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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05章(已修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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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过后,陈瑟烟将自己关在房中整整三日没出来。
陈首辅儿女众多,不缺这么一个。
“她要饿死了,我就换她妹妹嫁给裴参。”
裴参挽袖,把内阁的奏章抱到陈首辅面前。这些奏章原本应该在内宫处理,然当今官家爱戴陈首辅,特许他可在家中批阅。
皇恩浩荡,陈首辅自然一年比一年得意。
“父亲,我去劝吧。”
陈首辅抬眸笑着瞧了裴参一眼,“成亲之前不能见面,你连这个规矩都忘了?”
裴参失笑,朗声道。
“一时担忧,竟忘了。”
“你放心,等到了元宵节定然将你的新娘子全须全尾的送去状元府。府上一应陈设可都备好了?”
“多谢父亲关心,都安置妥当了。”
裴参同陈首辅说完话后准备回府,不料冤家路窄,竟同陈烺狭路相逢。
陈烺抱着胳膊挡在裴参面前,上下打量着他。
“这不是状元郎吗?”
“见过陈公子。”
裴参施施然给陈烺行礼,对于陈烺这个花花公子,裴参并不想过多纠缠。
可后者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他鄙夷的望着裴参,从鹰勾似的鼻尖哼出一声冷气来。“怎么你今日这么得闲,不回越人巷陪你的临安小娇妾了?”
裴参微微捏拳,面上却仍旧风轻云淡。“不劳陈公子费心。”
“你那小娇妾生的标志,比我妹妹强些。不然你让给我?”
陈烺挑眉,他纨绔名声在外。手中凌、辱而死的女子没有一千也上百了,然他这般说话,裴参竟也不恼。
这位状元郎只是清风拂面般温和笑笑,“你大可试试。”
然从他口中说出的这句话却极有分量。
陈烺不置可否的摇摇头,“跟状元郎开个玩笑罢了,何必当真。话说起来,今早路过卿月巷,你的府宅很是阔绰呢。还是早些带着你的娇妾搬进去吧,裴大人。”
他像仅仅只是过来调侃般,拂袖走了。
状元府是官家钦赐,地段不错,就坐落在望月楼左侧的卿月巷中。这条巷子住的都是文官清流,书香四溢,环境清幽。
这里的宅子贵,裴参不过分到了一处四进院的老宅。前头两进为正房,后头是内宅。
内宅分为东西两院,隔着一块不大不小的园子。此刻是冬天,除却一两株寒梅外都是光秃秃的。
汴梁多雪,刚搬进来没几天,夜里便又下了一场厚厚的雪。裴参却不在这新宅子里住,宁愿走远些去越人巷。
裴参从陈府坐轿回越人巷,将外头的官袍换下,换上一套轻便的青色长衫。
“曲姑娘起了吗?”
天气冷,曲微棋素来最怕凉了。
院中两个粗使丫鬟正在扫雪,一个个冻得脸蛋通红。
却还是抬眸笑吟吟的对裴参回话,“回大人,曲姑娘今早喝过粥后便带着清瑶姑娘出门了。”
裴参脸上的笑容顿时沉了下去,“谁准她出门的。”
一时间,心中竟涌起惧意来。偌大的汴梁,这可不比临安。曲微棋若是丢了怎么办。脑海中闪过陈烺不怀好意的眼神,裴参的眼越发冷。
“大人也不曾吩咐过……”
裴参素来温润如玉,哪怕对着丫鬟们也都是和煦的。见他陡然变了脸色,丫鬟吓得险些一屁股瘫坐在雪地上。
“派人去找,别惊动旁人。”
裴参冷声,狠狠斜了那丫鬟一眼。眼神若沉寂了万年的古井,叫人不由遍体生寒。
“是,奴婢马上就去。”
裴参下意识握紧腰间玉佩,转眸看向门外。凌乱的脚步在雪地上分不清究竟是谁的,小贩叫卖,冰糖葫芦、小冷吃、紫苏水之类的络绎不绝。
汴梁城仍旧是热闹的,可裴参的心却像是跌进雪中般冰凉。
下人们找了整整半日,等到晚膳时分,天色渐晚。那蹲在府门口卖果子的小贩都收摊准备回家了,还是没有找到曲微棋。
“去守着城门,还有码头。”
裴参冷声,狠狠摔了手边茶盏。
浓稠的茶汤溅了满地,丫鬟小厮们面面相觑,吓得大气不敢出。
就在众人急匆匆往外跑之际,曲微棋回来了。
“曲姑娘!”
下人惊喜的朗声喊道,裴参匆忙起身,正堂外头曲微棋穿了一件红色小袄,下穿墨色素净马面,腰间禁步是只毛茸茸的小兔子。
她一手拿着冰糖葫芦,一手提着小竹筐,里头装着木泥雕塑。
清瑶跟在她身后,大包小包提了不少东西。
裴参眉眼轻眯,没说话转身走了。
“这是怎么了?”
清瑶不解的看向身边的丫鬟,丫鬟讳莫如深的摇摇头,压低嗓子。
“大人发了好大的脾气,以为曲姑娘跑了呢。”
曲微棋听罢,扬唇轻笑。
“我能跑到哪里去,子楚哥哥也真是的,大惊小怪。”
“大人也实在是太关心小姐了。”
丫鬟连忙摇头,陪笑道。
“好了好了,你们自去干各人的。旁的事不由你们操心。”
曲微棋连忙笑着将众人遣散,随即将手中东西递给清瑶,轻声道。
“你先回去,我同裴参说两句话。”
屋内,裴参独自一人坐在案前看书。外头天渐渐沉了,又刮起了风雪。下人们点了一盏灯,用罩子改好。
一只飞蛾绕着那盏灯胡乱飞着,时不时撞上一头发出扰人的噪音。
曲微棋绕过屏风走进内屋,裴参的影子拉的很长。兴许是因为担忧,他一丝不苟的衣襟竟也乱了。
“子楚哥哥,为何这般生气。”
曲微棋开口,裴参似乎一早料到是她进来,故而没有抬头。
见他不说话,曲微棋有些心虚起来。她小碎步跑到裴参面前,轻轻扯了扯裴参的衣袖。
裴参控制不住的抬眸,望着曲微棋那双小鹿般澄澈的眸子,他终究还是没忍住将人死死的抱在怀中。
“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别离开我。”
曲微棋被他抱的这样紧,一时也有些懵了。她轻轻颔首,用空闲的手缓慢却又坚定的抚摸过裴参的后背。
“子楚哥哥,微棋此生都不会离开你的。”
裴参带着哭腔,极为感动的捧起曲微棋的脸轻吻。细碎缠绵的吻就像是跌落进古井的月色,分明层层叠叠明亮皎洁,却带着难言的破碎和冰凉。
曲微棋不知道裴参为何这样担心,她笑着将糖葫芦递到裴参嘴边。
“这个很甜。”
“微棋,有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事。”
裴参咬下那一口糖葫芦,缱绻深情。
“子楚哥哥……”
“你身子还没好全,以后还是别出门了。若是想出去玩什么,等我闲下来带你去。”
裴参低声一字一句的吩咐,将曲微棋的手紧紧握住,好像生怕人从自己眼前飞了。
“是不是等你闲下来了,我们就能成亲。”
曲微棋轻声问,双眸泛亮。“今日在街上我瞧见了好多漂亮的宫灯,我们成亲的时候全都买起来挂上好不好。把晚上也照的亮堂堂的,一夜都不熄。”
“好。”
裴参艰难的吐出一个字,摸了摸曲微棋的脸颊。
“我还要放大烟花,临安城没有这么大的烟花。子楚哥哥那句词怎么说来着?东风……”
“东风夜放花千树,一夜鱼龙舞。”
“对对对,我成亲的时候就要夜放花千树,也要鱼龙舞!”
这首词还是裴参当时念给她听的,曲微棋在诗词方面并不通,故而记不住。
“都依你。”
二人依偎在一处,透过窗子去瞧外头那在灯光下静谧的雪景。
巷子外时不时传来炮竹的声音,哪怕是在这个点了,顽童们也依旧在街上嬉闹着。
临近年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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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裴参一早便去衙门办差了。
曲微棋原本每日都要睡到午后才起身,今日外头却格外吵闹。
“芍药!外头在吵什么呢?”
曲微棋睡眼惺忪,小声嘟囔一句。
芍药慌慌张张的掀开帘子,眼中满是惊慌。可她来不及说话,就被背后的婆子猛地推开。
芍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曲微棋的瞌睡瞬时醒了。
抬眸望去,那婆子穿的锦衣罗缎,陌生脸孔。
“你就是临安来的曲小姐?”
曲微棋见她穿的这样好,生的又是富态之相,便知她不是平常人。
“有什么事?”
“我是首辅家的管事,我家小姐请你过府一叙。”
婆子挑眉,上下打量曲微棋,嘴里嘟囔着不过如此之类的话。
曲微棋咬唇,首辅千金,为何又是她。
“我同你家小姐素不相识,为何突然请我去?”
“我家小姐说了,事关裴大人。”那婆子不屑的笑道,“曲姑娘何苦在这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此时曲微棋脑海中忽而闪过林知寒的那句话来,“裴参被首辅千金看上了。”她下意识捏拳,虽说裴参吩咐尽量不要出门,但她却实在好奇。
“总得让我先更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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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府坐落在朝天门外,距离皇城一盏茶的功夫都不要。
一座府邸几乎占了整条街,在这样的地段这样大的门庭,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的确不为过。
从马车下来,曲微棋便被塞进了一顶小轿。清瑶紧张的捏着曲微棋的手,“小姐,我们走的是东南角门。这陈府的规矩的确大,进了府中竟连半点声音都听不见。”
曲微棋也紧张,回握住清瑶的手,“嗯。”
她不知道这个传说中的首辅千金找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也不清楚自己会面临怎样的境遇。然她心下却实在好奇,裴参不愿意提及,她只好自己来找答案。
“怎么还没到,这陈府这样大吗?”
清瑶微微蹙眉,想伸手掀开轿帘。
“这里是首辅宅邸,不是临安的乡下庄子。姑娘还是懂些规矩为好。”
清瑶指尖不过刚掀开一角,便被那婆子阴阳怪气的怼了回来。
她讪讪放下手,只能再耐心些。
约莫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轿子方才歇了。清瑶本以为已经到了,然走出轿子一瞧居然还是一道角门。
婆子已经不知何时换成了服饰更为贵气的年轻丫鬟,她的穿衣用度已然胜过了曲微棋。
“曲姑娘随我来。”
比起那婆子来,这丫鬟显得要客气许多。
曲微棋同清瑶两个又走了一射之地,穿过一片极为宽阔的园子,适才停在一处名为凤栖阁的院落前。
“小姐在书房。”
斐云脚步匆匆走出来,朝那丫鬟使了个眼色。
“曲姑娘随我进来就是,这一位你们招待。”
清瑶见这府上规矩这样多,早就心生不快。如今见这丫鬟都这般趾高气扬,自是不愿乖乖听话。
“好大的架子,我家小姐也不是你家的下人。”
“若是曲姑娘想好好说话,便管束好自己的丫鬟。否则你满汴梁打听去,谁敢惹我们陈家。”
斐云发出一丝冷笑,公侯王府的夫人在自家小姐面前尚且低上一等。一个穷乡僻壤来的土包子,竟也敢这般作威作福?
“清瑶,我自己进去不要紧的。”
曲微棋不愿同人起冲突,也不愿叫裴参为难。她按了按清瑶的手,示意她放心。
“劳烦姑娘带我进去。”
陈瑟烟早就按捺不住在二门处等待,越过纱帘瞧见斐云带着曲微棋走来,她下意识抓紧衣袖。
纱帘掀开,两位姑娘对视,曲微棋抬眸看向眼前的首辅千金。
她生着略长的鹅蛋脸,腮边泛红,一双长而深的丹凤眼微微上扬。端庄优雅,鬓边簪了一朵青色的花,曲微棋没见过,只觉得好看。
陈瑟烟身量也要高些,比曲微棋高半个头。穿的是玄色衣裳,并非寻常女人会穿的颜色,衬的她冰肌玉骨,书香气斐然。
“是临安城来的妹妹?”
陈瑟烟抿唇,只当曲微棋是个什么艳俗货色。却不料竟是个这般娇憨可人的小姑娘,脸是微圆的,如同那四月里开的最盛的桃花,叫人看了便欢喜。
前提是,她不会跟自己抢男人。
陈瑟烟是大家闺秀,素来喜怒不形于色,更何况她也不想落下一个妒妇的名声。
“是。”
曲微棋颔首,初见陈瑟烟,她并没有从陈瑟烟身上瞧出跟陈府下人一样的盛气凌人来。相反,她极为矜贵高雅,举手投足都风雅异常。
“先随我进来吧,斐云上茶。”
二人走进陈瑟烟的书房,摆满了红木书架,桌案上的墨汁还没干。上头铺着一张宣纸,李义山的那首《无题》才写到一半。
左边摆了一把长琴,墙上挂着玉笛,令有五六字画在侧。
簪缨世家,果真不俗。曲微棋抿唇,局促的跟着陈瑟烟坐下。
“没听子楚提起过你。”
陈瑟烟唇边噙笑,示意丫鬟给曲微棋倒茶。热腾腾的红茶递到面前,水雾凝结而起,越发显得曲微棋手足无措。
这些天陈瑟烟也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说的都是关于裴参进汴梁前的事情。那些话中偶有一些提及到首富独女,起先陈瑟烟只当是个粗俗不堪的女人,并没有当回事。
可今日见了曲微棋,她才发觉不能从只言片语了解一个人。
“你同子楚有过婚约。”
她不是询问,只是静静的陈述。
曲微棋点头,指尖顺着茶杯往下划。她不明白陈瑟烟为何要说起这个。
“子楚从前怀才不遇,幸而有你们曲家帮持,我很感激。”
陈瑟烟轻笑一声,这话虽然客气,听在曲微棋耳中却颇为不对味。
“说起来,若非曲家,我也没这个福分同子楚结缘了。好妹妹,你倒是我们的媒人。”
陈瑟烟说的无比从容,好像真的只是在感激一个故交,全然忘了婚约一事。
“既然是恩人,那我定然也拿你当亲妹妹。你如今年纪还小,家中情形不明。等这件事过去之后,我一定帮你寻个好人家。汴梁勋贵众多,自然比你在临安城好。”
话音刚落,那汝窑出土的天青描花美人茶盏从曲微棋手中滑落,跌得粉碎。
“你说什么!”
陈瑟烟显然也被曲微棋吓到了,她眸中略过一丝厌恶,却很快掩饰掉。
“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你同子楚哥哥结缘是何意!”
曲微棋一字一顿的问她,唇忍不住的颤抖着。杏眸泛出泪光,原本红润的小脸蛋此刻也惨白无比。
“我家小姐同裴大人是官家钦赐的婚事,莫非曲小姐不知道?”
斐云的这句话,将曲微棋彻底打入了地狱。她如遭雷劈,浑身上下彻骨冰凉。
“婚期定在元宵节,曲小姐你不会……”
陈瑟烟看出曲微棋的不对劲,一时忍不住担忧往前探了探身子。
“裴参没告诉你?”
曲微棋艰难的扯开一个笑容,却笑得比哭还要叫人难受。她试图站起身,可手脚竟麻了。没了力气,眼泪忍不住的往下流。
曲微棋,你好不争气。别哭,她甚至想不起要注意仪容,用帕子狠狠擦去眼泪。可眼泪越擦越多,一时涕泗横流再也忍不住。
“可是他两年前便已经跟我有婚约。”
曲微棋艰难开口,手紧紧捏着桌角。
“官家同我事先都不知情。”陈瑟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场面,看见曲微棋哭成泪人,那眸中被背叛的痛苦在陈瑟烟看来是这般熟悉。
裴参骗了两个人,陈瑟烟捏起帕子。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曲微棋摇头,她想站起身,脚步却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她撞上了桌角,上头悬挂的紫毫晃动几分,溅起点点墨汁。
“送曲姑娘回去吧。”
陈瑟烟原本准备的那些尖酸刻薄的话,此刻堵在嗓子里说不出来。曲微棋显然是无辜的,她又何苦再为难。
斐云搀扶着曲微棋走出书房,陈瑟烟起身走到案前。
今早写到,“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
这一句叫她回忆起同裴参打马夜游金明阁的场景,觥筹交错墨客风流。那晚裴参诗兴大发,仙姿飘逸,叫她记了许久。
她从前不爱李义山,是裴参叫她觉得这些辞藻并非刻意堆砌,而是写实之风。
陈瑟烟将笔洗净,想起曲微棋的眼泪。一时心中不是滋味,将这首没写完的诗揉成团丢了出去。
她的子楚,是否真的是她所看到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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