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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廿六章 献捷 ...

  •   洛云闻言微微一愣,又听马前女子对自己决然道:“洛大人,请立刻带我见永安公主。”目光却骤然溺入她的两汪静潭中,那明澈深邃、了无杂淬,竟让他所有的探寻徒劳无功,更无法判断是否该相信这位年轻女子的话语。身后随从见洛云杵在路中,恐他误了入宫的时辰,一人驱马上前低声提醒:“少爷。”洛云方才恍然回神,一抬眉自闻端眼中收回目光,嘴角蓦地一笑:“闻小姐,此刻南门外戒备甚严,若需见永安公主,缓过今日,待公主入京也不迟。”

      “我必须现在见她。”闻端身形仍纹丝不动拦在马前,一字一顿道。

      面对一再无礼要求,洛云倒也好性子,依旧道:“便是我也不敢擅自惊动公主鸾驾,若闻小姐真有关系国运之事要禀知,可否也让洛某略闻一二?”

      话音方已,就听闻端慢慢摇头道:“洛大人,此事一则关系重大,二则时间紧迫,何况我并无实证,也不知如何取信于你。然而事非重大,我不会提如此无礼要求,只恳请大人此刻信我所言,带我去见公主,一切自有分晓。”

      那些随从见闻家小姐说话模样煞有介事,却是毫无根据凭空乱弹,便指望着洛云冒险犯禁带她见永安公主,不由皆以目轻嗤。笑声暗扬,闻端耳中听到,也不辩解,更不再多言。洛云也一时沉入默然,忍不住又把目光送向眼前人,似是斟酌思量,妄图自她眼中探出些许真相,那泓静渊却始终止水无纹,深不见底,至清之下,竟无丝毫痕迹可琢磨,看的他一股焦躁,一紧马缰,白马早等的不耐,举啼之下一声响鼻,缓踏几步,移到闻端身边之刻,忽听洛云道:“小姐若要见公主,多说无益,上马罢。”

      闻端心中骤然一喜,两颊却同时泛出一丝赧色,因顾不得矜持,放下面纱垂目点了点头,这才攀住洛云俯身递过来的手,借他之力上了马。那纤纤柔荑软若无骨,怀中飘来的幽香中夹杂着浅浅药香,竟让洛云无端心中一荡,忙收敛驰思,催马急去。到得宫门,把闻端暂留墙外,径往议政论议国事的殿上来,爷爷洛成果然在那处看本章,洛云要了张盖有相印、允许两人出入关防的手令,这才匆匆离去,亲自交到闻端手中,又吩咐武艺高超的亲随闫翼,骑良驹护着闻端出应天门找公主,望着那一骑绝尘而去,方才返入宫中,同百官迎候圣驾启行。

      有了左相手书,一路自然畅通无阻,再无耽误,半个时辰不到,闻端已于途中截住永安。永安带着入京的士兵们见一匹马背负两人飞驰而来,远远便将其拦住,这才看清来者是名弱女子和一个男人,听完闻端自陈身份,忙报至永安车前。

      永安离了昨夜停辕之处,一早便登车率众向北而来,此时仅与惜兮在车中,闲闲看着周德铭拟好的颂表,文采倒是斐然,只是背着心烦,干脆丢在一边,自己倚肘车窗出神。惜兮见她这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心中轻笑,也不惊扰,自己捡了周老先生的墨迹起来,拢发方欲细观,忽听得车外来报,一个“闻”字入耳,惜兮双手顿时一颤,几乎失落手中薄卷,目光悄悄转向公主,只见她面上惬意骤消,失去了血色般霎时苍白,良久,口中才冷冷吐出两个字:“不见。”

      将眼神移向车帘,惜兮胸中不觉激涌,带得气息也多出三分紊乱,回目再观,永安依旧面无表情,唯有眼光却锋锐的仿佛意图刺穿那层轻薄帐幔。她稍稍挪近车帘,未听公主喝止,大胆挑起一角一瞥之下,禀道:“闻小姐是孤身前来的,只带了一个人。”

      “我不会见她!”永安厉声截住她的话,说罢缓了缓,又添上一句,“你去宣我之命,叫她立刻走。”

      惜兮低低应下,掀了帘下车。闻端见到她自永安车仗中出来,已是一怔,又听她对自己道:“公主钧令,不见闻小姐,请您现在就回骑吧。”听得闻端心没来由一阵绞痛纠缠,竭力稳住,方对着惜兮不为所动慢慢道:“无论公主见不见我,我都不会走。”那眼中隐然透着决毅,清冷之色反使得惜兮面上一灼,无奈退下,报予永安。永安听得眉间怒色猛然涌漫,隔帘狠狠道:“叫卢令远来。”

      少时,卢令远已至帘下,便听永安道:“即刻请闻小姐走,你亲自将她送回京城,再回来见我。不准伤着她。”卢令远领命而下,便要带人上前,强行让闻端离开,护闻端而来的闫翼见诸人进逼,早瞋目按剑,他身材魁壮,目光凌厉,傲视凛然而立,护在闻端身前,硬是与十几名侍卫争锋相对。便在此时,却听背后一身轻语:“不可硬来。”

      闫翼本就对闻端不甚相信,然是洛云的吩咐,自该保护闻端,便手按衣下剑低声道:“公主既然不见,小姐还要留在这里么?待我携你闯过去,逼她一见也可试试。”

      闻端摇头道:“若她不想见我,我见了她也没用。我只有留在这里陪着她了。”说着默然不语,退到车旁让出道路。卢令远受永安之命,不敢为难闻端,又怕动武误伤她,只得回禀道:“闻小姐不愿走,徒步随在车旁。”

      永安右手攥着腰间玉坠,听到回报,不由猝然用力,已然指节发白,平息良久,对车下命道:“让她上车来,继续如速前行,不要耽误了见驾的时辰。”

      惜兮一旁闻言,轻声开口道:“那奴婢先退下了。”说着抬目几近期盼看着永安侧影。却见公主目不斜视望着车帘,魂魄皆被吸入一般,心思驰骋,目光怅茫,此刻对自己仅漫不经心应了一声。惜兮眼中泪光应声而溢,怕遮掩不住,一低头下了车。

      闻端擦身上车,不及端详那朝思暮想的心上人,立刻道:“仪,今日恐有异变,请暂缓见驾。”

      对面人昔日柔声温言的口中发出的却尽是漠然:“暂缓见驾?闻端,你巴巴着来见我就是为了闹着玩么。”

      “你听我说,卫沂可能有异动,洤亲王已经出京暂避去了。唯今之计,你可找个借口暂缓几个时辰见驾,一边禀知陛下,秘密速调阳关、锡路两处的驻军,这样既不动扰民心,又可以防不测。”

      “当着国君百官的面,你让我平白无故的装病?”耐着性子听完,带着嘲讽的话语立时自永安口中跃然而出。

      “仪……”闻端还待再说,却被逼至面前的永安生硬冰冷的截断:“闻端,我正好可以问你。”那目光如利刃,刺入闻端眼睛,带着攻击挑衅的姿态让她无所适从,“你不是要我死么,你真的关心我的安危?”

      “我,仪……”闻端的声音带上一丝无措的慌乱,“我当然……”

      “那就算有异变,你愿不愿和我一起死?”

      闻端一愣,嘴唇微微翕张,竟一时未能发出声音,这时方注意到对面人的目中满是愤恨,竟如眼见仇人般咬牙对着自己说道:“你以为你那样对我,我还能待你如初?闻端,我不会忘记惨死的璧鹿,更不会忘了被关在冷宫中那些绝望的日子!侥幸逃生后,我夜夜辗转,真想一剑杀了你,可我居然还喜欢着你,我下不了手。杀了你,我不知道今后该何以为生。若今日真有异变,岂不干净,我也不必难以决断了。你不要说什么君父的大道理,你翻来倒去的那几句仁孝,我听了七年,听腻了,听烦了!我不明白这些年,我含辱偷生,盼的是什么?!就等着我最信最爱的人诬陷我?如今我的母地高郡已定,我也不再更有牵挂。我一死,你的父兄不会受牵连,你更不会玷污你家的名声,无甚好顾虑的。我只要你一句话,便是真有异变,你愿不愿同我一起死?”

      永安胸肺之言一倾而下,闻端已是听得泪流满面,隔着婆娑泪眼望向那夙夜相思的面庞,缓舒玉臂,勾住永安颈脖。永安也并不避开,任由闻端抬手,将自己发端一支锋利金簪慢慢取下。闻端却是泪中掩笑:“若你真有不测,我便用它……”话至此处,脸色微变,抽簪的手也跟着一顿。

      永安知她察到何物,抬手将闻端右手牢牢攥住,闻端左手却是更快,抢先将永安藏在盘发中用簪固定的一个墨色小囊取了出来。

      “从去高郡我就带着,”见已被闻端拿在手里,永安放开她的手,退回身子,面无表情冷冷道,“你该明白我是公主,我不能做俘虏。”

      “仪……”闻端语出凝噎,眼中清纹即刻荡漾开来。直欲拥住眼前人,却被那双冰瞳中流出的漠然惊得一醒,仿若被无垠冰雪隔阂,双手又踌躇而回,只滞在原地。

      永安也不言语,作力抽出闻端手里的金簪,神态自若的一手抿住发,一手将它插回发中。便偏了身子,以手支颐,斜倚在车内锦绣软垫上,阖了目凝思灭神,对身边人和辘辘车轮声再不闻不问。

      车队行了不久,便缓缓止住。有礼官在车驾侧低声提醒,片刻后左右掀开帘,永安正了衣装,独自缓步下了车阶。眼尾瞥到卢令远候在车侧,偏了头对他压低声音道:“你只管车内人无虞。”这才复抬了头,朝北望去,极目远处天京城墙壮阔巍峨,不动如山绵展千寻,万里晴空下,一片开阔中最先夺入眼帘的便是那一片明黄御驾,华盖七宝闪耀,随着郊风灵舞飘动,衬得后面的百余名四品上文武官员却如石雕般,肃穆鹄立,引颈翘盼。

      永安未着宫中广袖,依旧是利落单衣,此刻促走几步,到得刘湛銮驾前,伏倒高声道:“赖吾皇圣德,南疆平定,墨杜臣服。”

      刘湛闻言,竟亲自下辇,正欲向永安走去。冷不防身边闪出一个声影,大声道:“陛下切不可轻信永安公主!”

      百官诸臣乍听此语,尚在困惑,一齐慌忙引目四顾,这才发现早已被那些禁卫同銮驾隔开,移动不得,俱个震惊。刘湛遭此突变,也是微震,却面色不改,反朝那人厉声命道:“卫沂,退下!”

      “陛下!”卫沂欲更近一步,刘湛身边的侍卫早持刀护住刘湛,他也便止步跪下,言辞恳切道:“永安妖女祸国,干弄朝政,矫诏盗权,挑战事于南疆,置全国于水火,却虚报战绩,窃取圣恩,天下莫不切齿,陛下切不可再被其蒙蔽。臣恳请陛下顺应民意,处置妖女。”

      永安却随着卫沂痛陈的那句“乌云蔽日,万望狂风去之”悠然站起,一抚目下衣尘,冷目扫过卫沂一眼,便收了视线,复默默落回刘湛身上。

      “永安公主护国有功,何须多言,退下。”刘湛依旧不徐不疾道。銮驾周围环绕的几十名风虎卫尽管势单力薄,个个长剑出鞘,与卫沂统领的禁军左军五百人嗔目相对,毫无畏缩。长短兵器寒光耀眼,冰冷骇人,流泻出一股死亡的静默,千百双眼睛,只盯住场中的刘湛和卫沂两人。冷不防,一个笏板猛的被砸进圈中,卫沂自然轻巧让过,回视却是列在前位的太常寺卿卓亦行,只见他双目圆瞪,愤然怒道:

      “卫沂!你用禁军胁迫陛下百官,眼中还有君父二字没有!”

      话音未落,已被身边的一名禁军制住。卫沂依旧跪道:“我未胁迫陛下,只请陛下不要为妖女迷惑。卫沂和这里的禁卫尽皆对陛下赤胆忠心,方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以命相谏。只要陛下顺应民心,杀死妖女,陛下要惩治卫沂强谏之罪,沂万死不辞!”

      “卫沂,”刘湛缓踱几步,反走到他面前,终日不怒自威的面孔,却微微流露出一丝伤感,“你可以退下了。颠倒黑白的是你,朕不会答应你的。你现在退下,还对得起你的良心。”

      “陛下既然执迷不悟——”卫沂冷哂,边敏捷起身,退离刘湛的近身侍卫,边向左右扬声命令,“臣只能替陛下为社稷除害,先拿下永安公主!”

      “谁敢动!”刘湛自嗓中沉沉压出一声,却如春雷般滚过郊野中诸人。登时,道旁林中猛得晃出无数锦旗,数骑簇拥一将绝尘而来,“臣赵润救驾来迟!”

      卫沂转头一看,已是惊得三魂荡荡,七魄悠悠,却不知何处来的兵马,更黄雀在后,又把围住百官的禁军围了几围。就在这愣神间,御前的风虎卫已护着刘湛,冲破尚在惊愕的禁卫军,同赵润领来的阳关驻军合在一处。两军登时混战起来。

      永安也被护卫护着向车边撤去,登车之时,蓦一回首,却被不远处奔驰骏马上一双炯目吸引,那双眼睛竟是分明不曾离开自己,四目一撞,更是魂引神授,多少往故心事,一霎如飘烟霰雪,重重叠叠四下纷如,遮得那皇权兵斗行马伐金全没了踪迹,让赵润缓下杀戮,几欲驻住马蹄。永安却垂了目,一言不发低头自回了车中。赵润只有颊边一热,身旁飞溅来的鲜血让他一震,顾不得他想,赶紧掉马重入阵中。

      “仪,仪……”闻端见永安掀帘回车,顾不得其他,一把扯住她的衣袖,颤声道。

      “没事了。”永安长舒口气,又缓缓道,“没事了。”

      “仪——”再忍不住,闻端抱住永安,已然泪如雨下,见永安并无推开自己,鼓足勇气道,“仪,我跟你走,无论去哪里,你带我走。”

      “走?”耳边回应的声音淡漠,遥远,捉摸不定,又似乎竟带着几分调侃。

      “是,你不是一直说带我走么?”闻端放开永安,渊渊双瞳自最深处翻涌出决绝,望进她的双目,“我对不住你,我会用一辈子还。天京、闻家,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跟你走。”

      “走,去哪儿?”永安闻言终浅绽一笑,抬手帮她将眼角挂着的泪珠抹了去。

      “高郡,”闻端脸色因哭泣喘息,而后又略微激动,不免染上点点嫣红,她见永安仍不言语,忙又急促道,“或者——哪里都可以。”

      “闻端,你说的太迟了。”带着自嘲笑容,永安缓缓摇头,执住闻端玉笋置于膝上。右手小指将车帘轻轻挑起一角,顿时漏进外边的马尘呼啸,武器尖锐碰撞,兵士奔跑厮杀和“圣上口谕,从叛兵士一概不究”的纷杂声,继而言道,“我已走不了了,这一役之后,卫沂余党,高笛余党,皇后,杨延,谁不望除我而后快。怀璧其罪,我继续做公主,尚能自保,一旦离开这里,哪怕逃到天涯海角,也只有死路一条。”说着小指无力一滑,那青色竹帘陡然垂落,又把两人关在这狭窄禁闭的空间内。

      “况且,皇兄给我的恩情,能不还么?从今往后,”永安眼中的生气逐渐消散,“天京便是我的家,我的墓。明白么?闻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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