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第九十八章 心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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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是水云卿第一次切实体会到了“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仿佛已经过去了几个春秋，不知春风已吹过多少次，叶又绿了多少次……
那一刻，仿佛时间已经停止，仿佛一切都不存在了……
钟离珉睁开了眼睛。
那种睁开眼睛，不是长久昏迷以后的缓缓醒来，竟是毫无征兆地突然醒来。这便说明，他早就醒了，并没有昏睡了那么久。他应该……伤得没有想象中那么重吧。
然而，事态并没有像想象中那般发展，钟离珉只是睁开了眼睛，却是眼神发直，并没有看向水云卿。
猛地，他扣住了水云卿的手腕，下意识中是一招擒拿，最简单的一招，他的动作娴熟得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钟离珉是教过水云卿对抗擒拿术的简单招数的，但是水云卿面对他没有丝毫防备。莫说是没有防备，就是有防备，也敌不过钟离珉的速度和力量。顷刻之间，水云卿便被钟离珉点中肩头两个穴道，用一把匕首抵住了脖子。水云卿甚至没有看清钟离珉是何时从枕头下抽出了匕首。
“说，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给我下迷药？”他盯着水云卿的眼睛。
“我……”水云卿不知所以，“是我啊……我是……我是水云卿……是赌神，是江乾，是阿若啊……我是阿若啊……你看不到……你看不到我吗？”可此时，她的嗓子依旧是略带沙哑的，又未止住哭泣，说起话来便略显得力不从心。
“你怎么会知道她？别以为我看不到，你就可以轻易骗得过我！”钟离珉登时警惕起来。
“我……我真的是……”
“说！你怎么会知道她？”
水云卿早已泪流满面，抽噎道：“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些什么，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看不到。可是……可是……你摸我的手啊，那是你送给我的墨玉扳指，那是赌神成为你朋友的见证啊，这几天，我从来没有都把它摘下来过。如果扳指是可以伪造的，你摸我的左脸啊，那道伤疤，是你亲手在我脸上留下的，是不是人皮面具，你一定能够摸得出来的，是不是……是不是……若你执意不愿相信，我现在动弹不得，你便一刀取了我性命好了。”到此时，枕头已经湿透。
钟离珉的手指触到了蔓延过来的泪水，他的手略略颤抖。许久，他抬起了手，摸索着找到了水云卿的左手，是那个墨玉扳指！那墨玉扳指毕竟是带在他身上几年的东西，那种手感，他再熟悉不过。水云卿能够感到，他怔了一下。他颤抖的左手覆上了水云卿的面颊，最后，停在了那道浅浅的伤疤之上。他的手，一点一点地划过那道伤疤，一分一毫，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细节。若说扳指还可以造假，可这道伤疤，是他钟离珉亲手一刀划过而留下的，是要跟随水云卿一生一世的啊！
钟离珉浑身紧绷的神经刹那间松懈下来，此时，他的泪水也决堤而出，匕首也不知是何时便滑落在地上。他一把抱住了水云卿，解开了她的穴道，生怕这就是一场梦，当再次醒来的时候，就什么都不复存在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竟连你都认不出……”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水云卿也紧紧抱住了钟离珉，此时此刻，她已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掩饰和躲避，“我就知道，你不会只靠相貌和声音才能认出我。我就知道你不会死，你一定在一个地方等着我。我就知道我一定能找到你……一定能……找到你。你知道吗？我真的好害怕，好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了，我真的是一个怕死的人，我方才，真的好怕你一刀割断我的喉咙，我就再也……再也见不到你了……你找了知道吗？我找了你多少天……找了多少天，才找到这里吗？”
“你别说了……别说了……我一直……我一直都在等你。”
水云卿感到几近窒息，“你……不要抱那么紧，我快不能呼吸了。”
“对不起……是我……我是……太高兴了，太激动了。”钟离珉这才渐渐松开了手臂。
水云卿沉吟道：“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吗？以后，再也不要点我的穴道了好不好？我害怕那种未知，害怕那种……无奈。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我求你……再也不要点我的穴道了好不好？”
“我……”
“你答不答应？”
“好吧，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你记得，这不是三侠答应赌神的，是你钟离珉，答应我水云卿的。”
“我答应……我都答应，我什么都答应你。现在，我已经松开了手，你是不是也不必那么紧张了。”
水云卿微嗔道：“我这辈子也不会再放开你，让你从我的身边溜走。我再也不想找不到你，再也不想时时刻刻为你提心吊胆，再也不想躲避你，再也不想……离开你。”
钟离珉缓声道：“我不是一直都像影子一样跟着你么，只要你不嫌累赘就是。”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打趣？你……你的眼睛是……”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我从小就被义父训练，听声辩位的能力早已接近盲人，就算没有这双眼睛，我一样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只是……我若从此再也看不见了，你可会在乎吗？”
水云卿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她这才意识到，钟离珉看不见。
钟离珉微笑道：“你不必迟疑，你是在摇头，还是在点头，我都能够感觉到。你放心，从此不管你是水云卿，是赌神，是江乾，还是阿若，我都再不会认错了你。”虽然他看不见，可他的双眼，一直都直视着水云卿的双眼。
“这是你答应我的，你要永远记得，你以后，再也不许认不出我，再也不许了……”
“嗯，我答应你。”
“我记得……你从前很少会承诺。”
“你要知道，从前和如今，不一样了。”
“你是怎么到这儿的？”
“到这里么？”钟离珉回忆道，“那一日我跳下去以后，好在有轻功和内力护体，山壁上又有不少树枝，这才得以留下了一条命。”
“你伤得……重不重？”这时候，水云卿从无比的悲喜交加当中醒过来，开始上下打量几日不见的钟离珉。钟离珉的左腿小腿骨断了，不过已然接好，如今已在愈合当中了。身上很多处擦伤，也都上了金疮药。还有，他的脸上，添了一道骇人的伤疤。伤口已愈合了七八分，可伤疤一直从右眼眼角附近延伸到颈侧，想是去不掉了。不过，每一处伤口都裹得十分精练娴熟，看得出，裹伤的人，医术是很高明的。
钟离珉摇头道：“这算不得什么，高手过招受了内伤，比这严重很多，外伤而已，养上几日，便会痊愈了。”
“可……你的脸……”
“我的脸很重要吗？”
“我的意思是……”
“你不用解释，我都明白。我想，大约是上天知道你的脸上有一道伤疤，所以也给了我一道，这样，我们就一样了。从此，你不敢嫌弃我，我也不敢嫌弃你了。”
一阵沉默，水云卿又默默流下两行泪水。
“你哭了？”
水云卿伏在钟离珉肩头，“你为我如此，我却……我本不值得你为我如此，赌上自己的性命，不值得……不值得……”
钟离珉抚着水云卿的后背，“怎会不值得？我很庆幸我赌了这一局，我又很庆幸我赢了这一局，赢得了全世界最珍贵的赌注。以后，我便可以宣告，我是第一个赢过赌神的人。”
“我早说过，这是一个无法退出的赌局。我也说过，我可能会输给一个半点赌术都不会的人。如今，我是真的输给你的，输得一败涂地。崇燚……崇燚……钟离崇燚，我真的输给你了。”
“你叫我什么？”钟离珉一时愣了一下。
“崇燚……崇燚……崇燚……崇燚……崇燚……不管你喜不喜欢……我总不能，一直叫你‘风三侠’。”
“你喜欢怎样叫，便怎样叫。”
水云卿依偎在钟离珉的怀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崇燚……崇燚……崇燚……崇燚……”仿佛，这一切都是一场梦，若不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就随时都会醒过来，等到醒过来，这一切美好的幻象就都不复存在了。水云卿从未曾想象过这样的画面，有一天，她会这样依偎在钟离珉的怀里，有一天，赌神和风三侠，除了惺惺相惜以外，还会有其他的。她一直在躲避，一直在逃避，直到钟离珉跳下千思崖的那一刻，她的心才真正打开了。千思崖，千思崖，那或许真的是桐山的神冥冥之中成全了他们吧。
时间过了很久……很久……他们沉默不语，相依相偎，一切的一切，在那一刻，都形同虚设，不再重要了。眼里，只有彼此，心里，也只有彼此。这是水云卿第一次感受到，全心全意地去爱一个人，竟就是这般滋味。
“你又是怎么到这儿的？”钟离珉问道。
“我……那可是说来话长呢。”水云卿当下便把她这几日的经历说了。找遍山脚下每一寸土地，每一个村落，住进了水灵的家里，听水灵讲了千思崖的故事，然后又误打误撞走进了这片桃花林，找到了这个村落，找到了他。
“走进桃花林以后，我恍恍惚惚，后来的事情，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醒过来的时候，就躺在这间房子里面。是景姐姐救了我，她是这间房子的主人，也是这个村子里的大夫，也是她救了你。”
“你说什么？”钟离珉突然追问。
“是……景姐姐救了我，也救了你。”
钟离珉浑身都僵住了，好像被雷电劈中，好像被点了穴道。“景”这个姓氏，毕竟不常见啊，景姐姐，那便是与她年龄相仿了。他认识的人很多，很多，可是姓景的，就只有三个。景裕臻、景雨浣、景雨泽，景裕臻是景雨浣的父亲，景雨泽是景雨浣的弟弟。景家世代行医，景裕臻二十岁出头时就是一代名医，景雨浣师承父亲，也习得一手好医术。一声“景姐姐”，怎能让他不往那里想？
那段往事，他已经很努力地尝试着忘记，尝试着放下。可是，那一句“景姐姐”却又勾起了那段尘封的往事。他并不是空想。那是已是四年前的事情了。四年前，就是在这里，桐山之上千思崖，景雨浣就是在这里跳下了悬崖，不知去向。那个地洞，便是他们所为，所以他会清楚地记得那个位置。那一次，他就像水云卿寻他一般，疯了一般，找遍了桐山脚下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村落，却什么线索都没有。景雨浣就像石沉大海，再也没了音讯。
那一次，他也疯了一样地喊着景雨浣的名字，每一刻，都在等着有人答应，可每一次，都事与愿违。为了这一次撕心裂肺的呼喊，他曾连续两个月都发不出声音。义父狠狠的一个耳光把他打醒，当时他的脸上的掌印过了小半个月才渐渐消肿。那时候的弘燚也就是和现在的阿若相仿的年纪，只敢躲在门后看着这一切，还不敢挡在大哥的身前，拦住义父的巴掌。可是，那一巴掌并没有让钟离珉淡忘那段往事，却是像那个巴掌一样，让那间往事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心上。脸上的肿痛终究是会消去，可心上的烙印，却永远不能淡去了。只是，时间长了，他明白他在做一件什么样的事情，只有，暂时把这件往事封存。
他曾以为，他的一生，也就是这样了，他应该，不会再爱了，直到，在京城的屋顶，结识了特立独行的赌神逆乾坤，直到他知道了，赌神竟是一个女子。
“你怎么了？”水云卿在钟离珉眼前挥了挥手，可她才又想起来，钟离珉看不见。
钟离珉是感觉到的，只说了句“没什么”。
水云卿又问：“方才你说的……迷药，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钟离珉摇了摇头，“这几日，她的确替我接了骨头，包扎了伤口，药也都是她开的，是她煎的，也是她拿给我喝的，但她从来没有开口说话。过了两三日我便感到不对，仔细辨认才发觉这药里掺了迷药，而且是很大剂量的迷药，足可以让我睡上一整天。今日，我感到身上爽快不少，就偷偷把药倒了，然后……可是，我等到的竟是你。”
“你何必如此草木皆兵？今日起来，我在这村子里走了走。在这村子里，景姐姐可是有口皆碑的啊。她这样做，也一定是有原因的。”
“许是我太过警惕了吧，但愿如此……但愿如此……”
“你跟景姐姐……从前认识吗？”作为一个女人，这样的敏感，水云卿是有的。
“我不知道是不是她……”
“没关系，你若不想说，便不要说。”
“无妨，都已经过去了。有机会，我会把以前的事情都告诉你。”
“嗯。”
清脆的瓶罐碎裂声，一切的其他声音全都因此停止。
水云卿转身看过去，景大夫就站在门口，全身都僵住了。
作者有话说
第99章 第九十八章 心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