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星光来》应岁禾

2、第 2 章

　　2012年8月，何颖踩着夏天的尾巴，从乡下奶奶家到了嘉市。

　　今天正是嘉市二中开学的日子，何颖坐在客厅里，背着书包等母亲打完电话送自己去学校。

　　“是，多谢陈老师啊。”挂了电话的一瞬间，尹琳的笑容就瞬间消失了，瞥了何颖一眼，走到玄关处边换鞋边抱怨，“早都告诉你了要你早些来市里，非要在乡下多待几天，你要是早来不就知道学校的路了？你爸也是，一早上班不知道把你带过去，就得麻烦我。”

　　早就习惯了她的语气，何颖背着包先走出门口，尹琳刚到四十，是幼儿园的老师，也许是因为把耐心都用在了学校的小孩子身上，回家面对她，总是有太多不耐烦。何颖攥了攥书包带，低声说：“又不是我想麻烦你。”

　　“不是你想，那我为了谁？”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尹琳踩着高跟鞋拽着她下楼，接着埋怨，“害得我要跟别的老师调班，这个月全勤还没了。”

　　在心里数着台阶，何颖已经能完全将她的声音隔离在外。走出单元楼后，何颖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由她带着往学校而去。早上的风很凉爽，吹得人十分舒服，她看着不断闪过的景色发呆。

　　从她刚出生没多久，父母就离开了老家来嘉市闯荡，把她一个人丢给奶奶。他们工作太忙，也没有足够的钱买房，何颖便一直在老家里养着，读完了小学，父亲才觉得不能让她继续留在乡下了。

　　于是他们将所有的积蓄花出去，在离市中心稍远些的距离买了房，又在她初三那年费尽力气转到了市里。何颖也算是争气，成绩一直名列前茅，顺利考上了最好的高中。只是高中学业会更繁忙，估计以后很少有时间回老家看奶奶了。

　　“到了。”将自行车停在校门口，尹琳一边锁车，一边着急道，“我带你上去。”

　　嘉市二中门口有两棵硕大的槐树，此时正遮出一片阴凉，三三两两的学生们结伴进校门。何颖不由自主的看了眼大家的穿着，而后捏着袖口回答：“不用了，我自己进去就行。”

　　“你知道在哪？”

　　抿了抿唇，何颖点头，现在来报道的都是高一的，跟着进去再找班级就行了。

　　心里还急着赶去上班，尹琳看了看她，皱眉从包里取出零钱，“那也行，快上去吧，放学就坐公交回来。”

　　“好。”目送她走远了，何颖才提着书包往里走，远远看到最中间的教学楼上挂着一块匾，上面写着“造福桑梓”四个大字。

　　只是人群并没有朝着最中间的这栋教学楼而去，转而去了另一头的逸夫楼。何颖咋舌，心中暗自在想，以前整个小学也不过一栋楼。正出神呢，眼前突然多了一个戴着棒球帽的男生，叼着一根棒棒糖痞里痞气的停在了她面前。

　　“嗨，小刺猬，没想到还能和你一个高中啊。”

　　赶忙收住脚，何颖皱眉抬头盯着他。他叫高文谦，是她初中转来后的同班同学，算得上是班里面一个让老师很是头疼的学生，平日里上课不认真听也就罢了，还总是拉帮结派的带着人捣乱。

　　那个时候初中刚转来一位新的化学老师，年轻的男老师，戴着眼睛斯斯文文，自然搞不定这种刺头。而刚转来的何颖化学成绩不算好，每天都要被尹琳责备，她自己更担心真的考不上高中，所以心里也是烦躁不堪。

　　于是在高文谦又一次把化学老师气走，化学课改成自习的时候，何颖终于爆发了。积压已久的压力，在那一刻全部化成了勇气，她转过头就对着后面打闹的高文谦，恶声恶气的来了一句：“你们能不能闭嘴！”

　　那日包括高文谦在内，所有同学和赶来的班主任脸上的惊愕表情，在何颖心里记了好久。万幸高文谦因为一些莫名的“男生气概”，并不与她计较，她也反而因为这件事成了化学课代表，成绩慢慢提了上来。

　　只是从那以后，高文谦就再也不愿意叫她名字，开始喊她“小刺猬”。用高文谦的话来说，就是本来没多少本事，还非得竖起一身刺吓唬人。

　　“怎么不说话，你在哪个班？不会咱们还一起吧？”全然不知回顾了一遍他们过往的何颖是何心情，高文谦自以为熟稔的过来，与她并肩走着。

　　谁要和你在一个班！捏着书包带，何颖不动声色的往旁走了几步，低声道：“九班。”

　　“哟，奥班啊，不错嘛，给我们学校长脸了。”也许是为了听清她的话，高文谦又往她的那边走近了一点，把何颖方才拉开的距离缩小。

　　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哪位校领导呢。何颖腹诽一句，总算是挨到了逸夫楼的大厅，她迎面先看到了个立体的大镜子。镜子里的她瘦小且黑，穿着一身简单的运动装，头发高束在身后，露出一整个额头。

　　用她后来的眼光看来，那个时候的她真的是处处露着土气，可唯有那双眼睛，明亮又清澈，透露着她内心深处的勃勃生机。

　　可惜青春期的少女还学不会意识到自己身上的美，只看到了镜中的高文谦，他大剌剌的走着，单手拎着书包，棒球帽下的面庞干净又张扬，和周围路过的许多人一样，有种天生自带的骄傲。

　　敏感的低下了头，何颖快步往前，想要走过这面镜子。却不想下一瞬，就被人抓住了衣领往后拽了一步。皱紧了眉抬起头，还没等她转头去责问高文谦，就见一个男生与她擦肩而过。

　　许是感受到了这边的动静，那个男生转过头看了过来。

　　碎发落在额前，眉头轻轻蹙着，一米八几的个子，却很清瘦。浅蓝色的衬衫，皮肤很白，看向比他矮一头的何颖时，眼尾往下垂着，神色有些冷。

　　恰好一道清晨的光，从侧面照了过来，暖融的阳光与清冷的少年，碰撞出让人心动的景色。何颖没出息的愣了片刻。

　　“喂，走路不看路，要不是我，你就撞到别人了。”高文谦松开手，撇着嘴略有些嫌弃的说着。而后却抬起头，冲那个男生招了招手。

　　他也看向了高文谦，神情这才一松，半笑不笑的说道：“你这个假期都没回你爸家？”

　　声音也清润好听，还有些没睡醒一样的慵懒困意，何颖不由得低着头拽了一下本就平整的衣角。

　　“嗯。”高文谦似是不乐意这个话题，低头嘟囔了几声。就搪塞过去。

　　那个男生显然也并不想多聊，摆了摆手就上台阶走了。长腿每次跨两阶，不一会就消失不见。

　　松开拽着衣角的手，何颖心中暗暗低讽一声自己，他可是连视线都没有在她身上多停片刻。

　　少女心思总如是，即便是素不相识，也希望能得到别人的注意。而后又懊恼着自己若有若无的自作多情。

　　身旁的高文谦显然没有体会到她的细微心思，催着她走，“快上去吧，你们奥班的都在最上面那层，我送你上去啊。反正我们以前也是同学，以后在这里，哥罩着你。”

　　谁需要你罩着了。对他这自然熟的热情无奈，何颖甩甩头，发丝轻轻拂过后颈，把刚才的事情全部抛诸脑后。

　　——

　　看到了九班的牌子，何颖望着里面乱糟糟的一团，不免有些错愕。按理来说，这个班的不都是些尖子生吗，尖子生不是都该乖乖读书的吗，可是这些争吵玩闹的都是谁？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高文谦就径直走到了第三排的空座上冲她招手，“快来，这有座。”

　　那扯着嗓子的一声喊，硬是让本来喧闹的班级安静下来了一半，都不约而同的转过头来。

　　没想到她来班里的第一面，就如此的引人注目，何颖的脸腾的一下红了大半。眼睛眨了许久，才赶在高文谦又一次出声之前低着头快步跑过去坐下。

　　“行了，我也该回去了。”何颖的配合，极大的满足了高文谦装大哥的心理，他满意的点头，然后又看向望着他们的同学自得的笑，“我叫高文谦，大家都是同学，以后一起玩啊！”

　　班里另一半吵闹的同学也安静下来了。

　　可高文谦天生就没有尴尬这种情绪，提着自己的书包就头也不回的离开。

　　教室里寂静了片刻，然后不知道是谁突然笑了一声，接下来就演变成了所有人的哄堂大笑。

　　而何颖早成了一只煮熟的虾，红着脸蜷缩在桌子上，心里是十万分的后悔。刚才为啥不能快走几步，避开这个家伙。

　　“同学，你这朋友可真够有范的。”前面的女生突然转过来，戏谑的说着。

　　何颖涨红了脸，连连摆手，却说不出解释的话来。

　　不过那个女生显然也没有恶意，瞥了一眼她旁边的位置，撑着下巴叹道：“不过他给你挑的可算不上好位置，大家都把第三排空出来，肯定是有原因的。”

　　她这句话一落，何颖的小心脏就颤了三颤，人际关系是她现在最胆怯的东西。她的话里话外，可都透露着这个同桌不好相处的意思。

　　看向塞进桌兜的书包，何颖犹豫着要不要跑。

　　就在这时，一个深色的书包被随手扔在了她旁边的桌子上，接着椅子就被拉开。

　　何颖一抬头，在看清来人后愣住。

　　淡蓝色的衬衫与干净的碎发，正是刚才遇见的那个男生，此刻好看的眉眼微微挑着，略有些惊讶的看着她，只是眼底深处的情绪还是淡淡的，似乎对她坐在这里也不是很关心。

　　已经捏紧了书包，何颖觉得有些口干，下一刻就要冲到后排去。

　　“是你啊。”

　　他却突然开口，声音有些不经意的散漫。可语气中那么一丝丝与陌生人不同的意味，硬生生绊住了何颖逃跑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