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依》慕槿辞

18、分隔两地

　　三天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大喜的日子。这三天礼部上上下下将贺喜与婚礼之物都送到了沈府。沈墨轩看着大大小小御赐的东西，却是开心不起来的。他坐在那里，裹着绒厚的大袄，双眼无神，他咳嗽了两声，发现帕子上有了血迹。自前日受寒以来，他的身子已经每况日下了，不知道还能坚持几天。他如今的情况没敢和连依说，每次见到她的时候他的心就跟被抽了似的，疼得快要说不上话。他想要去安慰她，可是她好像并不想理会他一样。每次他去敲门她都没有开门，有的时候开了，见到是他，她看了他一眼，就再次把门关上了。尽管如此，但他每天的汤药是一次都没有少，准时准点会给他送过来。只是她不知道的是，他的身子已经败坏到汤药已经不起作用的程度了。

　　沈墨轩坐在房间里，看着满屋的红色，却感觉一点也不喜庆。他昨天跟连依说，他结婚的时候，她就不要来了。他轻轻垂眸，环顾四周，到处都可以看到她的影子，他就站在那里对着她笑。还记得她刚来的时候，他第一眼就被她迷住了，只是故作高冷，佯装不在乎罢了。

　　“公子。该换上喜服，出门迎亲了。”庆俞走了过来，他手上端着的是匠工细制的喜服。庆俞心里清楚公子现在是痛苦的，可是却没有任何办法。在这样两难的时候，必须要有取舍。

　　沈墨轩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轻轻抚摸那件喜服。今日是他的大喜的日子，可要娶的却不是自己心爱之人。是他没有能力，可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沈墨轩终究还是穿上了那件喜服，跟着庆俞去前厅准备迎亲。当他路过连依的房间的时候，他看见她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她是否在怪罪自己。他想上前去安慰他，但刚踏出去的步子却又收了回来。他已经没有资格再去找她了，原来戏折子里唱的白娘子与许仙相爱不能相守的感觉竟然是这么的痛苦。他落寞了半分，终是转身离开了。

　　坐在那里的连依在他走了之后，望向他的方向，流下了眼泪。她早就感觉到了他的气息，只是没有去理会，当作自己不知道。她到现在也难以接受现在的事实。她看着满府红色，感受到的是失意的痛苦。以前哥哥和灵鸢结婚的时候，她就在旁边看着灵鸢身着红色嫁衣，那样的美，那样的灿烂，就犹如一朵盛开的牡丹花，在寒冷的雪山上绽放。灵鸢告诉她，一个女孩子最美的时候便是身着嫁衣的时候，女孩子穿着嫁衣，嫁给自己心爱的郎君，和和美美的过这一生，是这天下最幸福的事。等到以后啊，她也一定会遇到自己心爱的男子，然后嫁给他，成为他最美的新娘。

　　一想到这里，她只觉得事与愿违，他今日的新娘不是她，以后相携一生的人也不是她。连依抱紧了自己的身体，香囊中的香味越闻越清晰，那是他特意为她摘的，亲手为她制作的。但在今天以后，他便不再属于她了。

　　沈墨轩到前厅的时候，沈夫人和沈泽已经在那里候着了，他走过去向他们行礼，沈泽站在那里点了点头，什么也没有说。沈夫人则是轻轻将他扶起来，眼里都是不舍。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很快，吉时到了，沈墨轩出门骑上马，回头望向府中连依的住处，沉默许久，转过头，跟着迎亲部队一起走了。

　　站在远处的连依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离开，他跟她说让她今日不要来了，可是她还是来了，她想看看他穿婚服的样子，是那么的风流倜傥。

　　这个时候的天空是阴云密布的，空气的潮湿和余热让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她看着他消失的背影许久许久，最后转身离去。

　　百里之外的京城大街喜气洋洋，欢声笑语，百姓都在欢呼这一场婚礼的举行。人人都道沈公子和昭宁公主郎才女貌，配一对呀。

　　沈墨轩则是一路骑行，来到皇宫，看到宁紫涵身着嫁衣已在那里等候着他了。她用扇子遮面，偷偷看着向她走来的男子。

　　沈墨轩走到她面前，看到她的嘴角弯弯的笑，说道，“上车吧。”说完，就转过身，咳嗽了一声，扶上马。

　　宁紫涵看着他，处境很尴尬，但她只能故作镇定，碧溪扶着她上了马车，看得出公主的心情极差，脸色都变得暗下去。

　　待她上车后，迎亲部队就前往了静安府，这是皇上特意为昭宁公主出嫁赐予的府邸，也是皇上亲赐的牌匾。可见皇上对她的喜爱。

　　一切如序，她和他拜了堂，成了亲，她终于梦寐以求的成为了他的妻子，可是在这整个过程中，她从未见他展露笑颜，好像这场婚礼只是一个过场，于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拜完堂后，她便被送去了洞房，而他则是留下来照看宾客。

　　她从进入房间后，就一直坐在那里等候着，从白天到晚上都未见他来过，哪怕是门口也没有。

　　“公主……”与她一起过来的贴身侍女碧溪看到这样，心疼不已。

　　“你出去吧……”她轻声说道。

　　碧溪看了看她，心里叹了叹气，她知道公主现在的心情，可是天意弄人，没了办法。然后她打开门退了出去，留宁紫涵一个人待在房间。

　　宁紫涵独坐在床榻上，她慢慢地失望，但她忍住没有流泪，如今这一切虽然随了她的愿，但她已经彻底失去他了。她放下手，推开窗，望着天空。今天天气阴沉，没有月亮，连星星都没有，是一片黑。她独自惆怅，心想怕是明日便会传出昭宁公主大婚之日被独自晾晒在房中的传言了吧。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一阵琴声，琴音忧郁惆怅，婉转悲怆。她一听便知道这是他在弹奏。突然间，她握紧了拳头，他在大婚之日弹奏如此悲凉的曲子，隐约中在哭诉着什么。同时，他也在思念着什么，那种爱而不得的痛苦，还有被迫分离的苦楚。他遥望天空，看着沈府的方向，想着远方的爱人。

　　沈墨轩独自坐在房间里，早已褪去了婚服，慢慢弹着那首曲子。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真好听。”

　　他的耳边仿佛再次听见了她的声音，那一下的错觉，他以为她来到了他的身边，可是他看了看四周，空无一人。突如而来的寒冷，让他感觉浑身寒颤，可是他并不怕。他弹着，想着，念着，想起了这首曲子的缘由。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就像一朵桃花一样绚烂，那样的美丽，动人心弦。他跟随着自己心里所想，做出了这首曲子，要送给她，这是他爱她的一个证明，这首曲子就是为她而写的。只是现如今，空旷的房间中，只有他一人，不知道百里之外的她能否听到他的声音呢。

　　屋内寒风吹过，他突然感觉意识有些模糊，头脑昏沉起来，他朦胧间好像看到她的影子，对着他笑，笑得那样的灿烂。一时间，他仿佛又闻到了雪莲花香，那种感觉让他魂牵梦绕。他停下弹奏的手，想要触摸眼前人模糊的影子，但他怎么也摸不到，一瞬间就烟消云散。他看着她消失的影子，眼中的那种茫然，惆怅，忧郁，悲伤，突然间他猛地吐了鲜血，鲜红的血液溅到雪白的衣服上，像一朵鲜红的彼岸花。他仍然想要努力去触摸，但眼前忽然一黑，没了力气。

　　这天夜里，连依在他的屋里走了又走，看了又看，悬挂在院子里的秋千，挂在屋内的画，还有放在桌案上的笔墨纸砚，一本本书，都让她渐渐回忆。她走到院中，坐在秋千上，看向静安府的方向，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想着想着，她忽然感觉心间一痛，不安的看着那个方向，却又不知道为什么。

　　这一天，她独自坐在秋千上坐了一夜，等到第二天上午的时候，她收到了一封来信，是沈墨轩写给她的。她打开信封，看到里面的纸条，忽然感觉身体一颤，上面写着：今生有负，来世若有机会，必然偿还。

　　这么几个字，让她心生颤抖。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府中人说，沈二公子过世了。她震在原地，犹如一道霹雳，让她不敢相信，怎么可能呢？昨日他还好好的。她再也没有多想，瞬移到了静安府外。她看见昨日还挂着红绸的府邸，如今已经换上了白绫，她隐身走了进去，看见沈夫人和沈泽已经到了那里，沈夫人在灵牌前大声哭着，沈泽也看着那个牌位落下了眼泪。宁紫涵则是跪坐在那里，静默无声，但可以看得出她的眼睛已经红了，昨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是不愿意相信的，难道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吗？

　　连依缓慢走到前面，看着已经摆在那里牌位，她落下眼泪，不敢相信，这一切太突然了，明明她用法术已经缓解了他的病情，怎么还会如此呢？难不成在那一次风寒后，他的身体已经虚弱到法术也难以回天的地步了吗？

　　她靠在他的棺材旁，感觉到棺木的冰凉，躺在里面的人已经没有知觉，而靠在外边的人也悲拗到了麻木。她就这么靠着，一直到他出殡之日，她跟着队伍眼看着棺木的落下。等其他人走后，她独自坐在他的墓碑前，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她们错过了两世，每一次都是他比她先走了，独留她一人痛苦。

　　来世再偿还，还会有来世吗？

　　她看着墓碑上冰冷的文字，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就这么坐着，从白天到晚上，从今天到后天，直到第三天的时候，她才离开了那里。她回到了沈府，见到了沈夫人，如今的她头发已经白了许多。沈夫人看见她，只是招呼她过来，眼里的悲哀肉眼可见。忽然间，她觉得沈夫人老了，今日与昨天变了太多。若是说岁月是一把刀，那这一件事便是催月符。

　　沈夫人拉着她，跟她讲了很多，是关于墨轩小时候的事。她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连依安慰着她，这件事对她的打击太大了，她怎么样都难以接受。连依又何尝不是这样，她已经经历了两次他的离开，为他守了两次墓碑，其中的痛苦和悲凉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等了他百年，寻了他百年，好不容易找到了他，最后得到的却是又一次的分离。她有时候不禁在想，是不是她本不应该在他的一生中出现，如果她不出现，是不是就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那日之后，连依就一直陪着沈夫人，帮她料理府上的事。沈泽因为军务众多，多数时候都是不在家的，但他偶尔也会回来看看，在家住上几日。连依每次见到他的时候，她都感觉沈将军衰老了不少。

　　自沈墨轩离世的一周之后，宫中传来了昭宁公主上吊自杀的消息，一时间轰动了整个京城。皇后一日又一日在那里痛哭着，圣上更是罢朝了三日，举国哀痛。这件事传到连依这里的时候，她没有任何动容。她听到人说，昭宁公主是为爱殉情，可惜这样一位风华绝代的女子，是一个痴情人。

　　等到昭宁公主的丧期过后，一切都恢复了往日的样貌。连依除了每日陪着沈夫人，帮她料理之外，就是一个人坐在沈墨轩的房间帮他收拾，哪个地方脏了，乱了，她就整理干净。

　　这样一晃过了几个月，一日，她和沈夫人坐在院里绣着花，沈泽的副将白榆从府外走了进来。他向沈夫人道了声好，就往着沈泽的房间去了。

　　等见到他出来，看见他身上拿着包裹，沈夫人放下手里的活，叫住他，“白榆，老爷是有什么事吗？”

　　“夫人，老爷命我前来收拾好行李，准备前往前线了。”白榆说道。

　　“老爷，他又要出征啊……”沈夫人轻声说道。

　　“是。”白榆看见了她略微失落的神色。

　　“那他要去哪里？”沈夫人问道。

　　“南方。”白榆说道。

　　“南方局势不是已经好转了吗？逸轩前些日子还寄了家书回来说一切都好，怎么突然又让老爷出征了？”沈夫人轻声说道，她隐约感受到了不安。

　　“大公子……”白榆听后有点诧异，但是他很快就笑着说道，“是陛下想让老爷去视察一番。”

　　他虽然反应灵敏，但还是被沈夫人看出来了，“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难不成是逸轩……”

　　“夫人，大公子他很好，带领将士们打了很多的胜仗。想必很快就会凯旋归来了。”白榆说道，看了看天色，“夫人，老爷还在等我，就先走了。”说完，他转身离去，心里不禁叹息。老爷在此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千万不要告诉夫人，否则她会承受不住的，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如果再让她知道，大公子也……哎，世事无常，造化弄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