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空》梧桐下的雨

5、第 5 章 上安

　　自从无棠学会了熬汤，孟婆盛舒就没有出现过，大概是休假去了。

　　“你有没有听过长白仙君被罚去历劫了，听说是为了一个魔女，前魔尊的三女儿。”小鬼啊归是一个忍不住话的人，孟婆在的时候他不敢问，现在好不容易碰到从仙界来到小仙，小仙也是仙。

　　无棠默默在心中叹气，人们都喜欢给人编造故事，难道就不能是长白仙君自己无聊要去历劫的吗？

　　“不知道哎，我很久没有回过仙界了，不过前魔尊一家不都是被新魔尊墨棠杀了吗？怎么又冒出一个三公主。”无棠低着身子问，这小鬼生前应该还是十二三岁的小孩。

　　“听闻是长白仙君用还魂灯收集了灵魂，用天生雪莲给她造了身躯，才得以起死回生。”小鬼一说到长白就非常兴奋，无棠也被这种情绪感染到。

　　“你好像好多听闻哦，在这里多少年了啊。”

　　“已经一百八十年了。”

　　无棠煮汤的第五年，那晚正忙着脚不沾地的时候，小鬼们突然安静起来，无棠抬眼看去，就看到小鬼自动让出了一条道路，远远看着一个风度不凡的人往这边走来，无棠愣愣着看着来人。

　　“汤。”男人只说了一个字，无棠把手里的孟婆汤递给她，看着来人走近又走远，消失在轮回台中。

　　“姐姐看到没，那是长白仙君，都轮回四次了，现在又开始了呢。”小鬼百白还是那么爱说话，无棠没有说话，因为长白仙君和玖乘长了同一张脸。

　　十年期满的时候，孟婆调侃道：“棠棠做得很不错，有没有兴趣留在冥界啊。”

　　“不了，谢谢，以后有缘再见。”无棠说完便把孟婆汤喝了，想不到自己熬出来的孟婆汤如此难喝，在轮回台她只有一个想法，以后再也不喝自己熬的汤了。

　　如果她们从来没有遇见会不会一样呢，她以为她们有很多以后。

　　听闻林尚的婚讯的时候，风上安刚刚了结杜牡的生命，走到街上，人们热火朝天议论翰林小姐和安国公大公子的婚事。

　　“店家，来碗阳春面。”上安坐下开始擦拭手里的剑，这已经是她第十把剑，仍然和前面的剑一样，用得不顺手，仔仔细细擦拭残留的血迹。

　　阳春面很快就被老板做好，滚烫的食物顺着喉咙抵达胃，热气从脚底散到全身。

　　“你听说了吗？安国公这个月底办婚事，也请江湖各门派，江湖侠客只要报上名号也能出席。”长大有点彪悍的剑客提到。

　　“安国公夫人当年是江湖盟主，宴请江湖人出席很正常。”看不出武功深浅的男子，不停摇着他手里的扇，双眼看向上安。

　　上安心里虽然不解，也没有主动搭话，大概是看她长得美吧。

　　熟门熟路找到林尚的院子，林尚正在与月对饮，看到她也不出声，拿起杯子酌了一杯酒放在对面。

　　“怎么想成亲了？”上安没有喝对面的酒，在他的右手旁坐下。

　　“你又不答应和我浪迹天涯，我成婚立业也没有错吧。”说完用他深情的眼睛看着上安。

　　上安没理他没有说出口的话，把酒壶拿起来直接喝，他一个安国公公子，向来想做什么就什么。

　　“还有吗？”上安倒了倒手上的空瓶，这酒应该是百年的酒了，很快就被她喝完。

　　林尚把她带进屋内，看着屋内十几瓶酒，她也不问为什么寝室会有那么多酒，拿起便喝。

　　“今天又有任务？”林尚看着她把酒一瓶一瓶喝完，醉意慢慢染红脸颊。

　　语言行动都显得有点迟钝的她，想了很久才明白他问什么。

　　“一个小任务。”看着渐渐走近的上安，林尚在心里慢慢描绘她的棱角。

　　看着跌入怀里的上安，难道她不知道吗？如果他真的不要她了，是真的会不要的。

　　每次做完任务，他们都会像现在一样，上安喝得半醉半醒，缠着他温存，只是把他当做床伴吗？

　　阳光照进窗台，新的一个早晨已经到来，上安昨晚比往常还有疯狂一些，她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那酒是林尚那痴迷酒的母亲，给他酿的大婚酒。

　　看着怀里的人，脸上的绒毛清晰可见，她还是如初见那样年轻，也比初见还会单纯，没有家庭的上安大概体会不到人是会衰老的，老去会变得在意很多东西。

　　上安慢慢转醒，大概是昨晚被林尚罐了两碗醒酒汤的原因，竟然没有觉得不舒服，发现自己还被林尚压在怀里，她惊讶了一瞬间。

　　“今天你不上值吗？”把林尚扒拉下去，起身找衣服，昨晚的衣服已经被撕碎，铺满一地，但是不像往常一样，上安这次没有在床头找到新的衣裙，用眼神询问身旁的男人。

　　把上安重新抱入怀里，一搭没一搭玩着头发：“我陪着你好不好。”

　　“你是想我陪着你吧。”上安无语道。

　　“嗯，是我想你陪着我。”林尚也不否认。

　　“我们不能这样下去，你是要成亲的人。”上安莫名有点心酸，她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难过。

　　她有点想哭，她不知道为什么，被父亲三两银子买去青楼的时候她都没有哭，师傅被杀的时候她也没有哭，师姐想杀她的时候也没有哭。

　　林尚看出她突然不高兴，连忙起身去给她准备衣物，上安佩戴好玉佩的时候，已经把情绪整理好。

　　“我们去福安時吧，听灵玉姐姐说在哪里许愿很灵。”上安突然说道。

　　“你不是不信神佛吗？”林尚有点错愕看着她。

　　“现在也不信啊，但是就是想去看看，突然有这个念头，你不想去就算了，也不是那么想去。”上安无所谓地说。

　　“去，我现在就吩咐安丰准备马车。”林尚匆匆忙忙出去找安丰，安丰是林尚的贴身侍卫，上安每次到来，他都会提前退下，现在应该在隔壁的风院。

　　在马车上看到的上京城和平时看到的上京城好像不一样，上安饶有兴趣看了一路，林尚也抱了她一路，她其实不是太能够理解，抱着她那么重，为什么要自找罪受呢，她自己坐在马车上更舒服呢。

　　林尚没理她的询问，她总是那么迟钝的。

　　“你要吗？”上安指着远处的冰糖葫芦问林尚。

　　“我给你去买，你乖乖在这里，不要和上一次一样乱跑。”

　　“知道了，你去吧。”得到准确的答复后，林尚才放心，上一次他去给她买糖葫芦，她就消失了半年，后来还是他求了母亲，动用以前的关系，才找到她，这次出门他提前让安丰安排人跟着。

　　林尚拿着糖葫芦回来的时候，上安正在投喂池塘里的鱼。

　　到达正殿的时候，上安没有表情看着眼前三人高的大佛，她从来不信鬼佛的，如果真的有神佛，像啊福婆婆一样的人怎么没有等到她的神呢，啊福婆婆每旬都向北烧香，祀奉天神，但是她不仅一直被丈夫虐待，还被儿子儿媳欧打，被打断了腿去乞讨，被施舍来的钱都进了儿子一家的口袋，啊福婆婆晚上睡在猪窝，还要跟猪抢食，也不见所谓的天神帮助一下她。

　　啊福婆婆算是她杀过印象最深的人了。

　　林尚虔诚对着上头的神像三叩九拜，上安站在一旁没有动，乖乖等着林尚拜完。

　　林尚带着上安去求签的地方。

　　她懂他的意思，无非是一种无聊的形式而已，老和尚让她抽三个签，可是她抓到的三个签却把另外一个签带出来了。

　　“没关系，施主这是有福气。施主抽的签，可都是好签，虽然施主的处境不安稳，但是有贵人相助，度过难过，施主挑花旺盛，只是最近不宜成婚。”老和尚周身都是平静和祥和。

　　“假的，走吧。”上安自从拿了四个签后，就有点不舒服，只想快点逃离这里，拉着林尚往前走。

　　林尚连忙示意安丰把给银子，跟着上安下山去。

　　路过许愿树的时候，上安怎么也没能拉动，林尚上安用眼神询问。

　　“我想许个愿。”林尚从怀里掏出同心锁，上安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把同心锁带来了，她不敢告诉他，他送她那个已经丢了，还没有印象丢在哪里。

　　“许愿你拿这个干什么，不应该是许愿条吗？”上安不解地问。

　　“你的呢？”林尚没有回答。

　　“没带，放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上安很自然答道，林尚在她脸上没能看出任何心慌的痕迹，如果不是在她的同心锁在他那里，他差点就信了，可能说慌是她本能吧。

　　“那算了，我还想我们一起把同心锁锁在这里，每一个经过的人都能看到。”林尚把同心锁收入怀里，没有纠结这件事。

　　在旁边买了许愿条，写下愿望，回头看到上安还呆呆在原地，没有动笔写。

　　“没关系的，实不实现都可以写下的，当做一种美好的祝福。”

　　后来的他翻遍了许愿树，也没能找到他心爱的人的许愿条，所以他永远不会知道上安写的是愿林尚生生世世都不成亲。

　　无论怎么舍不得，她依然做她的刺客，他依然要娶他的娇妻。

　　“你还会来吗？”林尚把她送到城外。

　　“看情况，新婚快乐。”上安答道。

　　“你没有什么对我说的吗？”林尚还是不死心，虽然早上的时候，上安刚刚说她不爱他，可是今天早上他们也还相濡以沫不是吗？

　　“那祝你平安喜乐，一生顺遂，早生贵子。”上安把提前准备好的话一股脑说出来，其实她背了很多的，但是其他的很长，有点忘记了。

　　林尚看着她走远，安丰连忙接住公子。

　　上安没有回头，一直走，像以前那样一往无前。

　　庆和十年七月初二，翰林小姐和安国公公子大婚，上京城从早晨便开始热闹，上安一路南下，她需要去杀一个巡抚，这个人身边高手很多，杀起来有点麻烦。

　　越往南走，树木越旺盛，路上换了五匹马、三匹马车的时候，她终于抵达回城，这次她一改以往风格，以前都仗着武功高强，直接杀了对象，这次她想试试不战而胜什么感觉。

　　不得不说林尚教她的配方很好用，几层的检验也没有检查出毒药，堂堂一个巡抚就这样死在无色无味的毒药中，后来世人把毒药命名成美人毒，因为每个死于这个毒药的人，都出自一个美人之手。

　　无论世人对此有多少猜测，上安都继续着她的杀手生涯，她知道除了死，上峰是不会允许任何杀手的离开，她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新人挣扎，熟人逃命，像是嘲笑着她无情。

　　她遇到过很多临时前诅咒她死的人，却很少遇到过诅咒她永失所爱的，世人不知道吗？跟一个杀手说感情，就像跟鱼说记忆一样。

　　她当晚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人叫她母亲，有人叫她娘子，她想看清来人，可是还没有看清，她就醒了。

　　她突然想起林尚是问过她愿不愿意成亲的，只是当时被她拒绝了，当时不觉得什么，为何现在如此难受呢。

　　有一次她的衣裳被刮破了，林尚拿着针线给她补好，看着再次完美无瑕的衣裳，她当时问，为什么不重新买一件呢，她有钱啊。当时林尚说那衣服好看，她突然想起那衣裳好像是林尚送给她的，那么熟练修补好，她怀疑是他做的，可是她永远不知道答案了。

　　二月份的时候，她出任务路过安井镇，一个婆婆为了感谢她，把一个熟透的桃子给她，她突然想起她答应过桃花开的时候陪他看的。

　　上安有点沮丧，因为她发现那些记忆总是时不时跳出来，这严重降低她的武力，这对于一个杀手来说太过危险。

　　她决定会去上京城看看，问一下林尚到底为什么。

　　林尚没想过他们重逢是在这种情况下，妻子重华还在内室挑选衣物，林尚连忙把上安拉出房间。

　　“夫君。”听到外头声响，重华唤了一声。

　　“你怎么来了？”林尚看着三年未见的上安，她似乎憔悴了很多，想到她身上可能又多了几道伤疤，刚才的惊慌被担忧替代。

　　“嗯，受了点伤，我记得你那个药很好，其他的地方接近不了你，就来了。”上安没什么表情，似乎只是来拿药。

　　“我妻子在里面，不方便现在拿给你，我让安丰迟一点送给你可好？”成亲以后，除了上值就是在家，似乎也只能来这里找他。

　　“好，你送去来福客栈哪里，我先走了。”上安想说谢谢，但是最后也没有说出口，看着毫不犹豫远去的背影，他第一次心里毫无波澜，他已经成亲了不是吗，寝室里才是自己的妻子，才是自己应该心痛的人。

　　“夫君，刚才是谁啊。”背后传来妻子软糯的声音，重华是个很温柔的妻子，处处周到，母亲很满意，他也很满意。

　　“一个下属，你还怀有身子，怎么出来了。”林尚连忙扶住妻子，妻子的肚子已经六个月了，比平常的孕妇还辛苦，大夫说她肚子里有两个孩子，一想到这，重华充满爱意看着自己的夫君。

　　刚结婚的时候，夫君夜夜睡在地上，从来不碰她的，她知道夫君心上有人，娶妻只是安国公夫人的意思，最后娶的是谁不重要，她不在意他不爱自己，世上那个男人不三妻四妾的，更不缺外边偷吃的，但是无论如何，正室是她就可以了。

　　一年前，夫君被婆婆叫去后，晚上便和她圆房了，虽然被蒙住眼睛看不到他表情，动作却是极其温柔的。

　　现在只要把孩儿生下来，就算是夫君心上的白月光回来，她也能稳坐正室之位，夫君以为自己的表情控制得很好，可是他不知道他的眼睛早就出卖了他。

　　上安回到客栈不久，小厮就把药送到房间，把玩着手心的药，怎么也忘不掉帘子后面的那个身影。

　　可是丢掉的东西，怎么会一直在原地等她呢。

　　第二天，上安离开了上京城，像往常一样，师兄墨白在扬州城等她，墨白看她一点笑意都没有的脸，知道她又去了上京城，

　　“我煮了你最喜欢薏米粥，你洗漱完记得去厨房吃完再睡。”墨白摸了摸上安的头，然后去练剑。

　　矫健的身体在树下起跃挥舞，师兄还是那么热爱他手里的剑。

　　“师兄，我也想成亲了，我们成亲吧。 ”墨白停住手中的动作，看着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姑娘。

　　“好，你想什么时候成亲。”

　　“你不问为什么吗？”

　　“我知道啊，只要是安安想要的，我都会满足你。”他是那么了解她，胜过自己。

　　庆和十五年七月初二，上安和墨白在一个无人认识的小镇举行婚礼，婚后的他们并没有什么改变，无论是出任务还是平时相处，他们都是一体的。

　　母亲告诉林尚，上安已经成亲，让他不要再惦记上安，林尚没有说什么，只是夜空下，某人的声音依然在回荡：“我是不会成亲的，也不会把后代带来到这个世界上。”

　　生完孩子的重华越发温柔，林尚却时常想起上安，如果她也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长大，是不是能嫁给自己。

　　一双儿女牙牙学语，一声声脆脆的父亲，让林尚的心软着不行。

　　林尚没有想过会再见她的师兄，他第一次见墨白的时候，是墨白用剑指着他，让他离上安远一点。现在看着奄奄一息的墨白，林尚有点害怕，她那么在意她的师兄，以前他说墨白一句坏话，上安都要冷他三天。

　　“我把风月阁的人都杀了，可惜阁主留了一手，我已中剧毒无药可医，师妹知道了会伤心的，唯一能保护她的人只有你了，你能不能替我照顾她。”

　　看着慢慢僵硬的人，林尚没有给他承诺，明明是他的人，什么时候轮到他人来拜托。

　　上安最近很慌，来源于师兄临走前的那些话，师兄要干什么呢，什么叫不能这样下去了，什么叫天山的雪莲要开给他摘回来，他不回来和她一起去吗？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可是她之前出任务打断的肋骨还没有好，她只能躺着床上焦灼等待着。

　　半年之久，上安拿上刚刚收拾好的包裹，墨白的身影慢慢出现在门口，上安一下子扑进墨白怀里：“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啊！”

　　看着流泪不止的姑娘，林尚张了张口：“消灭风月阁需要点时间，让师妹担心了。”

　　“你的声音怎么怪怪的？”上安有点不解，感觉眼前这个人不太像师兄。

　　“是吗？可能你太久没有听了？”林尚咳嗽了一声。

　　“你怎么去风月阁了，有没有受伤。”说完便在林尚身上摸，虽然声音还是以前那个声音，她还是觉得有点奇怪。

　　直到掀起衣裳下的伤疤还在，那种感觉才消失。

　　那是上安在师兄十岁的时候，被她用剑直刺心脏，只不够最后的时候偏了一寸，两人才能才台上活了下来。

　　没有风月阁，她和师兄跟普通夫妻一样，在村子里过着平常的生活，师兄好似喜欢上了她，有时像极了某人，总是动不动喜欢抱她。

　　连同每次出门他都要把她带在身边，上安开始不懂为什么，时间长了就明白。

　　他们就这样度过岁岁年年，上安弥留之际，师兄寸步不离守着，他们五岁便认识了，直到现在八十岁，他们已经携手走过了七十多年。

　　上安握着他的手道：“墨白，下辈子我们还做夫妻好不好，下次换我来爱你。”

　　师兄握着上安的手不放，一辈子都没有哭过的人，只能干哭着：“好，别担心，我会医好你的。”

　　上安知道他还是没能接受，她已经无药可医，她虽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培养了下属，千年人参都能找到入药，他最后还有下属，她很放心。

　　死神没有对这对相爱的夫妻仁慈，上安还是先行离开，林尚把上安送回林府，她墓碑上写的是林尚之妻，上安不但入林氏祠堂、祖坟，林尚在上安的墓穴里留着位置，那个林尚自己的位置。

　　自从重华合离以后带着她的儿女回家后，偌大的安国公府像林尚母亲担心的一样，冷冷清清。母亲临终时问林尚是否恨她，不恨的，他也报复回去了不是吗？

　　他也是时候去找她了。

　　这次的无棠没有停留，喝完孟婆汤，走过奈何桥就去轮回台投胎去了，要想把自己的命运握着手中，必须成为百花的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