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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chapter 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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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快开学,木老爷子都还好好的,只是已经完全不能说话了,每天清醒的时间也只是中午那么一会儿。
周小心隔一天去一趟,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坐在那里有什么用处,但总归还想尽最后一点心意。
舅舅他们说,老爷子最疼爱的就是仙仙,格外偏心,
把人养成娇纵的性格也不说不好,只说是有性格,不愧是他孙女。
但周小心不太喜欢周爱仙的性格,
饼干潮了不好吃就要扔掉,周爱仙说那是坏掉的,
可饼干只是变软了,没有异味,周小心还是会捡回来吃掉。
周爱仙见他吃软饼干,会口不留情地说他:“哪天就吃死了。”
她不知道吗?一包饼干六块钱,周小心要捡三天瓶子才能挣这么点钱,他连一点碎渣渣都要塞嘴里。
周小心叹了口气,回过神,给老爷子掖了掖被角。
老爷子太老了,满脸褶皱,看不出年轻时什么样,也看不出跟仙仙像在哪里。
不是说老一辈人会喜爱跟自己长得像的吗?
快中午的时候,另一个小辈来了,是个还在上高中的男生,长得说不上好看,就是乖乖巧巧的。
他见了周小心,甜甜地说了一句:“哥哥好。”
男生手上还提着食盒,大概是来陪老爷子吃饭的。
周小心不想留下,医院的消毒水味儿太大,他实在不喜欢,更提不起食欲。
“你坐。”周小心往旁边让了让,留给他一人的位置。
男生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表哥在,所以……只准备了一人份的饭,餐具也是……”
周小心站起来,“我不吃,既然有你陪,我就先走了,正好到饭点了。”
男生礼貌地送他到了电梯口。
电梯升上来,出来的人是木天南和木成松。
“今天巧了。”木天南是笑着的,但周小心觉得他只是勾了勾唇角。
木成松回头看了他一眼,是一种警告的意味。
“小心要走了吗?”
周小心点点头,钻进了电梯里,“我要去吃饭了。”
他瞧着那个男生的表情不太好,又转头瞅了木天南一眼,笃定是被这魔王吓到的。
谁知木天南扒开电梯门,也钻了进来。
快一米九的一个大高个站在他旁边,压迫感实在是强,周小心低眉顺眼地往角落里挪了挪。
“傻叉……”
周小心只会窝里横,叉腰放狠话这种事只敢对看起来脾气大,实则是软柿子的覃燃做。
虽然知道那句“傻叉”大概率是骂他的,但又觉得有小部分概率是骂那个小男生的。
因为再迟钝也能感受到木天南对他的恶意,看到木天南跟他一块进了电梯,那个男生明显松了口气。
木天南似乎看出了他在想什么,一字一句道:“别想了,就是骂你的。”
“奥……”周小心低头看着他的裤腿,窝窝囊囊地问:“我怎么你了,骂我干什么?”
“你没见那小子掐点来的?在老爷子醒的时候露一面,比你在那里待一上午有用多了。没用的废物,能让一个还没你高的小子赶出来……”
周小心恍然大悟,他抓着木天南的胳膊摇了摇,
说:“那你等会上去了跟老爷子说说,说我待了一上午,帮他掖了三次被角。”
“那可真是辛苦你了。”
周小心不理他的阴阳怪气,走出了电梯。
木天南也跟着出了电梯,他问得认真:“老爷子手里还有块近海的地皮没处理,你想要吗?”
周小心睁大了眼睛看他,
老爷子已经给他一块地皮了,覃燃说地理位置极好,竞价拍可能要过百亿。
突然来这么大一笔财,周小心已经心慌了好久,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总觉得有得必有失,他会在哪一天吃个大亏来抵消。
周小心头摇成了拨浪鼓,“我不要了。”
木天南转身就走,嘴里还要骂他“没出息”。
司机等在医院外,周小心一眼看见,小跑着过去。
车里不见覃燃,雀跃的心又冷下来,周小心看着窗外的高楼大厦走神,转眼就到了椿庭。
他摸着被太阳晒得热烘烘的耳朵推门进去,脚心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也只是一瘸一拐了半个多月。
大概是热夏的原因,周小心食欲差到极点,一碗米饭常常只动三分之一。
尤其是刚从外面回来,什么都不想吃,只想抱着一桶雪糕回房间里。
阿姨已经走了,覃燃坐在餐桌旁,看着他。
“洗了手过来吃饭。”
“奥!”周小心换了鞋跑去洗手,还冲了一把脸,湿湿嗒嗒地走了过来。
菜色很好,阿姨的水平并没有倒退,但周小心一筷子也不想夹。
无法选择下,只能夹根青菜往嘴里塞。
周小心味如嚼蜡地咀嚼着嘴里的食物,感觉那抹浓重的消毒水仍在周围环绕,于是莫名地看了看四周,还扭头往后看了看。
不知道把他挤走的小表弟带的什么饭,可真有孝心,一天不落地来。
大概是老爷子看到大的,感情较为深厚,跟周小心这种半路认回的肯定不一样。
算了,反正他也不太想去,周小心撇撇嘴,原本说的就只是见一面。
覃燃无声地观察着他。
“指甲长了。”
周小心放下筷子,摊开手瞧了瞧,摇头:“不长。”
一顿饭没吃几口,周小心就钻冰箱里找雪糕,翻了半天只翻到一些速冻食品。
仰着头问:“我的雪糕呢?”
“吃了。”
“谁吃了?”
“我和阿姨。”
周小心咧嘴笑了,笃定地说:“骗人!”
阿姨一口凉水都不喝,怎么可能吃雪糕呢,覃燃更不可能,他嫉甜如仇。
覃燃敲了敲他还剩了大半碗饭的碗,“吃完给你点。”
周小心坐下来,拿起筷子猛猛扒饭。
“慢点。”
周小心弯着眉眼刚想说什么,突然皱眉,动作都停滞下来,感受到胃里一阵翻涌,捂着嘴往一楼的卫生间跑去。
他跪在马桶边,吐个不停,把眼泪都逼了出来。
马桶自动抽水,污秽瞬间消失,周小心却觉得头沉得可怕,怎么都抬不起来。
好不容易吃进去的饭,就这么吐出去了……
周小心想,好浪费,那些饭既没满足他的口腹之欲,也没有变成营养被他消化。
覃燃半揽着他给他喂了一小口水漱口。
肚子里空了,周小心没什么力气地攀上覃燃的脖子,任由他抱着自己上了楼。
“对不起,”周小心忍着困,趁自己可怜的时候道歉,“不该惹你生气的,你很累了,自己生活很累,照顾我也很累……”
很累,覃燃抱着周小心到了门口,周小心想伸手推开门,却只是食指点了点卧室的门,没推动,胳膊很快垂了下去。
覃燃一顿,脑中轰隆隆一阵巨响,意识回笼前动作先快了一步,抱着他转身快步往楼下走。
心跳速率瞬间过百,什么思考都做不了,只能开着车往最近的医院赶。
左手开始莫名地抖动,覃燃关上车门,启动车子的时候将左手猛地撞在车门上,痛一下就能镇定很多。
急诊科,
护士看人不对劲,整张脸灰白,还没问,抱着他的男人就冷静又快速地说道:
“他有严重的急性焦虑症,这几日食不下咽,在家先是呕吐,后又浑身脱力,意识不清。”
护士听后点头,又从不远处赶来两个医生,
“心跳速率过快,呼吸不畅,先上吸氧机!燕燕,去打电话喊崔明晩医生来,她不在就喊汪柳!”
“我靠……”年轻医生食指抵着周小心脖子上的大动脉极小声地骂了句,但覃燃还是听到了,揪着整颗心问:
“怎么了?”
“心跳速率又骤降,让让!怎么又把门口挡住了,都说了不许在这等,春哥,待会儿跟保安说说,整点强制措施……”
无意识的周小心掀开遮盖着肚子的衣服,先是温和地在肚皮上抓了抓,在抓挠变得更猛烈前,覃燃眼疾手快地制住。
“赶紧把手绑在两边!去准备镇定剂,镇定剂……”
年轻医生的嘴不停,和几个护士推着昏迷不醒的周小心进了急救室,
“有没有留存之前的报告单,我看一眼。”
快速扫过后,年轻医生掀开帘子进去。
覃燃等在急救室外,满脸颓丧。
又是这个样子。
电话很快打通,对面叫了三声覃燃,都没得到回应。
“阿燃,希望你是误触了手机才打来的这通电话,”
覃燃发现自己竟然在这种时候呆住了,立马回神,抹了把脸,“不是误触。”
崔明晩先一步赶来,她走路带风,直接推门进去,说出的话不容置喙,“再往里输一支温和些的镇定剂,这个解开,好好的手腕勒红了。”
“刚刚要抓肚子!”
“打了针还抓什么,解开吧!”
十几分钟后,崔明晩出来,刚巧碰上正跟覃燃了解情况的江今午,她站在一旁觉得好笑,打趣道:“精神病院怎么把你放出来了?”
江今午只是转头看了她一眼,没搭话。
继续跟覃燃说:“不一定是突然受到了什么刺激,你先别瞎想,等小心醒了我跟他聊,对不起,可能是我一年前漏了什么,也许有诱因……”
“资本家就是了不起,能让上着班的医生赶过来。”崔明晩毫无差别的攻击了一番,扭头走了。
“不用管她,讲话总是不好听,”又担心覃燃怀疑她的水平,帮人解释道:“能力还是足够的。”
两人上学时就棋逢对手,惺惺相惜,可惜之后出了些意外,变得老死不相往来了。
晩九点,周小心醒来,看见了笑得如三月春风暖阳的江今午。
她穿着一件淡粉色的衬衫,没有因为周小心的醒来表现得太过惊喜,她在控制自己的情绪,一丁点外放都能影响到周小心。
“做梦了是不是?”江今午坐在旁边摸了摸他的头。
周小心没什么精神地看向许久未见的医生,应该笑一下的,但他似乎变成了提线木偶,身上的每一处肌肉都不能随意用力。
他像落入了第三视角的梦境,看着自己点了点头。
“做了什么梦呀?”江今午托着下巴,闲聊般问他。
“黑暗车厢,六元盒饭。”
周爱仙一死了之,周小心带着她坐火车,上首都。
等晚上快十点钟,大姨推着餐车做最后一次叫卖,二十块一份的盒饭降到了六块。
周小心饿狠了,他从兜里摸出三张一块钱的纸币,和三个一块钱的硬币,半趴在中铺递给大姨,
不小心一个手抖,三个硬币掉了两个。
硬币落地的声音很清脆。
他还没来得及下去捡,大姨就板着脸说:“六块钱一份的盒饭你还这态度?你打发叫花子呢?我瞧你年纪轻轻,怎么这么没教养,诶,别人都睡了我不跟你吵吵嚷嚷,饭我也不卖给你了,那几个钢镚反正你也不在乎,爱扔就扔,爱捡就捡吧……”
大姨走远了,周小心浑身冰冷,他觉得车厢里的人都在看他。
这只是很小的一件事,只要他下床捡起掉落的硬币,再找大姨解释清楚就可以解决,他可以不吃饭,只要解开误会。
但周小心神经质了般半跪在狭窄的铺位上,对着对面睡得正熟的大哥解释,“我没有想扔,是没有拿住,硬币从指缝里滑出去的,没有扔,没有扔,是她误会了……”
他有教养,怎么没有教养,他有看很多教礼仪的书,每一页都认真地读过,
怎么会说他没有教养……
周爱仙的骨灰盒就在身后,锐利的一角正顶着他背部的皮肉。
像荆棘棍上的刺扎在他身上,又痛又痒。
刺深入他的皮肉,会生根发芽,在他体内长成参天大树,叶脉会代替血脉,与他紧紧相连,密不可分。
大树不会为他遮风挡雨,大树只是想取代他。
毕竟周爱仙提醒过,他一旦踏出雀山,就会变成一个木头桩子,城市里的人不会接纳他,只会嫌弃他、厌恶他。
纵然满腹委屈,却也没人在乎他的辩词,甚至没人听到,黑暗的车厢里寂静无声,连呼噜声都消失了。
周小心眼神陡然变得空洞,他看着火车外飞驰而过的景色。
如坠冰窟。
周小心没有迎来热夏,
雀山少年主动走入了四季如冬的地窖,
等来了冷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