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苏临渊

1、兄弟

　　這是學期的最後一天。
　　雖然老師還在講臺上喋喋不休地說著暑假注意事項，但坐在下面的學生們已經無心聽講了。
　　夏日的豔陽把教室烤成一個大蒸籠，我甚至能看到鄰座的女生頭上冒出的熱氣。
　　我想，全世界最強的生物應該就是國二女生了，又聒噪又八卦，在我周圍七嘴八舌地小聲說話，沒有一刻安靜。

　　「真不想回家啊。」梳著娃娃頭的田中幸子悶悶不樂地說。
　　田中家裏只有她一個小孩，父母都出去工作。按理說，她這種生長在殷實家庭的孩子，都不會有什麼煩惱才對。
　　「要有好長一段時間見不到面啦，好可惜的說。」
　　沒想到後排那個姓櫻井的女生也贊同了她。
　　「就是啊，和父母一起旅行一點意思也沒有。」
　　「對喔，沙耶也沒有兄弟姐妹呢……」
　　我們這一班，獨生子女的家庭蠻多的。看電視的時候不會有人爭頻道，零用錢也比較充裕，明明是很棒的事情，卻不知爲什麽她們不這麼認為。
　　這時，田中忽然歪過頭來戳了戳我。
　　「不二同學，你就好啦，有哥哥和姐姐，暑假一定過的很有趣吧？」
　　「誰、誰知道啊，那種事情。」我粗聲粗氣地回答，「我要參加網球部的集訓，才沒空理他們！」
　　「嗚哇……真是個冷淡的人……」
　　櫻井撇了撇嘴。
　　切，隨便怎麼說。我不服氣地在心裏嘀咕一句，不過沒講出來。然後低下頭收拾課桌，把桌肚裡的雜物全部清出來，一鼓作氣往書包裏塞。
　　其實，我甚至打算一放學就去集訓地報導。集訓要用到的東西平時就放在學校，沒有特意跑回家一趟的必要，還能免去和某人碰面的麻煩。

　　「……總之，你們要好好完成作業。特別是你——不二裕太，」這時，講臺上的老師點著我的名字故意停頓一下，「知道了嗎？」
　　這個老頭，每次需要製造效果就來拿我開心。
　　「爲什麽是我啊？」我一愣，搔了搔頭髮不滿地說。
　　果不其然，大家都笑了起來。
　　「要好好完成功課喔，小裕太～」、「聽話喔☆」、「不會的話就讓你的天才哥哥教你，哈哈哈！」好事的同學模仿老師的口氣調侃我。
　　別的還好，但「天才哥哥」幾個字真刺耳，仿佛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冰水。如果沒有這個哥哥就好了。於是我冷冷地瞪回去。
　　那個男生自知說了不該說的話，趕緊移開視線。

　　就這樣，最後的時間終於在融洽的氣氛中結束了，大家歡呼雀躍著跑出教室，我也趕緊背起書包，飛快地沖向部室拎網球袋。
　　跑到半路，手機「嗶嗶嗶嗶」地響了起來，我氣喘吁吁地掏出來看。
　　「哎？是大姐？」
　　由美子姊姊一般都蠻少打電話給我，往往傳郵件比較多，現在突然打來，莫非有什麽要緊事嗎？我趕緊按下通話鍵。
　　「裕太嗎？不好了……」
　　由美子姊姊焦急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我不由自主地心下一沉。
　　「大姊，出什麽事？」
　　「周助他、他生病了，看上去挺嚴重的。」
　　「……咦？」
　　「對不起喔裕太，沒空照顧你，」由美子姊姊憂心衝衝地道歉說，「不然，你留在學校吧。」
　　「說什麼傻話！叫醫生了嗎？我這就回去！」明明不想見到那個人，我卻脫口而出，不等由美子姊姊再說些什麼，就掛掉了電話。

　　我風風火火地踏上歸途，途中止不住為大哥擔心。
　　平時，他身體一向蠻好的啊……啊，是了，難不成是膝蓋上的傷復發了？怪不得很嚴重……一定是這樣！
　　雖然我偶爾也會揶揄地問他「喂，你膝蓋怎樣」之類的問題，但大哥卻總平靜地笑著反問，「裕太是在關心我嗎？」
　　這麼一來，我就沒辦法再說下去了。他膝蓋傷勢的事情便不了了之。
　　大哥那個人，對自己的事情，什麽都不會主動講的。
　　……早知如此，再多問一下有什麽不行？爲什麽沒有多問一下呢？
　　我後悔極了。
　　千萬不要有事啊，大哥！
　　我再一次加快腳步，汗水不斷從額頭淌下，滴進眼睛裏，連制服上衣也完全濕透了。

　　走完那段狹長的柏油坡，我回到家中。
　　「大哥！你怎——」
　　我「砰」地一下推開大門，最後一個音卻卡在了嘴裏。
　　「啊，裕太回來了。」
　　掛著一副與往日表情無差的笑臉的大哥出現在玄關——沒用手杖，也沒看出任何身體不適的感覺。
　　「……」
　　緊繃的神經在這一秒瞬間鬆弛下來，但下一秒，我馬上反應過來，自己被耍了。
　　……我真是個……大笨蛋啊！
　　「我要回學校去了。」
　　我努力壓住即將氾濫的火氣，調頭便走。
　　「等一下，裕太。」
　　大哥追了出來。
　　「都回來了，就留在家裏吃晚飯吧。」
　　始作俑者由美子姊姊也跟了出來。
　　我一言不發地僵持了一會兒，還是跟他們進了屋。

　　「周助，要和裕太好好相處喔。」
　　說完，由美子姊姊把客廳留給我和大哥。大哥點點頭，倒水遞給我，我沒有接。
　　廚房裏，咖喱的味道飄出來。小時候我和大哥都很喜歡吃由美子姊姊煮的菜。
　　「是我讓由美子姊姊那麼說的。」大哥把水杯放在我面前，溫和地開了口。
　　「承認了吧！騙人實在太差勁了！」
　　「沒有說謊喔。」
　　「不要狡辩！」
　　「的確生病了，不過是這裡。」大哥認真地指了指胸口，「吶，心病，也算生病了吧？」
　　「……」
　　「一直沒有機會和裕太好好聊天，因此非常在意這件事情。能理解嗎？」
　　大哥這麼一說，我猛然意識到，總想逃離他影子的我，已經好久都沒回家了。
　　「上次去看你的比賽，看到你出色地打贏了對手，很強喔。裕太變得愈來愈強了。恭喜你。」
　　大哥所說的，僅是一場普通的練習賽，贏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我是圣魯道夫的王牌啊！
　　「裕太一直都住校，雖然發了郵件，但仍然想親口對你說出來。」
　　可是，我卻一直迴避著。
　　不願意接受大哥的肯定是爲什麽呢？
　　郵件沒回，打電話過來，就讓觀月前輩幫我推掉。
　　啊……只要切斷和大哥的聯繫，只要這樣我就……
　　我就不是「天才的弟弟」了！
　　「大哥……我……」
　　原來，一直強調「天才的弟弟」這個稱謂，生活在此之下的人是我呀，大哥他始終沒有這麼想。
　　「我拜託由美子姊姊打電話給你，我知道裕太肯定會回來的。謝謝你回來。」
　　「……」
　　有那麼一瞬間，我想和大哥說「對不起」，但我說出來的卻是——
　　「知、知道啦！被你嚇得肚子都餓了，我去廚房拿蛋糕吃！」
　　我意識到自己的臉有些發燙，忍不住拍了拍臉頰。

　　「你們兩個，是兄弟嘛。」
　　從廚房回到客廳，我回味著由美子姊姊剛才對我說的這句話，深深吐出一口氣。
　　「裕太，這是禮物。」
　　這時，大哥又走過來，把一副護腕遞到我面前，正是我最喜歡的品牌，想要很久了。大哥怎麼知道的呢？
　　「喔……」
　　結果，我還是說不出口那個簡單的「謝」字。
　　大哥卻不介意，微笑著著拍了拍我的肩膀。
　　「裕太喜歡嗎？」
　　「嗯……」
　　「太好了。」

　　又過了不大工夫，由美子姊姊準備好晚飯，我便和他們一起吃。
　　其實……回家也挺好的。
　　晚飯後，我還和大哥一起玩電視遊戲。
　　明明是我提議的，大哥卻比我打得還認真，拉著我一直玩。我都不知道大哥連打遊戲也這麼拿手，該說真不愧是大哥嗎？
　　不知玩了多久，我的眼皮漸漸沉重起來，握著遊戲手柄的手也開始不聽使喚。
　　「裕太困了就先睡吧。」
　　大哥盯著電視屏幕，摸了摸我的頭。
　　「我還未輸啊……」
　　本想打開他的手，一定是因為太困的緣故吧，我卻沒有那樣做。
　　「不回房間睡要被由美子姊姊罵喔。」
　　「……」
　　意識漸漸朦朧起來，聽得見大哥的聲音，帶著令人懷念的安心的味道，就像小時候一樣。

　　啊啊……果然。
　　這個人，是我的大哥，我們是……兄弟嘛。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