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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示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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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岚行动迅速,很快将徐复祯要的东西取来。
此时已至正午时分,暴雨初歇,今日难得放晴。
虽已过立秋,然而空气中暑热不减。用过午膳,侯府上下皆午歇下,连洒扫院落的丫鬟婆子都躲进了屋内纳凉。
徐复祯叮嘱水岚道:“我出去一趟。若有旁人来找,一概不准放进来,只说我歇下了。”
交代好了水岚,便将药膏放入荷包内,又捧起那坛白酒出了晚棠院,循着记忆往后罩房走。
侯府连廊交错,虽晒不着太阳,走这半日也出了一层薄汗。
徐复祯却浑然不觉,只觉得自己一步一步走向的是四年后的自己。
出了角门,越往后头走,屋宇越稠密低回起来。
徐复祯知道这是到了下人房里,好在一路上也没碰到什么人,偶然碰到几个下人,乍见衣衫光鲜的主子,也是喏喏问一声好,不敢抬头。
她一路往西走,终于走到最里头那间屋子前。
看着低矮的门户,徐复祯却莫名生出一股熟悉感来。
她在这里生活了四五个月啊。
当初搬到此处,天气晴好时,她总让水岚扶她到门口坐着,透过天井仰望那方狭窄的天空。
如今站在门口,徐复祯却踌躇起来,仿佛里头躺着的不是霍巡,而是时日无多的自己。
最终,她伸出如玉般的纤手,推开了那扇油黑剥落的木门。
“嘎吱——”年久失修的木门发出刺耳的嘲咂声。
随着木门打开的裂缝,光线争相涌入昏暗的室内。
……
霍巡已经在这里躺了一日一夜。
这屋子周遭生尘,密不透风,关起门来不见一丝光线。
除了最开始抬他进来的两个人外,再无一人进出过这里。
他知道,秦世子不想让他死,免得落下不容门客的罪名失了人心,可秦世子也不想让他好过。
于是派人将他痛打一顿,丢进这霉晦的屋子里头自生自灭。
如今他全身疼痛,伤口已经开始淌血。他的双腿骨折了,翻身都不能。等伤好了,只怕也成了废人一个。
霍巡索性就躺在了那张坚硬的板床上,静静地捱着。
屋子里没有一丝亮光,也没有人进来送餐食,他便依靠着外头下人走动的声响判断时辰。
昨夜开始发高烧,烧到后面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夜里做了很多零碎的梦,醒来时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梦里的一个片段,那个养在侯府的表小姐穿着一身鹅黄色百蝶穿花绸裙,黄衫乌发雪肤,站在阑干边气鼓鼓地瞪着他。
想到那个徐姑娘,他不禁泛起一丝笑意。
她可真狠啊,说告状就告状。
挨了这顿打,今后也不能在京城待了,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她?
他这样想着,忽然木门“嘎吱——”一声打开了。
光线涌入漆黑的屋子里,霍巡下意识地抬手挡住眼睛,从指缝间往外看。
木门半开着,一道纤妍的身影挡住了刺目的日光。
她逆着光站着,阳光在她周身镀了一层金边,微风拂起飘扬的发丝,细碎又闪耀。
她站着门口,静静地看着他。背着光看不清她的形容,只觉得那双眼睛分外明亮,如两颗闪烁的黑曜石,又带着几分悲悯,像一尊普渡众生的神女。
霍巡有些怔愣,不禁开始怀疑起今夕何夕。
待她走近前来,霍巡的眼睛终于适应了光线。
面前的少女挽着双螺髻,面如玉瓷,眉目如画,琼鼻秀挺,丹唇轻抿,一张芙蓉小脸上带着几分就义的决绝。
这不是徐姑娘吗?
霍巡瞪大了眼睛。
……
徐复祯好不容易才踏进了这屋子。
即使她再抵触重新踏入此处,她也不得不踏出这一步:唯有推开这扇门,她才能迈出跟前世不同的一步,才有机会扭转前世可悲的命运。
推开门,看到霍巡躺在那张她曾经也躺过的板床上,用玉竹般挺拔修长的手指挡住了涌入室内的光线。
徐复祯以为他会很落魄、很颓丧,可是好像并没有。
他看起来倒是有些优哉游哉地躺在床上,头发依旧整整齐齐地用青竹簪挽起,若非天青色的中衣被渗出的血渍破坏了本来的颜色,看起来倒还真像躺在上面午憩一般。
屋子里又闷又热,夹杂着血腥气。
好熟悉的感觉。
她快去世前也是这个季节,那一个月总是往外吐血,屋子里又不通风,总是散不去血腥味。
徐复祯强忍住干呕的冲动。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问道:“你那天晚上说的话,还算数吗?”
霍巡愣住了,问道:“什么?”
徐复祯一字一句地问道:“我说,那晚你让我等你三年,还当不当真?”
霍巡眼睛蓦然一亮,道:“我不会在做梦吧?”
徐复祯不说话了,只幽幽地看着他。
霍巡用力撑起上半身坐了起来,连连道:“当真!当真!”
徐复祯得到了满意的回答,抿起唇笑了笑。
还好,他没有记恨她。
她挨着床边坐下,将酒坛放在那缺了一条腿摇摇晃晃的桌子上,拿起一只茶碗敲开坛子的泥封,馥郁的酒香顿时弥漫开来。
霍巡苦笑道:“我都这样了,可不能再喝酒了。”
徐复祯没有接他的话,只是淡淡说道:“把上衣脱了。”
“什么?”霍巡又是吃了一惊,耳朵慢慢红了起来。
徐复祯开始不耐烦了。她知道她重生以后讲的一些话是有些出人意料,可是也不至于一个两个的,什么都要她说好几遍吧?
她冷冷道:“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霍巡见她从荷包里取出了药瓶,知道她是要给他上药,忙道:“徐姑娘,多谢你的好意,我自己来就好了。伤体残躯,恐污了徐姑娘的眼。”
那伤口血腥可怖,他怕吓着她,晚上回去做噩梦。
徐复祯漂亮的大眼睛扫了他一眼,霍巡不吱声了。
他开始解开身上天青色的中衣。
衣裳已经与渗血的伤口沾在一起,疼得他鼻梁上沁出了冷汗,却仍是一声不吭地将上衣脱了下来。
徐复祯还是第一次见到男子的赤裸的上身。
原以为他是文士,身板应该很单薄,没想到他宽肩窄腰,薄肌刚劲,瘦不露骨,丰不垂腴,如一方白璧雕成。
只是他后背上横亘着十几道触目惊心的鞭痕,皮肉绽开,血水斑驳,宛若猩红狰狞的蜈蚣爬附其上,周边皮肤因过度的撕扯而肿胀青紫,触目惊心。
徐复祯倒吸了一口气,秦萧下手可真狠啊。
她轻声道:“你转过来,我给你上药,好得快些。”
霍巡却有些为难。
徐复祯顺着霍巡的目光看向他的双腿,蓦然想起前世关于他的传言:霍相不良于行,出门都是八抬大轿。据传他不近女色,更是从不去风月场所。
徐复祯恍然大悟。
他不良于行是被秦萧打折了腿骨没有及时诊治所致。而他后背上那十几道鞭痕,就算是好了,只怕也会留下吓人的疤痕,这便是他不近女色的原因吧。
思及此处,徐复祯竟有些同情起他来。
她起身走到霍巡身后,取出一方白绸布,道:“会有些疼,你且忍忍。”
霍巡笑道:“关圣刮骨疗毒尚面不改色,我这点疼痛算什么?”
徐复祯不语,心下暗想:这人倒是乐观,难怪他这样了还能东山再起。
她取过白绸沾上烈酒,轻轻覆在一道狰狞的伤口上。
霍巡倒吸了一口凉气,却咬着牙没有出声。
直到凉凉的药膏敷了上来,他才有些犹疑地开口道:“这伤处血腥,要不还是让我来……”
“你恨秦萧吗?”徐复祯打断了他。
霍巡摇头道:“我既敢开口跟你说那番话,便料到了这个下场。”
徐复祯幽幽道:“那你恨我吗?”
霍巡笑了:“我喜欢你。”
徐复祯脸红了。这人说起这些话倒真不害臊。
她接着说道:“我觉得你应该恨秦萧。他要处置你,光明正大地打二十个板子再赶出京城就是了。何必打也打了,还要折人腿骨,还不给请医?他可真够坏的!”
霍巡收了笑,迟疑地问她:“你跟世子,闹别扭了?”
“你什么意思?”徐复祯有些气恼,“你是觉得我跟他闹别扭了,故意跑到你这来气他?”
她放下药膏,走到霍巡面前盯着他的眼睛,严肃地说道:“我是认真的。我不会嫁给秦萧。他欺负我,让我有苦难言。我答应嫁给你,你就得帮我讨回公道。”
“好。”霍巡看着她的眼睛,正色道,“我会帮你讨回公道的。”
徐复祯得了他的承诺,心情大好,继续帮他把后背上的伤上好了药。
又看了一眼放在一旁血迹斑驳的中衣,撇撇嘴道:“这衣服别穿了。我让人送新的过来给你。”
她又看了霍巡的双腿一眼,补充道:“顺便再请个正骨的大夫。”
霍巡摇头道:“世子发了话不能给我请医。你这样做,我怕给你招致麻烦。”
徐复祯心中冷笑,当初王今澜打了水岚也不让人给她请医,如今秦萧也是这个做派,这两人还真是一丘之貉!
她摆摆手,道:“我心里有数。”
如今她在这里也待了挺长时间,收拾好东西便要离开。
走到门口,霍巡突然问道:“你还会来看我吗?”
徐复祯回头,霍巡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她突然发现,他的眼睛还挺好看的。眉弓秀挺深邃,目如点漆,濯濯清亮,此时正含着一丝期冀望着她。
这样看时,这个登徒子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
徐复祯心一横一转头,将房门关上,把霍巡隔绝到屋里头。
回到晚棠院,水岚已经急得团团转。
见徐复祯回来,她才松了一口气,道:“我的大小姐,你可算回来了!锦英方才说,夫人午休过后会过来看小姐。小姐要是还不回来,我都不知道怎么跟夫人交代了!”
“姑母要来?”徐复祯闻言喜上心头,姑母是侯府里唯一疼爱她的人了。
当初姑母离世,她哭得肝肠寸断,想来是姑母不愿原谅她的原因,竟一次也没回她梦中看过。
徐复祯万万没想到竟然还有再见到姑母的机会,一时喜极而泣,竟伏在水岚肩头上哭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