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春日懒睡 ...
-
“乌渡河，天上来，
拦住北蛮护南楚；
乌渡河，走东西，
风也不怕，雨也不怕；
南州不合大如砺，
唯有此中可避世！”
街上一群孩子拍着手唱歌，声音清脆响亮，惹来路人善意的微笑。
“南州不合大如砺，唯有此中可避世。”辛四娘跟着唱了一句，问璧珪，“南州指的就是乌渡河以南吗？”
“是的，乌渡河以北被统称为北州，乌渡河以南统称为南州。南楚大多数人都认为，有乌渡河拦在那儿，北魏就无法南下了。”
辛四娘道：“这是不可能的吧，即使北魏人不擅水，但一年不行两年，北魏帝对南楚志在必得，肯定会操练一批水上作战的士兵。”
“况且乌渡河长有万里，穿过无数山脉峡谷，北魏人想找地方渡河还不容易，宁仲要去的垄沪一带是最易渡河的地段，但不是唯一渡河的地段，网再密也是有洞的，何况南楚也没怎么仔细编网啊。西面还有陈国坐山观虎斗，若愿意借道给北魏，等到魏楚相争疲乏之时坐收约翁之利……北魏那儿，陈国大概是讨不到便宜的，但南楚就真正是个好揉捏的软柿子了。”
“宁仲去了，或许会有转机吧？”辛四娘想想，道，“宁仲那人……”
“……所谋不小。”璧珪淡淡道。
那群小孩跑近了，竟然围着两人转起了圈，边转边唱：“乌渡河，天上来，拦住北蛮护南楚；乌渡河，走东西，风也不怕，雨也不怕；南州不合大如砺，唯有此中可避世！”
辛四娘看着一群脸蛋圆圆的小孩围着自己和璧珪又唱又跳的，觉得挺有意思：“就像小白兔一样！”然后一挥手，对一群小孩道：“姐姐请你们吃糖葫芦好不好？”
“好——”
小孩们人手一支糖葫芦一蹦一跳跑远了，边跳边唱：“宁晴天，朝命宣，愿早归，好过年；宁晴天，骑大马，拿长枪，杀北蛮……”
璧珪望着手里裹着剔透冰糖的糖葫芦，问道：“你想帮宁仲吗？”
“帮他做什么？”
“宁仲此去垄沪，或有一场残酷的厮杀在等着他，但垄沪一带的士兵长久未曾上过战场，精神懈怠，战意不足，且因为战线拉的过长，真正交锋的时候，基本毫无胜算。你想帮他吗？”
“怎么可以，”辛四娘淡淡对璧珪道，“这种事情，我们是不该插手的，否则会有损功德。”
“你知道就最好。”
第二日，辛四娘就被宁仲请去了宁府。
王嫣一脚踩在长廊栏杆上，背脊斜靠在廊柱上，一头乌发流泻在水青色春衫上。
“你难道一点也不担心吗？”璧珪盘腿坐在一边，斜眼看他。
王嫣一脸疑惑：“我需要担心什么？”
不待璧珪继续，王嫣又道：“四娘初来临水，借宿于宁府，又幸得宁仲帮助，能与我相逢，于情于理我们都应该去拜访一下，不过宁老夫人喜静，又是礼佛妇人，我不便打扰，辛四娘一人去也是一样的。”
“说得好像她是来找你一样……”璧珪不屑道，“自欺之人。”
“一来，四娘对宁仲不可能有儿女之情。二来，我虽没见过宁老夫人，但对其性情也是了解一二的……所以在这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上，我是不愿管束她的，免得给她不耐烦我的理由。”
辛四娘在宁府用了午饭才回来，被问起宁府的事，半点不留地说了出来：“宁老夫人是个沉默寡言之人，一心向佛，就连接待客人都是素斋，除了见面和告别时礼节上的问候，她只问了我三句话。”
“哪三句话？”璧珪有些好奇地问她，倒是一边的王嫣无所谓地翻一本游记。
“第一句问我，会泡茶吗？我自然不会，我就告诉她，我擅酿酒。”
“第二句问我，喝茶吗？我平日里虽不怎么喝茶，但当时口渴，就说喝啊。所以宁老夫人泡了壶茶给我。”
“第三句问我，想家吗？”说到这，辛四娘皱眉了，“我若说不想，难免会给人留下心性凉薄的印象，但说实话，我还真的不想啊……”
璧珪：“……所以？”
“我是个实诚的人嘛，所以就说不想喽！”辛四娘理直气壮道。
璧珪怀疑地看了她一眼：“若要我相信一只狐狸的诚实，不如让我再也不吃……众所周知，狐狸天性就好欺诈。”
“人天性就自私贪婪，那些佛陀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辛四娘站起身，抖落一身落花，微微弯下腰，看着璧珪，道：“世人总喜以偏概全，想不到小河君也是这样。”
璧珪一直知道，辛四娘的一双眸子，乌黑明亮，犹如星子，当她认真看一个人的时候，双目灼灼逼人……
在她的逼视下，有一瞬间，璧珪简直想后退一步：“……”
终于，辛四娘直起身子，走下长廊，背影渐渐消失在扶疏花木中。直到几乎看不见了，璧珪才收回了视线。
辛四娘音色清亮的话语从远处传来：“虽然，我有时是喜欢开点无伤大雅的玩笑。”
意思就是，她有时骗人并非恶意，只不过是开玩笑罢了……
妄璧珪刚才难得被她唬住了神，差点示弱！
璧珪转而看向王嫣，咬牙切齿：“……你怎么忍受得了她？”
王嫣眼皮子都不抬一下，懒懒翻过一页书，慢条斯理又一本正经道：“在我眼里，她的任何坏脾气都是可爱的。”
璧珪觉得自己好似吃了一块又粘又冷的蒸糕，吐不出又咽不下，一张白面馒头似的脸变得十分难看……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璧珪：“……”
春日的暖阳穿过深浅浓淡的绿色枝叶洒落在辛四娘身上，辛四娘团着毛绒绒的尾巴，微微垂着的两耳一动，缓缓挣了睁眼，再次闭上了。
春光微醺，岁月静好。
辛四娘突然想在这令人犯懒的春日下，翻一翻过去岁月里模糊了的记忆……
辛四娘的爹娘都是道行不浅的狐妖，生的几只小狐狸都十分顺遂地修出了人形，辛四娘作为家中老四，排行不上不下，无论是样貌还是修为都不出众，但辛老爹却十分宠爱她。不过后来辛四娘想，大概是辛老爹早已料到她是个嫁不出去的女儿，可以用来养老吧……
辛四娘生在青城山，养在青城山，在青城山上大大小小的精怪中混得很不错，不过那些精怪修为都太低，一般修为低的要么根本化不出人形，即使是化出了人形，长得也有些惨不忍睹……因此虽然辛四娘没有瞧不起他们，但实在是不怎么愿意多看他们两眼……
没办法，辛四娘从小就“以貌取人”……
本来，辛四娘的娘亲觉得，这老四肯定是最容易嫁出去的——“只要长得好看，我们老四是很容易被骗走的，不像其他几个，要求特别多。”
岂料辛家大大小小的女儿出嫁的出嫁，成仙的成仙，到最后，只剩下一个辛四娘了。辛四娘的母亲去的也早，辛老爹是只稀里糊涂的老狐狸，辛四娘的终身大事便一拖再拖。
山中日月不计，有时和良珖聊天，辛四娘突发奇想：“哎，要不，我就嫁给你吧，我长得也不错，还会酿酒，你说如何？”
良珖从第一次听到时，喷了一地的酒，到之后淡定摆手：“敬谢不敏。”
有时，辛四娘又会突然决定：“我还是不谈什么情爱了，我清心寡欲独自修行挺好的。”
在辛十四娘成仙前，这两个想法基本上是五六年轮一回的，精准地良珖都可以扳指头算了，而在辛十四娘成仙后，辛四娘终于坚定了后一个想法。
若说找个人或者其他什么的嫁了，是件很容易的事，青城山的郡君闲来无事就很乐意包揽这事，但若说想成仙，可就得靠自己修行了，旁人再怎么急也帮不到你。
良珖是个喝酒等死的，辛老爹……就更不用说了，郡君是鬼仙，死后由阎王亲封的，唯一可以给辛四娘借鉴的，只有十四了。辛十四娘是先入世，后勘破红尘，顿悟成仙的。辛四娘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下了青城山。
辛四娘虽想过，自己是否要与一个普通人成亲，动情历劫，却也知道万事随缘，不得强求。但辛四娘未有料到，会在临水遇到故友，而这故友，竟寄情于她。
辛四娘喜欢王嫣，因为王嫣是青城山脚下的阿柳，但这种喜欢是情是爱吗？
辛四娘不确定。
辛四娘想不通，却总是忍不住时时刻刻想。
日头西斜，树荫下渐渐阴凉，辛四娘迷迷糊糊间几乎沉入黑甜梦乡，突然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托起她覆盖柔软狐毛的腹部，将她抱离地面。
“怎么在这儿睡了。”王嫣看她微微抬起眼皮瞥了自己一眼后又懒懒眯起的样子，觉得自己的心都软得一塌糊涂了。
“我真是喜欢你睡在我怀里的样子。”王嫣抱起她走过鹅卵石铺就的小道，说道，“璧珪那小子不在，我带你出去玩？”
辛四娘眨眨细长狐眼，清醒了一些，从喉咙里发出赞同的短音。
王嫣微弯的嘴角拉大，突然笑出声来：“我怎么觉得，有种指使开顽劣儿子后与老婆幽会的感觉？”
辛四娘：“……”
在出荣安府前，辛四娘找了一处僻静无人的地方变作了人形。
自从辛四娘和璧珪在荣安府中住下后，府里的下人无论男女都被王嫣勒令在前院走动，以至于下人们都传言住在府中的女子十分受宠，使得这国舅爷竟有些“金屋藏娇”的架势。
“璧珪去哪儿了？”璧珪原先可是恨不得与辛四娘前脚踩后脚，步步相随的，但这几日却经常没了踪影，辛四娘难免有些奇怪。
王嫣脸上的表情是十分正常的，但辛四娘还是从他眼中看出了几分幸灾乐祸：“被宁府那赵钱叫出去玩儿了。”
想起赵钱岁数不小，性子却活泼地好似没长大的孩童，又想想璧珪短胳膊短腿却一脸老成持重的模样，辛四娘也忍不住要笑了：“他们两走在路上的样子一定十分有趣。”
“嗯。”王嫣看着她高兴的模样，自然十分乐意拿别人的趣事哄她开心，于是有意将当时的情况描绘润色一番，“你是没有看到赵钱偷摸进来时，璧珪那张脸，简直如被抢了点心的样子。可惜那赵钱脑袋里只长了一根筋，平日说话做事也算知情知趣，却原来十分不懂察言观色，还以为璧珪很高兴他来，举起小璧珪就翻墙跑了。我坐那儿远远看着，竟恍惚看到两人身后的艳阳天堆满了乌黑的云朵，风雨欲来。”
果然，辛四娘笑得都捂肚子了。
王嫣十分自然地一手将她揽入怀中，一手揉她肚子，笑道：“你还真是容易开怀大笑。”
“哎哟……你故意的吧！”辛四娘边笑边似嗔似怒横他一眼，水润桃花眼扫过来时，端的是风情无限。
王嫣心中一动，就想与她亲近一番，岂料对方“哎哟”一声，又笑得浑身发颤，软了腰肢。
王嫣摇头失笑，又是抚背脊又是揉肚子，心想，以后轻易可不这样哄她了，这样的笑法未免遭罪。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春日懒睡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