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春秋》天才小辣椒

3、第三回 王铎巧施离间计 王郢诈降赚鲁寔

　　且说朝中文武皆言仙芝、黄巢兵祸势大，不可武取，唯可招降，然郑畋则言不可，数上疏极陈曰：“目今四海纷争不歇，前者庞勋拒命，祸乱岭南；王郢挻灾，寇乱浙东。贼寇结聚至多，猖狂日盛，寻则身膏原野，难觅踪迹，官兵鞭长莫及，虽执家诛夷，亦有从乱者，何也？因其能自徊翔，移吉凶于反掌之间，变祸福于立谈之际，故剪之不断，剿之不尽。近者诸道奏报，草贼日炽，江西、淮南二道，宋、亳、曹、颍等州郡，贼或攻郡县，或掠乡村，虽命兵师征讨，然则收效甚微。至于助长贼势，臣先就言，且作羁縻，宜在招抚。然大臣贪功冒进，致使今势，贼汹如此，招降失时。自沂州奏捷之后，草贼不灭，反日愈猖狂，屠陷五六州，疮痍数千里，攻伐无功，何也？皆用人不当其才，闻贤不试以事，臣切恨之。向者宋威衰老多病，自妄奏以来，诸道尤所不服，命其讨贼，今淹留毫州，殊无进讨之意；曾元裕拥兵蕲、黄，专欲望风退缩，作壁上观；若使贼陷扬州，则江南亦非国有。以臣观之，崔安潜威望过人，能谋善断；张自勉骁雄良将，严而有勇，此皆国之士也。臣请以安潜为行营都统，擢为招讨使以代威，自勉为副使以代元裕。使此二人通力戮贼，则贼可破也。“僖宗不从。
　　朝廷迁延月旬，仙芝、黄巢军已攻蕲州。蕲州刺史裴渥，乃宰相王铎知举时所擢进士也，怯战自屈仙芝，愿为其求官。时王镣在仙芝军中，镣闻裴渥私谓仙芝求官罢兵，又忖仙芝数访于己，私陈其欲投诚卸甲之心，镣知渥乃其从父兄王铎门徒，遂使人秘语仙芝，可通裴渥，为其乞赐官爵。仙芝早厌兵，问计于军师尚君长，君长曰：“起事三载，俘获万众，据城十余座，进可攻，退可守矣。且将士多北归之心，不若许之，且看他作何计画？”
　　早有兵士报黄巢，巢闻仙芝背己邀官，大怒而起，欲就往与仙芝争辩，下属劝阻，赵璋曰：“将军现寄人篱下，不宜出头，且某观都统其人，非将帅之才，此处亦非栖鸾凤之所，今宜静观其变，且看他作何计较。”巢乃止，秘遣人探听。且说仙芝和君长计议已定，请王镣为其书表乞降，遣心腹星夜赍送裴渥。渥本惧仙芝拒其请，忽得镣为仙芝乞降书，览之，其书略曰：“非敢为寇也，只因关东连年水旱，州县不以实闻，上下相蒙，致吾等流殍，无所控诉。今欲书天子，面诉衷肠之事，倘蒙圣恩矜恤，当从善如流，解甲归田，怎敢谮越弗上，望乞伏罪！”渥得书，知仙芝等众不过欲以乱为挟，坐邀朝廷，图官加爵而已，乃如释重负。当夜与守城官将商议，皆以为可。渥一面派人赍仙芝乞降书往长安，一面遣使回复仙芝，其书略曰：“书悉洞察，已星夜呈表御前，为将军述愿，且宜从容，望束军将，休得犯兵！”
　　仙芝得书，亦欣喜无比，示之君长、王镣，镣谓仙芝当回裴渥以礼，仙芝通晓其意，乃与裴渥约定敛兵休战。渥乃开城，延仙芝及巢等草军三十余将官入城，置酒设宴，弦歌燕舞，并大陈货贿以赠仙芝等，以示诚意。
　　裴渥书达御前，僖宗即召百官廷议，卢携曰：“昔岭南庞勋作乱，悍兵勇将，伏地千里，祸及淮南、江南、岭南诸道，声势寰宇，时人皆以为不可。然先帝不屈，集兵百万，耗资无数，与贼人周旋，虽数临危累卵，独不赦庞勋，期年卒诛之。今仙芝小贼，散兵游勇，乌合之众，非庞勋之比，若赦罪除官，益长奸宄，将何以益？”
　　宰相王铎曰：“卢相公之言差矣，昔庞勋贼反，皆因崔彦曾擅权自专，蒙蔽上官，欺凌下卒所致。今势不同，王仙芝、黄巢等草贼所起，皆因关东天灾，州县不以实闻，致百姓流殍，无所控诉，不得已相聚为盗，实为势所胁逼。况今不同往，朝廷连年累战，国虚民弊，州县兵少，且诸道各不相协，前者草贼不过千余人，掠地不过关东数县。宋威聚诸道兵马，更兼圣上赐给神策军及精甲良马，而不能剪灭，贼寇反而愈盛，今祸及诸道，剽掠千里，据城数十座，贼众数十万，更何以尽其剪灭？某以为，仙芝前数表乞官，其意不过以战相挟，坐邀朝廷，不若今且伪许虚职，以抚其众，而后分而治之，此危可解，此乃‘欲取之，先许之’之策也。”
　　僖宗曰：“卿有何良策？”铎默然良久，曰：“昔者燕昭王薨，惠王自为太子时，不快于乐毅。田单乃纵反谍间他二人，惠王疑之，使骑劫代乐毅，毅遂奔赵；楚汉相争时，陈平以金纵反间于楚军，构陷范增，楚王疑而去之。此乃疑中之疑，比之自内，不自失也。臣闻仙芝、黄巢之徒，且经中牟大败，将官相讦，兵士离心，今王仙芝等人因而上表投诚，乃其兵微势蹙，以试朝廷。圣上何不将计就计，阳伪许官爵，阴命细作谍间其人，使其自相攻伐，此乃不战而屈人之兵也。”僖宗抚掌大笑曰：“此计大妙矣！”
　　然卢携等众固争之，皆言王仙芝等皆为桀贪骜诈之徒，未可轻信，更不可示弱于贼。王铎固请，其二人于殿上相争，至于面红耳赤，僖宗不胜其烦，欲将避难就易之策，遂许王铎之议。朝廷乃议仙芝、黄巢等人之职，或曰给下州刺史，或曰给散官，携曰：“若给官职，上等职官，恐隆恩太重，若给下等职官，恐难抚其心。不若以神策军赐之，令诣阙赴职，一则可抚其心；二则监其人，三则可使其将兵分离，乃一举三利也。”时神策军为中使田令孜所辖，仙芝若收其麾下，乃是一功，令孜向来和携相厚，遂谓僖宗从卢携议。
　　朝廷乃制，除仙芝左神策军押牙兼监察御史，其余将领皆除授低职闲散官，朝廷遂遣巧言善辩中使以告身星夜赴蕲州授之。时仙芝等草军众将在蕲州城内，与裴渥等官员弦歌燕舞，闻中使至，取书宣读授官赐爵，众皆跪拜受赐。中使授讲毕，仙芝甚喜，几叩中使，数拜圣恩，中使就机称赞仙芝，而弃黄巢等众不顾，镣、渥见势亦起身贺仙芝。
　　时中使未退，草军众将因己所授官低微，皆不喜，又见中使独密仙芝，已相顾喁喁，怒显于色。黄巢见己未得以除授官爵，又见仙芝深除高官厚禄，而己如敝履草芥，不闻于人，登时大怒而起，诘仙芝曰：“大都统者，可记得嵖岈山下，你我歃血为盟，形如兄弟，共立大志，横行天下，誓同生死，富贵与共。何以今独取官爵，直身赴左军，欲使此万余众何所归矣？！“仙芝尚喜形于色，未及慰藉众人，不预巢怒发冲冠，揎拳掳袖，揪仙芝而殴之。众劝之不及，仙芝亦不曾提防，门面早受巢铁拳，重伤其首。巢复数拳击之，仙芝屁滚尿流，鼠窜狼奔，众人急上前劝解住，仙芝鼻血早已奔涌而出。众将喧噪不已，亦争相怨愤仙芝，仙芝畏众怒，遂拒不受命。王镣、裴渥见乱，欲趁机踅走，一将见之，喊叫众人，连同中使捉住。
　　众问何如，巢欲杀之，仙芝不许，巢外甥林言亦劝巢曰：“阿叔，势不可尽使，言不可尽道，留之，恐后为用也。”巢乃止，却仍怒气填胸，乃纵其将卒，大掠蕲州，城中之人，半驱半杀，毁其家业，焚其庐舍，哀声震天。
　　裴渥被草军军士拿住，军士因巢纵军掠城，恐落人后，遂不严拘渥，渥趁机挣逃，奔鄂州，中使亦挣逃，奔回长安。王镣因数结连仙芝与朝廷，故仙芝命军士严加拘管，无脱身之机。草军将士于城中掳掠三日，穷城，乃于城中集结商议。巢知仙芝胸无大志，不足为谋，乃议分军，仙芝亦知巢非其能制，乃分其军万余人从己，五千余人归巢，各分道而去。巢往北，仙芝往南。
　　仙芝南下荆襄，攻陷鄂州后，欲往浙西结王郢，乃与君长商议，君长曰：“王郢，乃朝廷叛将，今据苏、常之地，坐邀朝廷，而温州刺史鲁寔无力剪除，数劝郢降，郢有从之意。若欲结王郢，须谍间他俩，方可结之。否则，其若归顺，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矣！”仙芝默然，乃曰：“然则谁可使之？”众将默然，曹师雄出曰：“若无人去，某自当往，劝说王郢，其若从吾等则无事；其若不从，则斩了那厮，以绝后患！”仙芝曰：“军国大事，岂可儿戏，君不善言辩，当使能言善辩之士去。”
　　曹师雄又曰：“此其何难，吾军南下，就宋、邓等地，捕捉书生岂止百人，何不使之？”是时，师雄座下大将王重隐出曰：“某有一人，或可使之？”仙芝曰：“谁？”重隐曰：“判官张公素，乃浙西狼山人，与王郢同乡，此人原为裘甫座下谋士，因甫亡而逃，吾于颍州招而纳之。”仙芝曰：“当即请来。”不时，张公素至，众人观之，乃一白面书生，却目光炯然有神，仙芝曰：“汝识王郢否？”素曰：“乃吾之堂弟也。”仙芝喜曰：“吾闻其大名久矣，今领兵南下，往结之，共谋大事，奈何无人相引，汝可为吾使否？”
　　公素向来乏人赏识，今得仙芝之请，如何不从，乃曰：“大都统驱遣，万死不辞！”仙芝乃命人草书，亲设筵赐酒，为其壮行。公素持书，星夜赶往江浙而来。
　　时王郢正思鲁寔招降之事，忽闻左右来报，说有故人来访，郢正纳罕，但闻下属已引那人入府而来，郢尚正欲下阶迎接，那人早朗声曰：“阿弟别来无恙！”郢审视之，大惊曰：“阿兄！些许久不见，如何在此？吾曾闻汝从裘甫，何至于……”素不等郢言尽，乃挥手止之曰：“已为旧事，重提无益。而今吾来寻汝，只为一事。”郢以素来投之，素却曰：“吾闻汝近与朝廷通信，欲卸甲投诚，信可否？”郢佯惊曰：“未有此事，兄从何得知？”
　　素笑曰：“汝勿隐瞒，吾今在草军大都统王仙芝帐下，特为此事来说汝，今朝廷无信，食言而肥，阳为招抚，阴为剪除。况自古未有犯上作乱投诚而得善终者，今朝廷招纳汝，不过权宜之计，一旦卸甲投诚，乃羊入虎口，自取祸端也，汝若中其计，则无丧身之地矣！”郢曰：“此弟亦知之，然兄此来当有他事？”素笑曰：“大都统深器弟武功谋略，此番遣吾，乃欲结汝，共图大事也！”郢乃慎之，其偏将钱炳国曰：“汝来说将军归王仙芝其人耶？！吾等兵甲万人，据镇数十座，尽占浙西之利，何须卑从他人。”
　　素笑曰：“大都统兵甲数十万，纵横千里，所到之处，官兵无不闻风丧胆，何恋区区二浙耶。此番遣吾来，乃器江浙豪杰，重四方名士，欲结纳之，共图大事也。”钱炳国欲再言，郢以目视之，乃止，郢曰：“烦兄为我谢大都统厚意，结连之事，当容徐之。”素乃辞还。
　　素方辞去，寔使即至，言寔已数书，为郢表朝廷，请官加爵，郢伪许之，寔即表奏朝廷。僖宗等人正议仙芝拒降复乱之事，忽闻鲁寔奏疏，复加震恐，惧王郢结盟仙芝，遂敕郢诣阙，许以官职。郢恐朝廷欲诈其入朝，加罪于己，不敢赴任，拥兵迁延，半年不至。复书至鲁寔，固求望海镇使；寔上报朝廷，朝议不许，敕郢为右率府率，仍令左神策军补以官职，其先前所掠之财，并令给与，不加究。
　　然郢不满，欲挟持大臣以邀厚赐，遂书鲁寔，谓寔曰若其入郢兵营，方降。鲁寔得书甚喜，掌书记王昉劝曰：“作叛之贼，刀口舔血，未见孰几真降矣，况古今降者，自来卸甲牵羊来降，不曾闻赴其处受降者，唯公慎之！”鲁寔终究白面书生，不闻江湖险恶，急欲平乱贪功，遂不听昉言，轻率扈从几人，亲赴郢处受降。
　　郢遂与谋士计议，伏善泅水刀斧手数十人溺于舟低，又于鲁寔来路伏劲弩手百五十人，以防官军救援。鲁寔携官兵十数人往郢处招降，郢引之入河中舟，时左右皆劝阻曰：“未闻入江中受降矣！”寔虽恐是诈，却自欺壮胆，排挞随郢入舟，尚未坐定，郢大喝一声：“鲁寔，汝之愚钝，吾实未见也，汝竟入官作刺史，真谬也！”遂唤左右手先执鲁寔，刀斧手亦从船底浮上来，将随寔而来官兵尽皆枭戮，遂执鲁寔以邀朝廷。
　　朝廷闻之震怒，即以大将军宋皓为招讨贼使，征江南诸道兵，更发忠武、宣武、感化三道，及宣、泗二州兵，合二万五千余人，前往剿郢。郢闻之，急率部攻海边郡县，以图据海固守。郢先率部攻望海镇，陷之，又攻台州，台州刺史王葆退守唐光。宋皓领大军长驱至浙东，却缺水师，乃上奏朝廷，朝廷又诏二浙、福建各出舟师，得船二百余艘，水军三千余人，协宋浩讨郢。宋浩水师大败郢部水军于台州西，郢被迫西窜，不日至镇海境地。
　　镇海节度使裴璩，知郢兵卒甚众，然大半为庶民，且多受郢等胁迫而反，璩遂令下属密招降之。郢部将朱实，原为官兵，裴璩许以军职官爵，实从郢叛乱乃因官府赏罚不公，一时愤慨，今得朝廷许官，如何不降。遂纳众降裴璩，璩散其徒六七千人，获器械二十余万，舟航、粟帛无数。捷报朝廷，敕实为金吾将军。
　　郢部将卒闻朱实降，亦各率部纳降。郢收余众，不过二千余人，折返浙东，欲复攻取海城以自守，趋明州，从甬桥镇过。甬桥镇遏使刘巨容早探知王郢兵马到来，先令兵卒伪装庶民，于镇中往来集市，户门不闭，路不拾遗，惑郢以为无备，却于镇中大道两侧楼舍廊檐屋顶，埋下伏兵五百人，皆为其新募骁勇之士，各各备劲弩刀斧，只待王郢部来。
　　王郢率部至甬桥镇，见镇中肆井如故，遂不防备，驱军入镇杀掠。刘巨容待其部众半数入城，四面战鼓擂起，伏兵尽出，万箭齐发，入城郢部军士惶恐而逃。郢闻鼓声，亦张皇夺路而逃，不料刘巨容站城门楼塔，早觑他多时，待郢驰马回跑时，刘巨容拈弓搭箭，咻箭破空，直中王郢眉心，郢翻身落马而亡。城中道路狭窄，郢部将卒自相践踏，死者无数，不到半时辰，入城郢部兵士皆被戮尽，其余党徒或逃或降，郢众皆平。仙芝闻之，乃弃东往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