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闱乱——迎香叹》堂溪月

3、第○二节：中秋谶言

　　阴暗潮湿的仓库里藏着两个人影，年轻的紫衣妇人紧紧搂着一位年约五六岁的女童，一脸忧虑地警惕着外面的动静。

　　突然，一阵纷乱杂沓的脚步更加鼓动了不安的气氛，女童感到腰间的手臂越箍越紧，担心地抬头望去。妇人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紧张，乍地缩回了手，并挤出了一丝笑容，说道：“你待在这里千万别出来，娘亲现在去引开他们，等坏人们走了，娘亲自然就会回来的接你的。”女童一听，登时就急了，一把抱住母亲的胳膊，哭道：“娘亲不要走！我怕！”

　　妇人身体僵了一下，看到年幼的女儿此刻正无助地冀视着自己，心中一阵翻滚，从衣袖中拿出了一方红丝帕，蒙上了女儿的眼睛，轻声道：“你待在这里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看，这样就不会害怕了！你是方家的女儿，一定要勇敢，懂吗？”女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从薄纱半透的帕子里看到母亲从容地走到门前，整理了下云鬓，光线透过门洞一束束投射进来，形成了一幅奇幻的光影。

　　妇人道：“孩子，你一定要活下去！就算是为了娘亲，你也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颤动的背影承载着超乎寻常的勇气，决然的话语透析着无法撼动的坚定，没等女童细细品味出这番话的奥义，母亲豁地一下打开了木门，一个跨步就冲了出去。

　　外面突然开始喧闹起来：“抓住她！快抓住她！这里还有个女人！”一群人蜂拥而至，女童猫起耳朵仔细地辩听着外面的嘈杂，只听得“咔嚓”一声，像是落进冰水里的声音。

　　“快把她捞上来！”……“赶紧抓住她！”……“千万别让她死了！快快快！”……叫喊声此起彼伏。

　　女童慢慢扯掉了眼上的帕子，纯净的明眸通过破漏的缝隙看到士兵们正源源不断地围向屋旁的那潭池塘。没多久，声音开始消停了，人群也开始慢慢散去，一切好似又回归到之前的平静！她直愣愣地望着那池静水，好像那儿有着某种强烈的感召吸引着全部的注意力，她感到内心开始莫名地鼓噪起来，当不安的煎熬远远超越了对于死亡的恐惧，她毅然抛开了母亲临行前的嘱托，飞也似地奔到了池塘边。

　　寒冷的池水早已结起了一层冰霜，突然，她看见一条熟悉的紫色棉袄浮在冰面上，银绣的菊花彻底刺痛了她的双眼，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娘——”

　　方子乔蓦然弹坐起来，这才发现四周漆黑一片，自己安然躺在床上，原来只是虚梦一场！惊魂未定地抚胸粗喘，望着窗外的一轮明月，泪迹未干的脸上流露出哀怨之殇。

　　夜深难眠，她披上袍子，踏着浓霜，一个人走在幽邃小径上。夜风缱绻着芙蓉的芬芳巡视着满园的繁华，落叶飞花如同狂放的蝴蝶，以最完美的姿态完成了生命中最后的飞翔。一地的萧瑟牵绊住了她思虑过重的步伐，清冷的月光更是牵动了她内心某种复杂的感伤。驻足在一棵长势奇异的老树前，仔细而周密地观察着它的每一处细节：佝偻的身体、虬曲的枝条好像传递着痛苦挣扎的表情，一如她当下的心情。

　　中秋月圆本是合家欢乐的日子，可她却一个人在这里孤影垂怜。泪水模糊了视线，把眼前的景致幻成了一株冬梅。树下三代同堂，天伦安享，父亲和母亲对饮而尽、相视成笑，而她则跟着爷爷一句句吟道：“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终于泪水凝结成对亲人的无限思念滚落了下来，谁都不会想到，当年的一句‘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竟会一语成谶！

　　孩子……你一定要活下去……就算是为了娘亲……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母亲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打击着她的神经，痛苦像是地狱派遣的使节，毫不留情地撕扯下了她伪装的面具，让她的悲戚无处可逃。

　　从怀中抽出红丝帕，踩着假山把它结在枝头上。旧色的红依旧特别挑眼，它像只欢乐的小鸟在枝头随风跳跃，好似在向远方的亲人挥舞着手臂，向家人诉说着她的惦念。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现在却天人永别，难以为报，原以为那么多年的艰辛，早已磨光内心的那份幽愤之情，然而此时此刻她再也无法克制那份剜心之痛！颓然地跌坐在地上，闭上眼，热泪化作了一道冰凉划过了她黯然的脸颊。残酷的是现实，活着的人还是要坚持活下去，夜更深了，秋风轻抚过她的长发，温柔的好似母亲就在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