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双世书》玖琉

5、坊间怪谈

　　二丫蹑手蹑脚地跟在小叫花身后，天空被密布的高墙青瓦切割成小小的一块，站在这样逼仄的空间抬头向上看，有种四面高墙随时会倾塌的错觉。

　　她摇摇脑袋，想把那些不切实际的想象从脑中赶出去。这时候就看到面前人忽然停下来脚步，耳边传来一声压低了的提醒，“到了。”

　　二丫一个猛刹车才控制住身子没有撞到前面人的背上。

　　地点是城北北门巷。就算是土生土长的洛县人士，二丫也得凭良心说，对于整个县城的弄堂，她远远没有小叫花来的熟悉。她毕竟年纪还小，又是个女孩儿，就算在同龄孩子中算体力特别好的，也很少能有一个人出门闲逛的时候。加上她家住在城西，是洛县最新最热闹的地方，靠近码头，终日人来人往的，一天到晚都有新鲜热闹可看，天生跟古旧的北区划出了界限。北区是洛县最早的县区，早在洛县还不叫洛县，叫洛村的时候就存在了，后来随着城区发展，建筑杂七杂八往外盖，这里早就被众多被废弃的宅屋掩盖了，年轻人爱热闹，多半不愿意住在西区，剩下的都是些老人家，或者那些家境穷苦盖不起新房的居民，三教九流的人都混迹于此，长此以往更加增添了北区荒凉的名声。
　　因此即便是二丫，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如果不是有对北区轻车熟路的小叫花带领的话，她估计早就迷失在那些错综复杂的巷道里了，饶是如此，当走进一条昏暗的小巷的时候，二丫看着脚旁半人高的野草，还是彻底弄混了方向。

　　“就是这儿了。不过我们还得翻过这道墙。”小叫花紧了紧他腰间跟破布也差不了多少的腰带，使劲踹了下墙壁试了试硬度。做完这一切，他还不忘回头叮嘱二丫，“待会儿我先把你拱上去，不过你得轻点，千万别出声，北区不比西区，要是被人发现了，可吃不了兜着走。”
　　“北区这么可怕？”二丫奇道。
　　“其他的倒是还好，虽然地方破了点，但经常也有官府的巡逻队在这边走动。不过北区么……各式各样的人多了，总容易出乱子。特别是夜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有心吓唬下他眼中毛都不懂的小丫头，便故意做出一副严肃的表情说道，“你可千万别想着一个人跑到这里来，晚上有怪物，专抓你这种白白胖胖的小娃娃吃。”
　　“我才不胖……”二丫嘟囔着，但还是对北区生出了一点稀薄的警惕感。
　　“你可别觉得我是在吓唬你，从前我没见过怪物，但这里拐娃娃的坏人可不少。他们专挑落单的娃娃下手，抓住一个就蒙了你嘴脸，捆了手脚五花大绑地卖到外地去，教你哭都哭不出来。就算不是坏人，这里的男人女人全长着一张夜叉脸，操起锅子就能砸人的，骂起人来声儿又高又亮，所以你待会儿进去千万别乱跑，等我到了再走动，不然在里头迷了路，指不定就进了哪个夜叉的锅里。”他想想还是不放心，又叮嘱道，“而且……而且现在还真有怪物了，如果不小心撞见了，你就大喊——人怎么也还是比怪物来的好些。”
　　他望着高墙，眼睛里是二丫不曾见过的警惕。
　　“……都怪那口邪门的井。”

　　二丫的好奇心在对方各种的描述之下，蹭蹭蹭地壮大了起来。

　　她踩着小叫花的肩膀爬上了墙——为了不弄脏她的花裙子，小叫花还特地用清水洗干净了双手，这时候抓着她的两只脚踝，虽然有些颤抖，不过还是牢牢地撑住了她的身子。他一边努力挺直脊背把身上人送的高些，一边低声问道，“怎么样，看到了吗？”
　　二丫一开始没说话，她扭动着脖子像是要把面前的景物看的更加清楚，过了片刻，直到底下人忍不住要再次发问的时候，她才轻轻地回了一声，“看到了。”

　　“那我先送你进去。”

　　“嘘，有人！”二丫忽然发出了警告，同时右脚重重跺了下小叫花的肩膀，后者吃力地摇晃着身子，差点没把人给摔下去，不过他忍住了没喊出来，而是及时地弯曲膝盖下蹲了一点，这样就是有人从墙内看过来，也看不到二丫被瓦片挡住的发髻。
　　“呼，还好本大爷机灵……我说丫头，要不你先下来……”小叫花的话还没说完，右肩上又被跺了一下——不过这次力道轻了很多，没让他弯曲的膝盖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但这还不是结束，随即又是一下重击，二丫双手攀着瓦片的中央，整个身子竟然就跟只风筝一样轻盈地飞上了墙，她爬上墙头的瞬间甩下了一根布条——小叫花定睛一看的时候才发现那破破烂烂的布条竟然是对方不知何时从他腰上扯下的腰带——“大哥哥，你上来。咱们爬到那边的树上去，动作快的话，他们看不见我们的。”
　　“……”望着墙上那丫头真挚的表情，小叫花彻底没了脾气。
　　不过他到底还是没选择“让个六岁丫头用腰带把自己拉上墙”这个没出息的选项——或者说他不敢信赖自己那根破了七八个窟窿的腰带的承重力，而是气鼓鼓地抿着一张嘴，猛蹬了几下墙壁跟只猴子一样翻了上去。

　　果然在墙更深处与隔壁院落交接的地方长着棵枝叶茂盛的大树。他们跟两只猫儿一样轻手轻脚地爬过去，钻进树叶缝隙的时候恰好听见下方传来的人声。

　　“黄天师，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不得不请你过来。如今这城里的怪事是越来越多，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起了，我们巡捕房的人将这里的住户及相关人员全部盘查过了，真的没发现任何异常。”一个粗壮的男声说道。

　　树上的两人不由自主地对视了一眼，发现对方脸上都是一片茫然。
　　二丫探出身子，伸手把遮挡视线的枝叶稍微拨开了一点，从露出的缝隙看下去，在树干不远处，一口密封着的水井旁边，参次不齐地站着几个人。为首的是一个穿着衙门巡捕衣服的汉子，以前二丫跟随父亲看过囚犯游街，每次站在最前头押运的那人就是他了，她知道那是巡捕房的赵捕头。
　　此时这位一贯以强硬凶悍形象示人的汉子满脸阴云，正皱着眉跟人群中一个干瘦的老头子说话。
　　那老头穿着黄色的大褂，手中提着一把桃木剑，整个背部佝偻着，看上去像个会喘气的骷髅。但就是这么个一点不起眼，甚至有点猥琐的骷髅，站在人群中，就让周围的人不由自主地跟他隔开了距离。
　　被称作“黄天师”的老头表情也没好看到哪儿去，他盯着被大块石板封得死死的水井，灼热的视线像是要在那石板上钻出个洞来。

　　“从前洛县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他一脸肃容，声音又轻又快，旁边的赵捕头听到了，一张脸上的愁容更是浓了几分。

　　“谁说不是呢。”赵捕头感慨地叹了口气。“打我出生开始，洛县一直是风调雨顺的，十里八乡谁不夸咱们是鱼米之乡，商贾之州，就是在整个云州提起来都是有名的。可从三年前就开始各种不对劲了，先是雨水越来越少，就说今年吧，三个月都没有一滴雨了，县里最大的水井都快干了……这倒也罢了，咱们背靠洛水，偶尔旱点还可以忍，可偏偏又出了这事儿……不瞒您说啊，小的我当年参军的时候什么没见过，鬼怪传闻也听过无数，也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的……这么的……古怪的东西。”
　　他像是想起来什么不好的回忆，五官紧紧扭在一起，活像个干瘪的橘子皮。

　　一旁的黄天师看到了，也跟着蹙起了眉头。
　　“我记着你跟我说县里有妖物作祟，北门巷里有人看见猫狗成精是吧。”

　　赵捕头跟四周站着的手下们交换了一个眼色，看上去这里的每个人都听过、或者见过那个“东西”，纷纷露出了惊惧的神色。
　　他们不约而同地扫视着周围的景物，像是警惕着某种“东西”，直到确认只有遍地的荒草，除了偶尔拂过的风声再无别的动静之后，赵捕头才上前了一步，慎之又慎地压低嗓子对黄天师说道。
　　“一开始只是有人发现自家的猫狗不吃不睡，一到月圆之夜就格外暴躁，后来躁狂的症状在白日也会发作，再后来那猫狗就开始咬人。本来大家都没当回事，毕竟春季疯病发作再正常不过了，北巷的人向来又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他们把发疯的猫狗打死后随手就给埋了——可谁也没想到，就是这一埋，才给埋出事情来了。”

　　就算隔着老远，树上的两人也能清楚听见风里传来的男人声音中的恐惧。

　　“那两只死掉的猫狗它……它他娘地又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