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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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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在兰郁心中埋藏已久。
醒来后初见的第一眼,奚南廷望向他的目光复杂难言,除却始料不及的惊愕与厌恶不堪的忍耐,却又带着一丝无端的惆怅。那道深深的目光透过面前人,仿佛遥遥望向千里外的京城,与京城中叫他挂牵之人。
……是他的心上人吗?
皇城胜地,八街九陌,西北军队班师回朝。那一日,年轻的将军意气风发,骑在高大的白马之上,穿行过皇城中央,繁华街道两侧必定有无数少年少女争先恐后、抛花掷果,意欲一睹将军英姿。
少年知慕少艾,情窦初开,奚南廷已过弱冠之年,如果不是自己从中作梗,或许会在凯旋的当日向心上人提亲,成就一段英雄美人的佳话吧。
许是今夜月色太好,如水月华斜斜照进抄手回廊,明晃晃冰凌凌地映照在青石砖上,像是覆上了一层微薄的寒霜。远处欢声笑语的人声隔了庭院深深只剩依稀,连喧嚣的春虫夜鸣都被凉风吹尽了。
在一片静谧之中,兰郁突然想将这个问题问出口。
奚南廷停住脚步。二人面对面立在东院回廊下,夜风吹来桃花香气,拂过二人衣摆。
奚南廷望着他:“你将刚才的问题重复一遍。”
“我是说,若你未曾被我逼着成亲……”
“你是说,我是被你逼着成亲的……”
奚南廷一字一句地缓慢重复这个问句,不答反问道:“被逼……这是谁告诉你的?”
兰郁想起藏在衣襟中的那封信,道:“没有人,是我……我自己的猜测。”
奚南廷神色意味不明:“也就是说,在你的想象里,我是被逼的?”
兰郁一愣,下意识道:“难道不是?”
奚南廷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什么,半晌抬眼与他对视,道:“你……先把你的猜测从头到尾给我讲一遍。”
兰郁犹豫片刻,如实坦白:“我猜测……我大抵出身于皇城世家。世家百年,往往势力雄厚,纵然奚家三代武将,战功赫赫,但碰上世家,仍要退让三分。故而,失忆前的我娇纵跋扈,仗着家世显赫,对将军你纠缠不放,以权势威逼你……与我成亲。”
奚南廷背倚回廊立柱,双手抱臂,皱眉盯住兰郁。
兰郁顿了顿,在对方深沉目光之中硬着头皮说下去:“于是你被逼无奈,只得同意此事。你我成亲后,你不愿见我,又正好碰上老夫人有疾,于是独自回留云郡。但你不曾想到我会如此死缠烂打,竟然一路追到此地……”
奚南廷一手盖住脸,沉默良久,半晌挤出八个字:“娇、纵、跋、扈,死、缠、烂、打……”
他放下手,难掩满面匪夷所思,问道:“你说说你是哪里娇纵跋扈?”
“……”兰郁诚恳道,“对不住,是我OOC了。”
但若事实并非如此,那这一切又作何解释:
为何二人会在京城仓促成亲却又避而不谈?又为何奚南廷会在婚后不久便只身一人回留云郡?而失忆前的自己当初千里奔赴留云郡时,心里又在想什么……
友人信中曾云,奚南廷日日流连青楼教坊、游船画舫,与自己相约时却总是分外冷淡,甚至从未正眼瞧过一眼,一厢情愿的人唯有自己一人。
……会做出此等薄情寡义、另结新欢行径之人,只能是个十足的负心人。
兰郁略微一怔,茫然望向奚南廷:面前人容貌英俊,却不显风流轻浮,一时让人无法将他与见异思迁的薄情郎联系在一处。
奚南廷与他对视,没忍住道:“这下又全是我的错了是吗?”
兰郁不自觉抿了下唇,道:“若并非如此,那只能是……当初,我们成亲时感情甚笃,只是后来,或许是我做了什么错事,令你心灰意冷,宁可留宿秦楼楚馆,也不愿见我,以至于不告而别,远行千里之外……”
奚南廷这回没有反驳。
他沉默半晌,最终轻轻叹了一口气,只道:“我不知道。”
兰郁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奚南廷回望,眸色深深,如浓重夜色。沉郁神色中有深深的困惑与无奈,也有难解的失落与痛苦:
“我不知道你是怎样想的,也不知道你要我怎么做。
“我曾想向你要一个答案……”
“所以,如果有一日你想起来了,也请告诉我这个答案。”
兰郁怔怔,月色溶溶之中,奚南廷的目光望向的是他,却又不是他。
他曾经见过这道怅然的眼神,也终于知晓了那个隔着千山万水迢迢想要再见一面、问一句话的人是谁。
许是奚南廷的话语里蕴含的悲伤太过幽深,潮水一样淹没了他的周身,兰郁嘴唇微动,下意识想安慰奚南廷。但脑中一片空白,一时说不出一个字:他终于揭开了谜底,显露出的却是一个空洞的裂口。
他给不了奚南廷期望听到的那个回答。
奚南廷站直身子,伸出手轻轻抚了一下兰郁耳边长发。
他的语气温和轻柔,带着能让人静下心来的安抚之意:“现下一时想不起来就别想了,总有一日,你会记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