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变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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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爸爸不是爸爸？
为什么妈妈不是妈妈？
明明自己一直和爸爸妈妈在一起。
如果我不是爸爸妈妈的孩子，那我是谁的孩子？
为什么我会在这个家？
是因为知佳不乖吗？
所以爸爸妈妈才会和自己开这样一个玩笑。
可是，
可是爸爸妈妈好严肃。一点也不像是在说笑啊？
那，
果然是因为知佳不乖吗？
不会了，我不会再犯错了。
我会好好吃掉胡萝卜，
我会好好写作业
我不会再挑食，
我会一放学就回家，
我不会再老是跑去找精市，
我不会再说那些自己都不懂的句子，
我不会再哭了。
我会一直笑，
我会一直当个好孩子。
所以，
我还可以继续叫你们爸爸妈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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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佳最近越来越头痛了。
脑海里凭空出现的词语频繁地涌出。不仅数量增加了，有时甚至还夹杂一些生僻的字词。不再像最起初只是单纯朦胧地记得汉字排列组合与写法，现在每当那些词语浮现在脑海时，即使知佳依然无法准确地说出那个词语的意思，但至少可以分辨出词性的褒义和贬义，什么时候用，怎么用。
恐惧。
面对那些从自己嘴里蹦出来的未知语句，知佳觉得自己就好像一个浑身赤裸的孩子，眼巴巴地盯着瘫在自己面前的艳丽华服。
她知道那件衣服绝对属于自己，每一针一线一个回钩都是那么的熟悉。
可她穿不了。
那件衣服对于6岁的自己来说太大太大，大得即使给自己当披风都还有富余。
可她就是知道，那是她的衣服。
那件衣服在原地等她，等她长大，修长了四肢，浮出了曲线。然后披上那件锦服，踏入眼前一片霓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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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床。
洗漱。
穿衣。
收拾书包。
有条理地整理好一切，知佳下楼走进客厅。
“早安，爸爸妈妈。”
“早安，知佳。”
“早。”
早餐是传统的牛奶和三明治，安静地吃完自己那份，将用过的碗碟放到水槽顺便将芳泽慧放在玄关鞋柜上的晚餐钱收好，知佳朝着客厅说了声“我出门了”便开门离去。
正在帮丈夫泡咖啡的芳泽慧听到门锁咔嚓合上的声音，无奈地叹了口气。自他们和知佳五岁那年谈话以来，每次沟通，知佳都收敛了一切孩子应有的气息，斟酌每一言，谨慎每一行，好像生怕做错什么似的。知佳这孩子本来就早熟，即使在婴儿时期也很少哭闹。随着年纪渐长，知佳更是表现出与其他孩子不同的沉着冷静，而工作繁忙的芳泽父母也因此很放心地让知佳一个人上下放学。知佳满6岁后，芳泽慧更是直接配了家里的钥匙给她。每天下班，回到家的芳泽夫妇只要看见家里依然漆黑一片，便会直接转身按下对面幸村家的门铃，然后在幸村夫妇颇有意味的目光下接走自家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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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佳是芳泽慧（旧姓：绵古慧）的妹妹绵古智的女儿。
6年前，绵古家老夫人强行将年仅6个月大的知佳带离身在东京的绵古智，前往定居神奈川已为人妻改姓芳泽的大女儿家，并坚持由自己来抚养刚刚断奶的知佳。生母绵古智则因为自家母亲的阻拦，只允许每周一次的探望。
“把知佳还给我。”
“不行。她是我外孙。”
“可她更是我女儿！”
“你现在这个模样有什么能力去抚养女儿？！有种就先将孩子她爸找回来！”
“我可以！我一个人也可以好好抚养她！”
“住嘴！！没有父亲的痛苦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你忍心让自己的孩子去走自己走过的老路吗？！”
“………………”
“现在起，知佳由我和阿慧照顾。我已经和健次商量好了，知佳满一岁后就过寄到芳泽家。直到知佳成年前，我的积蓄全部都交由阿慧打理。”
“………………不……”
“留给你的我已经分开，你拿着那部份想干嘛干嘛去。”
“鬼才稀罕你的钱！把知佳还给我！”
啪！
“你疯了！你这样带着知佳对她有什么好处！你能给得了她安定的生活吗？！你能给得了她一个家吗？！你能给她呼唤爸爸妈妈的机会吗？难道你要让这个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件事就是知道自己是个野种嘛？！”
“她不是野种！……她不是野种…………”
不过事隔多少年，芳泽慧都无法将母亲和妹妹疯狂争吵的情景从脑海里抹去。头发松散，衣衫凌乱，指着母亲破口大骂的妹妹；一身和服，正坐如钟死死守住襁褓的母亲。芳泽慧坐在一边，看着妹妹从严肃，到怒骂，到垂泪，到最后匍匐在地上卑微的祈求。母亲纹丝不动，仿佛跪在自己面前的不是那个自己怀胎十月的女儿，而是一个疯子，一个企图抢走自己外孙女的疯子。
“阿慧。”听到母亲呼唤自己，芳泽慧立刻挪了过去。
“是”
接过母亲怀里的知佳，芳泽慧整个人背脊一凉，她瞄了一眼原本匍匐在地面上的绵古智，却不料对方早已坐直，整理好仪容，端坐在那，仿佛之前疯狂的一切都是假象。
唯一没有变的，是近乎皴裂的眼眶，鲜红的双眼，凝视自己的视线。
立马移开自己的眼睛，芳泽慧轻轻摇着怀里的婴儿。知佳睡得很沉，很安静，完全不知道那场围绕自己持续了半小时的惨烈战争里，她的母亲，输了。
“我明白了……”
“哼。”
“我同意让知佳过寄到姐姐和姐夫名下，我迟点也会离开，但是我有条件。”
“说。”
“知佳五岁的时候，你们要告诉她真相。”
“智子！？”
“慢着！阿智你继续说。”
“在她五岁之后，你们不可以对她隐瞒任何关于我的事情，我会一直和你们保持联系，等我安顿好之后也希望你们可以定期寄些知佳的东西给我。”
“没问题。”
“……在我成为一个有能力的母亲之前……我不会见她……也不会瞒着你们偷偷接触她。”
“很好。”
“如果知佳问起她父亲呢？”
“…………请告诉她，我以后会亲自和她解释……她的父亲，不是坏人……”
“哼。到现在还在帮他说话吗。好，你说的那些我们都答应了。
“我一定会回来接她的……一定……”
绵古智再次匍匐在地上，朝母亲行大礼，然后爬起来，朝芳泽慧的方向也行了个大礼。
至于那个礼，是行给自己，还是行给知佳，芳泽慧不知道，也不愿意再想。
知佳抚养权争夺战结束的第三天，绵古智抹去了自己在日本的一切痕迹，消失了。
知佳抚养权争夺战结束的第二年，绵古老夫人因脑溢血离世，芳泽慧正式担任起“母亲“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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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知佳这个孩子，其实芳泽慧是爱的，但是爱的有限。结婚２年，自己没有孩子的芳泽慧本能的想去疼惜这个和自己有着一半相同血缘的婴儿，但就是不敢去爱。
爱之深，痛之切。
她知道知佳迟早有一天会离开芳泽家，跟着自己的妹妹前往一个新的世界。她很害怕，害怕等到知佳要离开的那一刻，她会舍不得这个和自己朝夕相处的孩子，舍不得这个让自己提前成为“母亲”的孩子。然而对比芳泽慧战战兢兢地付出，芳泽家男主人芳泽健次倒显得更为洒脱。
“
“慧，知佳不是我们的孩子。”
“我知道……可是……。”
“慧，总有一天，知佳会离开，你已经馅得太深了。你并不是她母亲，慧。”
“…………健次……”
“我知道你很难受，但是你想想，知佳５岁的时候，我们就必须告诉她我们并不是她的亲生父母，那之后知佳会有怎样的想法我们根本无法预计。”
“……太残忍了……为什么我们要对一个５岁的孩子说那样的话……”
“没得选择。这也是阿智自己要求的。相反，我并不反对她这么做。早点告诉知佳也许更好，总好过长大后再来排斥……估计阿智也是考虑到这一点，希望知佳以后可以更容易的接受自己才要求我们这么做。”
“………………”
“慧，别忘了，有一天属于我们自己的孩子会降临到这个房子，你是那个孩子的母亲啊，慧。”
芳泽健次紧紧抱着自己的妻子，轻抚着她的后背，任妻子抓着自己衬衫的胸襟，无声地哭泣。芳泽夫妇对知佳的态度一直都是不冷不但，不温不火。生活上他们从都没有亏待过知佳，吃穿用度方面也是尽心尽力。但自知佳懂事以来，她觉得自己的小脑袋里似乎完全没有所谓家庭晚餐，举家出游等回忆，她一直以为这都是因为爸爸妈妈太忙才会这样，一边自我安慰一边期盼着以后可能降临的机会。
到了自己５岁那年的呢一天，知佳才知道，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奢望。
不是没有家庭晚餐，不是没有举家出游，只是那个“家”里，从不包括她。
“知佳，其实你不是我们的孩子。”听到这话的小女生并没有显示出芳泽他们想象中的表情，她已经完全定住了，咖啡色的眼睛眼里竟无一丝波澜。芳泽健次以为知佳没有听懂，于是又重复了一次。
“知佳，我们不是你的亲生父母。”
“不是我的亲生父母……”
“你的爸爸妈妈现在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
“但他们总有一天会回来接你。”
“接我……。”
飘忽的声音在客厅响起，知佳仿佛一个破损的录音娃娃，被芳泽健次的那句话开启了身体某处的开关，呆呆地重复着芳泽健次的每一句话。
“够了！别说了！”从头至尾都沉默着的芳泽慧再也看不下去了，她喝住丈夫，冲过去抱住知佳安抚道。
“好了好了，没事了，知佳先回房间吧。”
“爸爸不是爸爸……”
“知佳？”
“妈妈不是妈妈……”
“知佳？！”
“那我是谁……”
“健次！这……”
“那我是谁……”
从那天起，知佳就被困在了那条盘旋而上的灰色楼梯，如一条若虫般被逼着向上蠕动。知佳不知道身后有没有什么在追赶自己，但她知道在楼梯的尽头有着什么，即使现在看上去如此无望，然后那个东西一定就在自己的上方等待自己去触摸解放。
然而当楼梯消失，黄色的斜坡出现的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橙色的暖阳，仿佛滋养着不知名细菌一样覆盖自己全身。
黄色的泥土，像一块块霉斑黏在自己裸露的肌肤。
无限延长的斜坡，从窗□□进的阳光，浑浊的黄泥诡异的融合在一起想给自己附带了一层不规则的薄膜。
知佳坐在钢琴面前，像一只自缚的蛹。那层不规则的薄膜包围着她也囊括了钢琴。她静静的躺在蛹壳里，不愿离去，也无人召唤自己离去。
最终，当那双腿出现在暖阳的尽头，知佳觉得自己胸口有什么东西就要爆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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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你是谁？”
十八。
“为什么会在这里？”
十七。
“为什么我总是看不清你的脸？”
十六。
“我们之前见过吗？”
十五。
“你为什么不说话？”
十四。
“你也是和我一样一直在这里吗？”
十三。
“你知不知道怎么出去？”
十二。
“我不想待在这……好辛苦……”
十一。
“求求你，说点什么吧……”
十。
“我不想……再一个人了……”
继续往上走，楼梯上方的那个女生不再像之前一样躲开，只是静静的站着。现在只剩下三级楼梯的距离了，知佳伸出颤抖的手，尝试去触摸对方在完全没有风的密闭空间中飘扬的裙摆。
还差一点。
还差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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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佳！”刚推开门，被呼唤的少女欣喜地发现爸爸妈妈竟然早一步比自己回到家。
“什么事？”知佳走上前，将书包放到客厅的茶几上，笑着向坐在沙发上的芳泽慧打招呼。
“知佳，你就要有弟弟妹妹了！”
“咦……？”
“妈妈今天去了医院做检查，你就要当姐姐了，知佳～”
“啊……太好了。＾＿＾”
“呵呵，那知佳是喜欢弟弟，还是妹妹呢？”
“只要是阿姨的孩子，我都喜欢。”
知佳抚养权争夺战结束的第七年，芳泽知佳自动放弃了称呼爸爸妈妈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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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嚓。
有什么东西破了。
还差一点点，知佳就可以摸到那块柔软的布料了。
突然，一直白皙的手抓住了知佳的手腕猛地一拉。来不及反应的少女瞬间被抱在一个冰冷的怀里。
哐啷！
虚无的空间刮起一阵强烈的飓风，撕扯着绵绵无尽的灰色空间。知佳紧紧闭上眼睛，任凭冰刀般的狂风刮过自己的脸，玻璃碎裂的声音毫不留情地撞击自己的耳鼓膜。
不知道过了多久，尖锐刺耳的声音消失了。知佳睁开眼，眼前却是一片黑暗。怀抱自己的冰凉触感也不见了，用力揉揉眼睛，少女抬起双手一边摸索着一边朝黑暗的正中心走去。
这里比之前的楼梯，斜坡还要安静。
知佳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她不断地深呼吸强迫自己快得可以炸裂血管的心跳平静。一吸一呼的声音在黑暗中徘徊，重复。她终于看到了，在前面4步的距离之处，有一扇门。
没有任何花纹，毫无特别之处，普通人家的木门。门眼里插着一片钥匙，不时地发出风铃般叮……叮的声音。
知佳走了过去，她突然觉得恶心想吐，胸口有什么东西在急剧的膨胀，盘根于心脏的那颗藤蔓瞬间扭曲成苍天大树，尖锐的枝丫准备突刺她的胸房。
一切都蓄势待发。
吱……
门缓缓地打开了。五光十色的世界猛兽般得朝知佳扑了过来。那些人，那些影，那些事，那些歌如倒退的黑胶电影一格一格子弹一样的射进知佳的脑袋，迸发出猩红的记忆漩涡。门里咆哮的旋风伴随着景象不停地将门外的少女往外推，鞭子般地抽打着她的眼眸。
哐。
门关上了，知佳狂舞的短发瞬间沉睡下来，无力地贴着少女光洁额头。
摘下钥匙，知佳脚一歪，直接倒在地上，闷响被地面吸收，消散。
知佳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总会凭空想起那么多自己都不认识的词语。
因为“她”知道。
知佳终于知道为什么总会有个声音在提醒自己这不是一个孩子的行为。
因为“她”知道。
知佳终于知道，为什么在斜坡的尽头会出现那样的一双腿。
因为那是“她”
但那个黑发黑眼的孩子不是芳泽知佳。
那个挽着一位优雅中年女性不停唠叨的少女不是芳泽知佳。
那个和朋友争抢着麦克风的少女不是芳泽知佳。
那个在独自站在舞台朝着空无一人的观众席谢幕的少女不是芳泽知佳。
那个在卧室阳台流着泪抽烟的女生不是芳泽知佳。
那个在KTV喝醉了被朋友抬出厕所的女生不是芳泽知佳。
那个恣意大笑的女生不是芳泽知佳。
那些她，
所有的她，
拥有她的场景，
都不是芳泽知佳。
芳泽知佳不是她。
那我是谁？
那谁是我？
知佳趴在地上，久久没有动弹。
慢慢地，张开手掌，看着手心那片小小的钥匙，张开嘴，放到自己湿热的舌头上，用力咽了下去。
金属的钝口边缘划破了食道，混合着咸腥的液体流入胃部。知佳依然趴在那，感受着异物进入口腔，划破咽喉，刺伤食道，最后咚的一声掉入胃部的全部过程。
我不是她。
她不是我。
我只能是，
芳泽知佳。
蛹壳孤零零地挂在树上，被风逗弄着。
里面空空如也，没有若虫，没有蝴蝶。
没人知道，最后那条若虫是否拥有完整的变态过程，
没人知道，最后破茧而去的，是否就是美丽的蝴蝶。
没人知道，完成变态的虫类最后去了哪里。
知佳抚养权争夺战结束的第七年，芳泽知佳想起了属于某人的24年过往。
知佳抚养权争夺战结束的第七年，芳泽知佳终于不再做梦。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变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