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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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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醒醒。到了。”
念汐脑袋往下一滑,猛点了一下头,醒过来。宝瑟还不住地推,嘴里念念有词:“姑娘,醒醒!醒醒!到啦,别睡啦!哎呀,手绢在这里,妆都花啦!”
她最怕被人念,忙打起十二分精神,“醒了,醒了,早醒了,我就没睡,就眯瞪了一小会儿。”
宝瑟向车夫付完钱,两人一高一矮、一前一后地下了车。她们到得迟慢,彼时同院的姑娘们早到多时了。今天叫局的客人出手十分阔绰,除了她,还叫了许若璧和花无忧。三个全是“燕平书寓”的红人。念汐早先才赶完一场,这算第二场。对她来说,这个时辰只算得上一天的开始。听完戏,后边的节目多着呢。
她万万没想到,今天会同往日不一样。虽是千篇一律的莺歌燕舞,然何时开始唱走了板,何时开始突然来了那么一出“节外生枝”,末后峰回路转,奇事连连,竟没半点儿预兆。
园子里边乱哄哄的,戏还没开唱。念汐找个地方补完妆,这才过来。席间花无忧还是老样子,依旧数她话最多,各处兜搭,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言辞谐趣,机敏又健谈,一看便是平康里的行家里手。有她在的地方,谢念汐从来不争风头。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王不见王”。花无忧就是“燕平书寓”里最得意的老虎,是老鸨“平妈妈”手把手教出来的干女儿。近年见老了些,毕竟烟花巷里的倌人总比外边的女人老得快。不过,头牌就是头牌,地位声势不是旁的人随随便便能够撼动的。
如果说无忧是旧人,那么若璧就算是才然捧上车的新人。说到同门所有人里,念汐同她私交最好。两人都算家道中落,时运不济。若璧性子却清冷孤僻,不爱出风头,不像是在胭脂林里长待的人。念汐见她打交道的人中以权贵居多,本还以为她在为将来谋出路,后来过了好长时间才知道,其实她却是瞒着大家跟皇甫家的小公子好上了。这种事,平妈妈自然不许,三令五申,围追堵截,使尽手段。若璧被她折腾得无法可想,只得把皇甫宁暂且冷一冷。念汐见她心不在焉,顺着她目光的方向瞧了瞧,果然那皇甫家的小公子就坐在对过。两人牛郎织女,可恨银汉迢迢、无舟可渡,只好眉目传情。
花无忧在座,念汐怕她回头去向妈妈打小报告,届时倒霉的仍旧还是这死心眼的姐妹。她便暗地拿手肘将若璧一拐,岔开话去,“今天和盛班唱的哪出?”
许若璧被她一打岔,回过神来,忙回答:“《思凡》。”
“这出有意思,我独爱里边的唱词。”
话说折子戏《孽海记》里有一折,说的是有个小尼姑叫色空。年幼时体弱多病,被爹妈送到尼姑庵里寄养。可怜小尼姑不爱青灯古佛,所以就……
就跑了。
威武雄壮吧?
这词,风流直白又有趣得紧。
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父削去了头发。每日里,在佛殿上烧香换水,见几个弟子游戏在山下。他把眼儿瞧着咱,咱把眼儿觑着他。他与咱,咱共他,两下里多牵挂。冤家,怎能够成就了姻缘,死在阎王殿前由他。把那碓来舂,锯来解,把磨来挨,放在油锅里去炸,啊呀,由他!则见那活人受罪,哪曾见死鬼带枷?啊呀,由他,火烧眉毛且顾当下。
配上和盛班里名角也仙的身段,媚眼横波,叫人不禁拍案叫绝。谢念汐作为女人,看到这里简直都要爱上这风情万种的小尼姑了。
可巧开场开得甚晚,大家又胡混一段时光。台下人已等得不耐烦,开始骂骂咧咧。班头忙出来道歉,被人扔了一脑袋瓜子壳,哄下台去。戏,这才开锣。
今晚的好戏,也悄无声息地开了场,只是没人知道罢了。
咚、咚、锵——
小尼姑色空上来,一步三摇,流云水袖,桃腮含春,皓齿明眸,相映生辉。启朱唇,露贝齿,谢念汐目光不离她左右,聚精会神,不曾理会身后突如其来的异样脚步。
色空的诵子本该是:昔日有个目莲僧,救母亲临地狱门。借问灵山多少路,有十万八千有余零。
也仙才开口:“昔……”
台下有人骤起暴跳:“别让他跑了!”
咦?咦?
也仙老板呆了一呆,也就那么一呆的工夫,一只板凳飞上来,不偏不倚正中前额。接着便炸了锅。嗡地一下全乱了。有人嚷:“杀人啦!”也有人嚷:“抢劫啦!”还有人嚷:“快跑啊!”跟着便是乒乒乓乓,翻桌倒椅、扔盘摔碗的动静。不知哪个白痴,拔枪冲着天花板放了一枪。非但没能起到震慑的作用,反而把灯给稀里哗啦打下来一盏,正坠在过道上,阻住了退路。
念汐差点儿没给砸成肉饼,吓得脸都白了。正要喊宝瑟,这丫头倒好,跑得影儿都没了,当真脚快。她跑不掉,眼瞅着大门口被人堵得水泄不通。跳脚喊着要拿人的一看长相都是彪形大汉,个个虎背熊腰。这要不是寻仇,就是火并,再不然便是捉奸,随便摊上哪样都麻烦。见势不妙,她急中生智扭脸往后门跑。前门人多,早堵上了,任你打破头也难挤得出去,况且她向来以智力而不以体力见长,被人踩扁的可能性只怕太高。
后台通着侧门,这时逃的逃、窜的窜,纵有没跑掉的漏网之鱼,哪里有空理会她?好在她机警,没贸贸然就向外闯,先伸脖子瞧了瞧。原来后门也叫人给把住,正轮流盘查,看来罪魁祸首还没逮住呢。她立时退回来。
她一面数着自己近来有没有结过仇家,一面想着以前得罪过什么不该得罪的人,不慎绊了一跤向后摔去,撞在红漆衣柜柜门上,忽听到里边依稀仿佛有人声。
所谓:偷鸡摸狗,非奸即盗。
也有可能既奸又盗。
遇到这种事,最好的办法就当自己已经瞎了,最好还聋了。念汐想趁对方还没动歹念,偷偷溜走。不料人家反应比她快得多。
“我可……”
“什么都没瞧见”被人拿手捂在嘴里。那人在她耳畔“嘘”了一声:“别嚷。”
听声音,确乎是个男的。
衣柜本是放行头用的,地方不大。硬挤两个人,前胸贴后背,简直就跟烙饼子一般,连一动都没法动。无亮光,黑黑的,闷得人难受。唯门缝里有些许微光。那人比她高一头,左手按在她肩头,压得她臂膀生疼,右手却仍旧捂在她嘴上,力道稍稍松了松,让她好歹能透气,不至于闷死。两人都贴着门缝,四只眼睛一眨不眨地向外张望。
谢念汐感觉到一股热气呼到自己的后脖子里,怪痒痒的。这人手指骨骼劲节,打开来能蒙住半张脸,肌肤上还有股淡淡的烟草味道。他们支着耳朵小心翼翼听了片刻,觉得外边的乱象稍事平息,不似先前那般吵。又等了等,前后有人自房门口经过,奔过来,再跑过去。念汐的心便提起来,再沉下去。可恨这么多人,就没一个寻到这边来,想要拉开柜门搜上一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