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的倾城时光》龟苓膏太太

15、第 15 章

　　我抓着书包带子在徐嘉身后站了半天。
　　看他一点点捡干净山地车上的垃圾，又脱了校服去擦干净车上沾的水渍和脏东西，最后跟着他一起推着那辆歪歪扭扭的山地车走回家。
　　初夏的天黑得晚，七点多太阳都不会完全落山，可等到我跟徐嘉走到小区门口，天色已经乌沉乌沉的，一路上他一句话都没跟我说。
　　小区门口的老树下面坐着几个摇着蒲扇闲聊消食的老人，大多是看着我跟徐嘉长大的，小区里那些经久不衰的谣言十有八九都有他们的份，此刻看着我跟徐嘉大晚上的推着车回来，不由得看着我们就暧昧的笑起来：“唉哟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刚才徐嘉妈妈还在楼底下望了好几次呢，还带着陈笙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不安全。”“快回家吧，这么晚了还没吃饭吧，啊哟哟造孽耶，上学也辛苦的来，天天起早摸黑的。”
　　徐嘉估计也没心情像以往那样油嘴滑舌的跟老邻居们你来我往，挤出个扭曲的咧嘴笑就径直往前走，我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到了还是跟在他后面，默默往前走。
　　徐嘉像往常一样把车锁在小区的停车棚里，昏黄的路灯下，那辆独自锁在一角的宝蓝色山地车已经不复之前锃亮的光芒，它带着熏人的臭气和几块擦不掉的污渍，像柄锈掉的宝剑一样被人扔弃在角落。徐嘉站在旁边对它看了半天，第一次看也不看我的掉头进了楼道里。
　　陈嘉宾同志和许女士都已经吃过了晚饭，饭桌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但是空气里卤鸡腿的香味还是挥之不去，两个人坐在沙发里看电视，一点出去找我的心都没有。
　　许女士看我背着书包丧眉耷眼的走进来，也不起身，手一挥：“厨房有剩饭，自己吃去。”
　　陈嘉宾同志更是沉溺于新闻里的民生民情，连一个表情都懒得赏给我。
　　我把书包扔到沙发上，从厨房里端出两盘剩菜一碗剩饭，一盘青菜，另一盘也是青菜，手一摸碗底，温热，我有那么一瞬间想起了我愚昧无知重男轻女的奶奶在我小时候说给我听的那些谣言，什么我是陈嘉宾同志下班路上从垃圾桶捡来的，当时裹的什么襁褓都能说的一清二楚，我作为一个心理强大的女汉子一向是不把我奶奶说过的这些谣言放在心里，个别时候我想起来还会在我爸我爷面前不经意的提起，然后就能看到我爸我爷风云变色的脸和我奶奶讪讪的表情。
　　但是经历了上吐下泻、跟徐嘉大吵一架，然后又徒步走了二三十分钟回来的这无比混乱又沮丧的一天，我一边往嘴里扒着半凉的饭菜，一边眼泪不自觉的噼里啪啦往碗里淌。
　　隔音不好的旧楼房传来隔壁徐妈妈的说话声：“今天怎么这么晚回来？是不是上学太累了？来，今天晚上妈妈特意炖的天麻乌鸡汤，补脑效果最好，你多喝点补一补。”“徐嘉尝尝妈妈做的茄盒，特意去小菜场买的新鲜茄子，刚摘下来的，水淋淋的，你上次不是说想吃吗？”“吃饱没有？妈妈再去给你添碗饭，你看你瘦的。”
　　中间还夹杂着徐嘉变声期粗噶得像鸭子叫声的说话声：“不用了妈，一碗饭就够了，不吃了，等会儿有事。”
　　“什么事啊？饭都不吃了，你不是又要打游戏吧？我跟你说你爸爸等会儿就加班回来了，要是知道你打游戏非得抽你。”
　　那边说话的声音停顿了一会儿，我连扒饭的筷子都忘了动，就怕徐嘉说出来我把他的山地车搞坏了，徐妈妈人温柔我倒是不怕的，问题是从小到大徐爸爸动辄把徐嘉吊起来抽的经历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虽然徐爸爸看到我的时候总是艰难的从那张沉默严肃的脸上挤出个勉强称得上是温和的笑脸，但是这并不妨碍我想到徐爸爸就条件反射性的害怕。
　　“我刚刚不小心把车骑到垃圾堆里去了，现在车臭死了，我等会儿下去擦车。”
　　我捏着筷子，嘴里含着米饭，矫情的眼泪淌在脸上，整个人的心情一半是逃过一劫的喜出望外，一半，则是尴尬和无地自容。
　　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的硬塞下去一碗饭，我在厨房的水龙头下敷衍的冲了冲碗盘，就跑到了阳台上。
　　初夏的夜晚有细细的虫鸣和称不上嘈杂的蝉叫，正是晚饭的时候，左邻右舍都各自经营着自己的人间烟火。
　　蔬菜下锅激起的水与油作用的“滋啦”声；不知道谁家在炖排骨，海带混着排骨的香气都传遍了整栋楼；有人在用起子开啤酒瓶，“啵”的一声瓶盖离开瓶口；还有不同语气音调的呼唤“吃饭了赶紧的来端菜”“xxx你作业做完了没有没做完今天晚上只能吃白饭”“孩子他爸快去楼下买瓶酱油来，这茄子刚下锅还来得及”，声音此起彼伏，格外热闹。
　　小区都是统一的规划，我跟徐嘉家的阳台都是朝着小区的大门，也正好能看见小区的车棚。
　　老式的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线，掩映在老式小区格外繁盛的草木中，显得毫无照明作用，前两年还有老人因为晚上出门遛弯消食看不清路摔断了腿，一石激起千层浪，小区的业主们多次抗议小区的设备陈旧，但是两年过去，我跟徐嘉从小学升到初中，眼看着离中考也没有多远了，小区却依然没有任何改善。
　　但是好在今晚的月光格外明亮。
　　明亮到我抬头看了看几乎圆成一个月饼的月亮，想了想今天是不是农历十五。
　　徐嘉终于脱了他那件基本上天天不离身的校服，他里面穿了件胸口印了个大大的对勾的耐克T恤，一手提了个水桶，一手抓着条抹布。
　　青春期的男孩子总有点莫名的爱好，徐嘉还跟我炫耀过他的这件耐克t恤是他舅舅从外地带回来的，被我反击胸口一个大勾看上去像个熊瞎子，但是此刻他依然穿着这件t恤，我却说不出任何的话来。
　　水桶里装了满满一桶水，那个水桶看上去大的能套进小半个徐嘉，但是他依然不费力的提着水桶往前走，轻巧平稳的一朵水花都没有溅出来。
　　明亮到好像空气都格外透澈的月光下，他提着水桶的胳膊鼓起来的经脉，因为用力整片凸起的蝴蝶骨，一截截清晰的映出布料的脊椎，还有被昏黄路灯和月光拉扯得格外长的影子，总之一切一切，都好像是一个格外熟悉又格外陌生的人了。
　　他曾经有过的婴儿肥的鼓起的脸颊，跟我一样肉肉的胳膊，徐妈妈给剪的西瓜太郎头，一起上幼儿园时攥着我食指的手，分给他糖果会撅起来嘴亲我一口的那个小小的徐嘉，已经在时光里不知不觉的变成了这个让我无数次跟他打闹，无数次生气，无赖聒噪烦人，却从未让我一个人面对一切的徐嘉。
　　他走到车棚前面，把那辆臭气熏天的山地车挪到车棚外面的空地上，那里有条细细的排水沟。停稳过后，然后一手提起水桶，一手伸进去，往车上撩水。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驱使着我，反正心里一种莫名的冲动快要满溢了出来。我踩着恶俗的粉色塑料拖鞋，冲进厨房，又顶着陈嘉宾同志和许女士莫名其妙的眼神冲出家门，拖鞋击打着楼梯的地面的声音响亮嘈杂又快速，许女士之前说过我无数次下楼梯不要急，但是这次我根本无法考虑。
　　我穿着粉色塑料拖鞋，身上是还未来得及脱的校服，像个不知道为什么就向一个方向狂奔的傻子一样，奔跑在花木繁盛的小区路上。
　　昏黄的路灯照着我，一颗心快要因为这不常有的快速奔跑跳出喉咙。
　　没有多远的路上，徐嘉好奇的抬起头来，然后就再也没有低下去，他保持着一只手拎水桶，一只手伸在水桶里的奇怪姿势，看着在他心里大概也是个奇怪的人的我。
　　我一路跑到他面前，差点因为惯性撞到他身上，好在及时刹住了车。
　　弯下腰大口大口的喘气。
　　徐嘉终于回过神来，他把那桶水放在地上，好奇的歪头看我。
　　这么多年，我跟他不管怎么吵架，他总是会先跟我讲话的。
　　我喘着粗气，伸出攥得紧紧的手，摊开的手里是一包早上我装在书包里准备跟他和解，最后被我自己喝掉，然后闹出了今天的一出出闹剧的酸酸乳。
　　徐嘉看着我抓着酸酸乳的手，然后又看看我还挂着汗的脸，整个人的表情就是一个大写的莫名其妙。
　　花木的微醺气息、带着洗洁精水的香橙味道、山地车上混杂着各种垃圾的奇怪气味里，我喘着气，对他说了从未在我俩之间由我说出的那句话：“徐嘉，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