍宝。

　　猛然，“啪”地一声，胤禛把手中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这一声脆响惊得门外站立的巧秀差点叫出声来，冲进屋里见他瞪着地上的碎片，连忙伏地跪倒，泣声说：“奴才该死，奴才没有照顾好福晋！”

　　胤禛也不理会，此刻他的心思全叫那“珍宝”二字占去了，他当宝贝似的捧在手心里呵护着的人儿竟为了别的男人自杀，这口气叫他如何下咽。

　　大约了是被突来的响动惊醒了，躺在床上的玲珑缓缓睁开了双眼，觉得口干舌燥，虚脱无力，全身上下最痛苦的地方莫过于喉咙燃烧着的灼痛。那股灼痛不知牵动了那一根神经。使得她整个头疼得快炸掉似的。脑海里又想起母亲临死前那悠悠的声音：“玲珑啊，妈知道这些年难为你，都是妈不好……妈舍不得留下你一人！”

　　“妈……”突然扯出的呼唤，经过灼痛的喉咙后成了无声的低泣……

　　“福晋醒了，福晋醒了！”跪在地上的巧秀先反映了过来，急忙冲到床边，晃着玲珑的胳膊道：“主子，您可醒了，吓死巧秀了！”

　　玲珑虚弱得睁开眼，正对上立在床边闪着七分寒意的胤禛，她的心像被人揪在手心里，片刻才缓缓道：“你是谁？”

　　胤禛一愣，随即冷笑道：“没死成就想着把我给我忘了，说，你是不是只记得他？”

　　“主子，您怎么了，您不记得爷了？那我呢？我是巧秀阿！”巧秀不知胤禛所云，只是惊讶玲珑这一落水竟不记得人了，都怪自己没有照看好福晋，她急得落出泪来。

　　玲珑看着眼前这个扎着发髻的小姑娘，再望向一身暗红色的长袍马褂，好脑勺上梳着辫子戴着圆顶帽的胤禛，不由得惊慌起来。仰头，床上挂着的是鹅黄色的真丝幔帐，上面绣着三蓝宝相花，一排粉色流苏静静垂挂。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兰花的香味，房间里摆着一面好大的玻璃围屏，还有那些上等的紫檀木质的古色古香的桌椅，这分明都该出现在电视剧里的东西怎么自己竟身临其境？

　　“你可想起来你是谁了？”胤禛将她的表情一一看尽，冷冷道。“你是我爱新觉罗•胤禛的福晋！”

　　“你骗我！”玲珑掀开被子也不顾赤着脚便踩上冰凉凉的地砖，不顾巧秀的阻拦跌跌撞撞地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只见玉盘大小的月亮悬挂在暗蓝色的天空中，借着朦胧的月色她依稀辨认出庭院楼阁，哪里还有她司空见惯的高楼大厦。她努力想要在脑海中理清思路可是换来的只有更加的头痛欲裂。“怎么会这样，我要回家……”她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捂着脑袋将头痛苦的埋在膝间。

　　见她缩作一团，双肩微微颤抖着，那低低地啜泣一声一声敲打在胤禛心头，便是在坚硬的大理石也经不起锤子的连连敲击，总会出现裂痕，又何况此刻带着病瘫坐在地上的女子是他的心头宝贝。胤禛走上前将她抱起，安抚道：“别哭了，你还病着！”

　　“我真的不认识你们，我要回家……”玲珑揪着他的衣襟从他怀中抬起头哽咽道。

　　“我知道了，乖，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我就带你回家！”见她竟会露出孩童般的无助表情没，胤禛的心更软了。

　　玲珑点点头，断断续续地抽泣着，心里想着也许这一切都是梦，睡上一觉，等天亮了，一切又都恢复原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