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行其野》轻云故

16、距离第十六

　　自打那日周霁和余恕坦白了自己的身世之后，余恕就察觉到，周霁对自己的态度比起以前有了很大的改变。就连舒华盛也在私底下和余恕提起，说这位大人对小公子格外关心。

　　周霁照顾了余恕几日后，有些过意不去的余恕便让周霁休息，但都被周霁以各种理由给拒绝了，就这样一直到余恕的病几乎痊愈才作罢。

　　这天是难得的好天气，余恕便邀请了周霁一同在院子内晒太阳。他原本只是随口提了一句，以为周霁肯定会毫不留情的拒绝自己，没想到周霁没有丝毫犹豫的就答应了下来。

　　“大人其实不用勉强的……”余恕有些迟疑的说道。

　　“不勉强。”周霁说道，“连着下了几天的雪，晒晒太阳对身体好。”

　　余恕听着周霁一脸平静的回答，虽然有些无法接受这话居然是周霁说出来的，但还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于是，这天早上打扫院子的小厮，以及准备回去补觉的傅北，都看到了一个终生难忘的场景：他们院中那个向来不苟言笑的周大人，和自家的小公子，居然一同坐在院子内晒太阳。

　　虽然两人都很养眼，但是这样的场景着实有些惊悚了。

　　周霁其实一开始就察觉到了那些人的目光，但是他也没有在意，坐在院中的石桌上，桌前摆着一本从余恕那拿来的书。而余恕则是借靠着身后的枯树枝干，闭眼睡了过去。

　　刚出门回来的小厮开门的声音动静大了些，“吱呀”的一声响，吵得余恕微微皱了一下眉，但是没有彻底醒过来。

　　一直将注意力放在余恕这边的周霁见状，扭头朝那名小厮看过去。接受到周霁目光的小厮顿时僵硬了脊背，有些没摸清状况，但还是下意识的放轻了动作，轻手轻脚的离开了原地。

　　来到后厨的小厮罕见的见到了过来帮忙的舒华盛，惊讶的道：“管家？您怎么会在这里？”

　　舒华盛听到动静，停下手中的动作，回头看了一眼，“是褚涣啊。前院没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闲着也无聊，我就想着来厨房帮帮忙。”

　　褚涣听舒华盛这么说，这才提起自己刚刚见到的场景，“对了，我刚刚看到小公子和周大人在院子里，我刚回来没有注意到，结果就被周大人瞪了一眼。”

　　“许是怕你打扰了小公子吧。”舒华盛说道。

　　褚涣忍不住好奇道：“小公子和周大人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舒华盛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周霁这些天一直在照顾余恕这件事，很少有人知道。没人知道，那舒华盛自然也不会到处说。

　　“快干活吧，少打听这些事。”舒华盛说着，就放下了手中的水瓢，走出了灶房。

　　走出院子时，舒华盛一眼就看到了院子里的两人。太阳向来仁慈，不会吝啬于将自己的光亮照向任何一个站在阳光下的人。他这时也有些感激周霁，这些日子里他对余恕的照顾，他都是看在眼里的。

　　虽然周霁和余恕两人都没有表露出什么端倪，但是舒华盛一生阅人无数，自然也多多少少猜到了周霁的身份。况且那天夜里邱钰宸的突然造访，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还要装作不知道的。

　　一个将杀人当作自己全部生活的人，能为了一件事，亲自去照顾一个曾经有些不屑的人，这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敢想象的。

　　可是如今看到自家小公子靠在树枝边养神，周霁的目光落在余恕身上时，舒华盛心中难得的期盼着，要是时间停留在这一刻，似乎也是不错的。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两人，也没有贸然上前去打扰，而是悄无声息的离开了院子。

　　*

　　时间临近午时，阳光有些毒辣了起来，周霁看到余恕的脸上浮起一抹不同寻常的红晕，担心余恕被晒伤，便探身推醒了余恕。

　　余恕意识逐渐回笼，抬手就想揉揉眼睛，结果没有注意到周霁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臂，结果就不小心打到了周霁的肩上。

　　“嘶——”周霁下意识的抽了一口凉气，收回了自己的手臂。

　　声音不大，但是院子内很安静，余恕很清晰的就听见了。他立即坐直了身体，有些担忧的看向周霁，“对不起，我刚刚没有注意到，我是不是打到你的伤了？”

　　“无碍。”周霁轻轻摇了一下头，不甚在意的说道。

　　余恕仔细端详了一下周霁的神色，的确没有什么变化。但是转念一想，以周霁的性格，就算是被捅了一刀都可以装作若无其事，说出来的话自然不可信。

　　“你让我看看你的伤。”

　　“不用。”周霁躲开余恕的手，神情难得的有些不自在。

　　见周霁躲闪，再一联想周霁刚刚下意识的抽气声，余恕愈发肯定了周霁在硬撑的想法。于是，他的态度也强硬了起来。

　　“你让我看看！”余恕站起身，走到周霁的身侧，伸手就要去拉周霁的手臂。

　　“说了不……”周霁话说到一半，抬头就看到余恕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

　　沉思良久，周霁率先败下阵来，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妥协道：“行。”

　　外衣和中衣自肩头拉下，那个被周霁厌恶的伤口再次暴露在空气中。周霁仅仅只是瞥了一眼就移开了眼睛，不再看了。肮脏的伤口就应该在黑暗中慢慢结痂，而不是暴露在阳光下，还要分走那人的关心。

　　余恕看着那个没有包扎的伤口，皱眉看向了周霁，后者早就别开了眼睛，仿佛伤的不是自己一样。

　　自受伤至今，已有十来天的日子，可是那伤口却没有丝毫转好的迹象，甚至有更加严重的趋势。暗红色的创口像是在嘲笑余恕自作多情一般，昭告着它主人的不重视。

　　“……周霁，这就是你说的没事？”

　　这句话甫一出口，余恕和周霁都愣在了原地。这是余恕第一次叫周霁的名字，但他也是真的气急了才一时忘了礼数。想到周霁从前的种种，有些发抖的害怕。

　　周霁此刻却没有如余恕所料的生气，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余恕叫自己的名字，按理说自己应该是要发火的，可是在面对余恕时，他的心中却升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欣喜。

　　长久的沉默后，终于还是余恕先低了头，“抱歉，是我逾矩了，还希望周大人可以原谅我这一次。”

　　周霁轻轻拉回衣服，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抿了抿唇，然后起身站定在余恕面前，垂着眸子去看余恕，“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

　　余恕避开周霁的目光，往后退了一步，空出来一个普通人的交流距离，“我去给大人取药来。”

　　说完，就不顾周霁的阻拦，转头就离开了原地。周霁连叫住余恕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余恕从自己面前走过去。他轻“啧”了一声，有些不耐烦的看了一眼伤口的位置。

　　果然这个伤永远都不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好事。

　　不一会儿，余恕就取了药回来。他估计着周霁自己应该不会乖乖上药，也不想让别人动手，所幸就自告奋勇的将药膏拿在手里，要替周霁上药包扎。

　　看着余恕的架势，周霁头一次没有直接拒绝，反而顺从的将伤口露出来。余恕沾了点药膏出来，然后轻轻涂抹到周霁的背上。就在这时，细心的他发现了些端倪，“这伤似乎比之前的深？”

　　一听这话，原本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任由余恕施为的周霁猝然转过身，“没有。”

　　余恕一开始只是猜测，看着伤口有些疑惑，可也只以为是周霁自己不注意，拉扯到伤口，这才使伤口又加重了。但很显然，事实并非如此。

　　余恕现在是一看周霁的反应就明白了，他不知道这个伤到底怎么了，竟然让周霁这般排斥。他将药膏搁置到桌上，然后看向周霁的眼睛，“为什么不上药？还要让伤口恶化？”

　　“我只是懒得上药，反正它自己也会好的。”周霁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垂着头解释，声音里还带着一些不太明显的委屈，“恶化是我自己没注意，我真的没事，你不用担心。”

　　余恕看了周霁半晌，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重新拿起放在桌边的药膏，替周霁上药包扎。

　　“既然你自己不愿意上药，那之后每天都由我来给你上药吧。”

　　周霁张了张嘴又想要拒绝，就被余恕的目光挡了回去。于是原本拒绝的话变成了“好的”。

　　看到余恕和自己又恢复了之前的距离，周霁一时之间也有些不知所措。他想要和余恕说不用这般对自己，可是又想到似乎就是因为自己之前的态度，才让余恕对自己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而想要改变这一看法，他只能慢慢的让余恕对自己改观。

　　一想到这，周霁就忍不住有些后悔，早知会有今天，他就不会做那些事了，也更不应该嘲讽余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