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骨》白噪声

11、章11·竹林2

　　焦想呆住了：“你、你开什么玩笑？”
　　叶青山把拳头攥得直响：“谁和你开玩笑了？！”
　　此时一天已经过去大半，太阳忽悠一下就消失在了山的另一面，世外桃源般的小院一下子暗了下来。就如同叶青山此时晦暗的心情。
　　见焦想还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他摇摇头：“我还没和小染讲过，但是总归你们都是要知道的……简单来说，他的身体没办法轻易打开来让季嘉明离开。因为除了季嘉明，方染的身体里一直住着另一个恶鬼。”
　　如果可以，这些话叶青山一辈子也不愿意对焦想说。他一直觉得焦想亏欠方染太多太多，但实际上，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你知道以前方染出过一次车祸吗？很严重的那次。”
　　焦想点点头，他想起那一晚，方染曾经提到的过去的经历。当时他的叙述语焉不详，不过那形状可怖的伤疤到现在还是令人印象深刻。
　　“被恶鬼袭击了。”叶青山简洁地说完，伸手去裤兜里摸烟，却只摸到一个空的包装盒。他哼了一声将软包随手扔在地上，又继续说：“当我赶到的时候，他在ICU，眼看着就不行了。当时他太虚弱，我没办法驱鬼，为了救命只好把那恶鬼直接封在了他的身体里。
　　如果现在放季嘉明出来，也就等于将恶鬼重新放出来，一旦鬼再次攻击方染，我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阻止了。所以，你怎么说？”
　　禁锢与束缚使之产生的怨愤，是最好的养料，叶青山已经不知道现在那只鬼会被养到多大了。其实这些事情一开始他就应该想起来的，根本就不该还天真地答应他们什么“试上一试”。
　　而对于焦想，这无异于晴天霹雳。
　　“如果是真的，我肯定不能让方染冒这么大的风险，怎么能让方染……”
　　他的嘴唇颤抖着说不下去了。继续下去，就等于宣布已经彻底没有希望了。可确实，哪还有什么希望呢？
　　以方染的性命作为代价，这的确太沉重，焦想付不起。

　　焦想简直是要不知所措了，突然间前面就没有了路。一切比他所能设想的最糟的情况还要更糟糕。他站在那里只有看着叶青山，看着他在一点点暗下来的天光下，变得越来越痛苦。
　　“是啊当然不能，我绝对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第二遍。”叶青山停了停，“你没见到当时小染在ICU里的样子，他病弱得好像随时要消失，听不到呼吸声，脉象微弱得几乎摸不到。我看着他，我……”
　　他抬手摁住太阳穴。
　　叶青山不愿意想起那时的方染，他甚至不愿意想起当时的整个事件。已经过去好几年了，他逼自己将那一切都抛诸脑后，潜意识里则期盼着日子长长久久地过去，那恶鬼最好烟消云散。
　　但是，季嘉明的梦提醒了他，那些事情还没结束，过去也总是过不去。

　　焦想再迟钝，此时也察觉了表哥对方染的感情。
　　因为比起别人更怜惜、更爱恋，所以叶青山不能容忍焦想对方染的辜负。这样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焦想觉得这真是天意弄人。叶青山钟情于方染，方染一直对自己心怀眷恋，焦想自己与季嘉明两情相悦，却眼看着将再也无法相守。能够得到一个与自己情投意合的恋人究竟是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还是要问叶青山：“你就没想过……由自己让方染变得幸福起来？”
　　你问我有没有可能喜欢上方染的时候，你难道就不心疼——而这句话他到底还是问不出口。
　　叶青山突然放下手，红通通的眼睛凶狠地瞪着焦想：“你以为我为什么明知道你不喜欢他，还是宁愿把他推给你？”
　　“……？”焦想心想我也是在纳闷这个呀。
　　“因为我不配。”叶青山忽然自嘲地笑了，“其实，我凭什么指责你呢？如果说世界上有个最对不起他的人，那绝对是我。”

　　***
　　入夜，山上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了。
　　大家各自无话，吃了晚饭就早早散了回房。焦想仰面躺在床上，望着头上方的房梁。这一天全都是坏消息，但他还是忍不住一遍遍地在头脑里回放叶青山在最后告诉他的事情。
　　将近一周的时间，他以为自己对叶青山也算是有了一点了解，这个男人的个性就如同他对待各种不同流派的法术的手法，大而化之，不拘小节。甚至有些放任自流，听之任之。简单来说就是对什么都不甚在意。
　　但是今天，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对方也有如此凝重的神情。
　　叶青山对他说，那恶鬼会袭击方染，是因为他的过失。

　　就像季嘉明的梦境，少年的叶青山拉着幼年的方染去竹林玩耍，叶青山看到那棵特别浓翠欲滴的“笋”，觉得有趣，提议两个人一起把它挖出来。
　　当时的叶青山已经在跟着爷爷学习易经八卦奇门遁甲了，也了解自己的家族世世代代是做什么的。但少年人就是玩心重又不知分寸，挖开了先人镇妖的封印，放出恶鬼，却无辜牵连了在一旁的方染。
　　厉鬼还留有隐约人形，竹笋才一翻开，就直冲而出，随即掉头向下，朝着蹲在竹边的方染那一团小小软软的身子掠去。
　　叶青山当时还算反应迅速，扑过去把小方染推开了，之后又赶紧用他那有限的知识把封印重新修补起来，重新将恶鬼引回竹笋下面的洞穴之中。
　　不过方染到底还是被阴气扫到，生了一个月的病。家里大人看出来那是沾了不干净的东西，却不知还有这么一出变故，只当他们是在山里玩的时候不当心，大人们也就没当一回事。毕竟这叶家的祖宅周围不干净的东西太多了。
　　可叶青山是没想到，从此方染就相当于被标了记号。前些年连日的暴雨，等叶青山想起来急急忙忙去看，那不怎么牢靠的封印已经被破坏，绿笋干脆被雨水不知道冲到什么地方去了。恶鬼当然也早已失了踪影。结果第二天，他就接到了方染出事、命在旦夕的消息。
　　之后的几年中叶青山都后悔不已，小时候的自己就不该动拿东西，也不该出了事还瞒着家人自作主张。长大后更不该对那封印疏于关照，重新修复或者加固封印对现在的他来说易如反掌，如果能早点想起来这回事……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只希望如今封在方染身体里的那只鬼，今后能老老实实别再出任何差池，让方染平安过完一辈子。
　　最后，叶青山对焦想说：“小染那时候岁数小，什么都不记得。可他偏偏记得出车祸的事。明明一切都是我的错，现在他倒觉得是我救了他一命。……我这样，还有什么脸说能给他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