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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宠物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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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从街上捡回来一只球形生物,你给它取名为「富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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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在扔垃圾时捡到富江的,由于眼睛不方便,你出行都会带着一根导盲杖,让它代替你的眼睛在前方一两米处的地方“探索”有无障碍物。虽然从住所到最近的垃圾回收站点的路你已经走过上千次,但总免不了在路上碰上乌鸦叼来的碎石子或者没有公德心的人乱扔的易拉罐。今天,你“撞”到了一样更奇怪更大的东西。
大小像是一个排球,导盲杖的底部陷进去的触感软绵绵的,但是又不像团起来的衣服或者是烂掉的西瓜,而是十分有弹性的那种。你又戳了几下,结果它居然动了起来!就像是被压到的小动物一样弹跳了一下。
你连忙蹲下身,用手去探索这似乎有生命的东西的所在——你疑心是不是哪个混蛋虐猫后把还没死的猫咪塞进垃圾袋扔在了偏僻的这里,天呐,它还能动呢!
那个可怜的小东西像是因为刚才跳起来的那一下失去了所有力气,此时还在你刚才用导盲杖探到的位置,你很快就摸到了它——
它有着十分顺滑的皮毛,和一般的猫毛狗毛不太一样,毛发更加接近于人类的头发;你怀着怜爱之情将它抱到了膝盖上,却也因此触摸到了它没有毛发覆盖的另一面,你的指尖碰到了湿润的呼吸,然后是轮廓凹陷突出都很明显的,简直像是大理石人体雕像一样的深刻五官,能触摸到的皮肤也十分有弹性。啊,你好像感觉到手指下有什么东西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肤转动了一圈,大约是它的眼球。
越摸越感觉像是一个人类的头颅,但哪有人类只剩下一个头的时候还能活蹦乱跳呢?大约是因为畸形所以才被抛弃的可怜猫狗吧,你捏了捏在那圆球状物体下方生长的,简直像是硅胶玩具一样又软又小、勉强能分辨出是四肢的连接部分。
“可怜的小东西。”你轻轻摸了摸它的毛发覆盖处,不知道是不是还太过年幼,它甚至无法正常发声,但你能感到它在你怀里微微挣扎。你一边安抚着它一边说,“要不要和我一起生活呢?”
那小东西就不再挣扎了。
你知道,它这是同意了。
***
你在高中毕业后没有选择继续升学,而是继承了祖父留给自己的几套房产,平日里靠着租户们定时打给你的租金过日子。而你自己则住在地方偏远的老宅。这里地方安静人员稀少,周边只有一家每日七点就会关门的便利店,住户们大多都是上了年纪不喜欢出门的老头老太。你无比庆幸自己那时刚好出门扔垃圾,不然富江可能会躺在垃圾堆里苦等上两三日也都不会遇到援手。
哦,你给自己捡回来的奇妙小生物起名为“富江”了。那是你初恋对象的名字。还好对方不在这里,不然要是知道你把他的名字给了你的宠物,傲气的他说不定会暴跳如雷地指着你的鼻子骂上好一会儿。你无奈地笑笑,给宠物起对自己来说含义深重的名字,对女生来说其实是很正常的,她们会希望宠物能替代叫这个名字的人陪伴在自己身边。不过富江一定不能理解这种少女心思的。他就是那样一个人,对女生也不会温柔,除了一张脸以外毫无是处的人。
盘子被打翻的声音引起了你的注意,你小心地探手从一地湿漉漉的牛奶中抱起了自己的新宠物富江:“怎么了?是牛奶太烫了吗?”
富江咬了你一下——它轻触你肌肤的牙齿也有点像人类,没有猫狗犬齿那样的锋利。但你现在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它的口腔内部情况上——它没有舌头!仅仅有两排可怜的牙齿贴在你的肌肤上,但你完全没有触到那湿热柔软的舌头。
难怪它要掀翻牛奶盆引起自己的注意!它根本就没法卷着舌头喝牛奶!
你的心中溢满了懊悔,一边把它抱在怀里安抚着,一边带着它在什么都有的储物仓库里找到了一个人类婴幼儿用奶瓶——这是你那结婚的好友带着自己的宝宝来你这边玩的时候落在这边的。
你把牛奶装进了奶瓶了,摸到了富江的嘴巴在哪里后,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往它嘴巴里挤牛奶。富江喝得很快。
富江连续喝了三瓶奶才用脑袋推开了你的手,你将它放在垫了软垫的椅子上,说:“我要去整理东西了,你好好在这里呆着不要摔下来哦。”
富江推了推你的手,像是在对你说“我知道了,快去吧”。真奇怪,它明明就不会说话的,你怎么会产生这样的联想。
你笑了下,抚摸着富江毛发覆盖的地方:“乖,乖。要吃得饱饱的,好好活下去啊,富江。”
富江本来还在推搡你的动作停住了。虽然你的眼睛一直是闭着的,但是你似乎能感受到富江那火热的视线。
它是否想向自己传达什么呢?但是对不起啊,你对它说,因为你是看不到的。
***
你并非先天眼盲。父母给了你一双健康明亮的眼睛,你也曾用它看过蓝天白云、绿水青山、花红柳绿、都市繁华和暗恋的那个少年。但后来因为一次意外,受到了重大打击的你再也无法自如地睁开眼睛去看这世界——你心因性失明了。
后天失明给你带来了很大的困扰,也让你无法如原先预定的去上大学。你与过去的好友们挥别,自己搬到了人群稀少的老宅。你在这里自己一个人慢慢摸索着生活,日子一长,也就习惯了不能看到的日子。
无法用眼睛去看的话,你就用自己的耳朵、鼻子、身体去记忆日常生活的一切。到了后来的时候,你甚至不用导盲杖也能在平房的老房子里行动自如。
但这些在富江到来后发生了变化,因为这个被你饲养了几天,从一开始的奄奄一息变得稍微有点儿活力的小宠物总爱和你捉迷藏——真不知道它是怎么用那软弱无力的小脚支撑着它的头部在这个家里移动的。
但后来翻地板式得找了几遍后,你就总能很轻易地找到富江了。因为它不是在你的床上,就是在你那铺着软绵绵毯子的摇摇椅上——这个家里最让人感到舒适惬意的两个地方。
“富江,你可真是会享受。简直和他一模一样。”你在摇摇椅上找到了打瞌睡的富江,将它抱了起来,自己躺了下去,让它躺在自己柔软的小腹上。富江被你吵醒了,不满地在你肚子上跳了几下,但它很快就发现你的肚子软绵绵的,可不比还带着竹子韧度的藤椅舒服嘛,于是它又安分了下来。
午后的阳光照在你的眼皮上,你能看到那一层近乎透明的肉粉色彩。也许是此时气氛太好,你竟然忍不住开始放空身体让思绪悬浮起来,任由那些过往的残渣一点点浮出心湖,暴露在这美丽的太阳下。
“富江,富江,富江……”你重复着呢喃着富江的名字,怀里的富江被你吵醒了,不满地在你的肚皮上滚了一圈——差点滚下去——还好你及时捞住了。
你抱歉地揉了揉它的毛发:“抱歉,我没想吵你的。我只是忽然想唤唤这个名字……”
你知道自己对一个语言不通的生物说这些有些奇怪,但你可能实在是憋得太久了,于是便忍不住喋喋不休起来:“说起来,每次我叫富江的时候,你都会回应我呢。你果然也喜欢这个名字的吧。”
“但是富江这个名字不是我取的,他是、富江是,我以前喜欢过的人的名字。”
***
高中时期的你疯狂地喜欢上了川上富江。和所有同龄或者不同龄的女生一样,沉醉在他那超越人类想象极限的魔性美貌之中。
高中时期的川上富江想受到欢迎不用向其他男生一样在篮球场或者田径场上挥洒汗水,也不用像学霸一样在课堂上回答出老师的难题。他只要坐在那里,随意地拨拨颊边的秀发,托着腮似笑非笑地看人一眼,就能让一个青少年愿意为他付出所有。川上富江那双仿佛沉沦着这世上最美丽也最危险的漩涡的眼睛下有一点标志性的泪痣,说不出是那颗泪痣让他的眼睛更加妩媚,还是他那双美丽的眼睛让这颗在其他人脸上也许就平平无奇的泪痣变得那么夺人视线。简直就像是神话故事里女神赐予光辉之貌迪尔姆德的那滴魔性泪痣,说不出是泪痣成就了光辉之貌还是光辉之貌最大程度地发挥了魔性泪痣的作用。
你曾见过川上富江的其中一任女朋友亲吻他,先从泪痣开始,再到泪痣结束。她的表情带着疯狂的迷恋和古怪的虔诚。直到富江推开她并甩了她一个巴掌,然后面无表情地擦掉自己脸颊上的湿痕。
那时的你是彻底的旁观者,连被富江甩巴掌的资格都没有。
高中时期的你性格木讷,不爱说话,完全不是川上富江喜欢的那种类型。沉浸在罗曼蒂克小说里,并致力于把所有男主角都代入富江的脸,所有的女主角都代入自己的脸,在文字的海洋里与富江度过生生世世欢聚别离。但在现实生活中,尽管你就与富江同班,还有幸成为他的前桌,但你对富江来说应该就是连注意都不会注意到的空气吧。
你从未被川上富江叫过名字,也从未被他正面注视。
你与他最接近的时刻不过是在试卷从前往后传或者从后往前收试卷时和他手指相触的那几秒。
川上富江的手指不像神话里的迪尔姆德一样带着蜂蜜的香气,但那微凉的触感却能让你回忆上好几天。
***
你一边回忆着,一边手指下滑捏了捏自己的富江那似乎开始变大的小手小脚——在一个星期前它们还像是劣质的硅胶玩具,此时已经有了类人的触感,你摸到了富江那小小的简直像是人类婴儿一样的手,笑了起来:“啊啊,虽然都是富江,但是没法比呢。”
不知道是你的哪个字眼戳痛了富江,它又咬了你一口。当它将小手从你手中抽离的时候,你还没回过神。刚才贴在你手上的那湿漉漉又柔软的触感是……舌头?
像是为了验证你的猜想,富江发出了声音。
但是超乎了你的所有想象,富江张开口说出的是属于你的语言:“有空在这里追忆过去不如去给我准备晚饭。我、不想、再、看到、牛奶了!”
***
你大概是真的疯了。
你竟然听到富江在对你说话。
用着川上富江的声音。
***
当你魂游天外地做好晚饭摆到富江的面前时,坐在主位的富江发出了挑剔的声音:“这些垃圾玩意儿和淡而无味的牛奶有什么区别!鱼子酱呢?鹅肝呢?高档小羊排呢?!”
你被吼得一愣一愣的:“家里没有那些,我现在出去买……”
富江却更加不高兴了:“这个破乡下哪里会有那些东西!你是要去城里吗?丢下我一个去城里吗!”
你连忙摇头:“怎么会!但是鱼子酱……”
富江暴跳如雷:“你还好意思提鱼子酱!那种东西早就该备好的吧!”
你:“……额,一般家庭是不会备鱼子酱的。”
富江更气了,你感到额头被什么凉凉的东西一甩,可能是富江的小手:“我不想听你的借口!”
你捂着被打到的地方,忽然低低笑了出来:“真的是富江啊,当然,也可能是我终于疯了。”
你们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但你还能感觉到富江的呼吸声。一想到这个富江也许就是那个川上富江,你正和他共处一室呼吸着同一片空气,你就忍不住屏息紧张起来。
再开口时,富江冷静多了:“你让我这样怎么吃饭。”
你这才回忆起富江的那小手小脚,下意识地起身,照之前的习惯一样把富江抱到了自己的怀里,而自己坐在了主位上,然后拿勺子舀起食物递到富江嘴巴。
当你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那个一会开口说话就立刻占领了这座家里的话语主导权的富江已经张开口将那勺食物咽了下去。
吃完后,他说:“难吃。你根本没有料理的才能。你难道不能请一个米其林三星大厨回来吗?”
你其实根本不知道米其林是什么意思,但你还是谨慎地答应:“好的,我明天就去联系人。”
富江忽然又生气地拿小手甩了你一下,但他此时被你抱在怀里,手的长度不够,没能和之前一样甩你一个脑瓜子蹦,只堪堪贴上了你的脸颊。
那小小的手又冰又凉,像是川上富江撅起冰凉的唇瓣,给了你一个带着湿意的亲吻。
你眨了眨眼睛,忽然掉下一滴泪来。
***
你就这么开始了和富江的同居生活。因为一直有在当川上富江的“车马”,抱着他行动在这个家的角角落落,你很快就发现富江他正在“成长”。
他变得越来越重,越来越大。原本像是风筝的尾巴一样软塌塌地垂落的“四肢”,也在一条条扩展伸长,变得有力。
你一开始像抱一只四肢残缺的猫一样抱着富江,后来就像抱着一个婴孩一样抱着富江,再后来,你只能像是抱着一个五岁孩童一样让富江趴在你的背上或者搂住你的脖子。当富江的身形趋于一个初中男生,肌肉也开始生长出来时,你就再也抱不动他了。
不过那个时候富江已经可以自己自如地活动了。
由于富江对于物质的欲望也随着身体的变化越来越大,你开始不停地网购富江想要的东西。以前快递员一周都不兴来你们这一趟,自从你开始给富江买东西后,他几乎天天拜访。一开始还是你出门签收,后来富江自己能跑能跳了,每次听到快递来的声音就自己先跑了出去。你看不到路,根本赶不上身体轻盈地像一只飞鸟的他。
快递员初次见到富江时大吃一惊,还以为是被你诱拐来的孩子——因为这边居住的大多是老年人,你一个独居的年轻女性在这里十分扎眼,虽然来的次数不多,但他对你印象很深。一个盲女的家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容貌不似常人的年轻少年,怎么能让人不想歪。
但是富江的魅力是无穷的,他只要对快递员笑一笑,尽管是同性,也没有人不会拜倒在他的魔性魅力下的。快递员很快就相信了富江是你远方表弟的说辞,并比以往更加热情地拜访你们——甚至有时候你们明明没有网购东西,他都会拿着“礼物”来见富江。
你坐在沙发上听着旁边的富江边哼着电视剧的主题曲边兴高采烈地拆着包裹,犹豫了好久也没问他是不是强行要求或者引诱快递员把别人的快递也送给了他。
只要富江高兴就好了……这么想着的你,收到了富江“送”的礼物。将一条本该属于别人的项链戴在了你的脖子上,然后咯咯笑着地对你说:“终于变得顺眼一点了。”
你摸了摸那项链,不知道是水晶还是宝石的质地,隐约能摸到上面浮夸的大颗点缀——打扮素净的你戴着这样一条惹眼的项链肯定惨不忍睹,但你觉得富江喜欢就好。
于是你笑着说:“谢谢,这样好看吗?”
原本还笑着的富江的声音却忽然冷淡了下来:“为什么问我,你自己看不就行了。”
你的脸色一白,手指下意识抓住了胸口的衣服,半晌,才不好意思地对富江道:“对不起,我看不见。”
富江说:“是么。”
然后他粗鲁地拽下了那条项链:“那就不用戴了,反正你也看不到。”
你惹富江生气了,所以他就收回了给你的“礼物”。富江就是这么一个随心随性的人。
你不敢要求富江将那条项链再次“送”给你,但当你之后偷偷地翻着富江的快递箱或者要丢的垃圾堆时,你却完全找不到那条项链的踪影了。
***
高中的时候,你曾经很期待修学旅行的到来。期待着自己换上泳装后一改平日里的呆板形象大放光彩,吸引住心仪的他的目光。
好吧……就算不能吸引住他的目光,把他穿着泳裤展露身材的影像保留在脑海里日后回想也好啊。
在这高中三年最后的时光里,你希望能留下和川上富江最后的回忆,哪怕最后可能只是在班级合照上隔着人山人海的一张合影也好。
但你们兴高采烈地出发,最后却都缄默地返回。
出发时你带上了一部从叔父那里借来的相机,回来的时候这部相机和川上富江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
你从梦中惊醒,听到卧室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如果是富江的话,他一定会完全不照顾你的睡眠,打开灯大摇大摆地出去的,而不会摸着黑在外面鬼鬼祟祟。
家里是来了小偷了!你提起警惕,想要摇醒隔壁床铺的富江,但你的手却摸了个空。难不成富江已经在外面遇上贼了?
你心慌地爬起来,摸到了旁边一个富江买的花瓶,小心翼翼地靠近房门。你听到那个小偷也摸到了房门前,你们无声地僵持了一会儿,对方先打开了门。你兜头就是一个花瓶砸过去——但你根本没砸准,毕竟你看不到。来人比你想的还高,你大概只砸中了他的肩膀。他闷哼一声夺过花瓶往旁边一摔,然后就扑到了你身上。
炙热的、粘腻的、恶心的喘息扑洒在你身上。你听到对方激动地在嘴里反复嘟囔着富江,一边用手上下摸索着你的身体。
你听出来了,这是那个快递员的声音——你早该做好警戒的,因为没人能抵抗得住富江的魅力。
得知身上之人的身份和他真正想猥亵的人是谁后,你反而放弃了抵抗。你不希望他在发现你不是富江之后就抛弃你去寻找真正的富江。你希望富江他不管现在在哪里,都能立刻跑得越远越好。
快跑吧,富江。逃得越远越好,离开这里吧,富江。
你在心中祈祷,向以往的无数次那样。
身上的人已经发现不对劲,他爬起来气喘吁吁地想去开灯。
光亮宛如爆炸一样将眼皮染成粉红色,你握紧双拳交握在胸前宛如虔诚祷告,有冰冰凉凉的液体飞溅到你的眼皮之上。
花瓶碎裂的声音像是宇宙诞生前的爆炸,沉重的身躯坠落,轻盈的属于富江的脚步声响起。
“富……江……?”你眨了眨眼睛,那滴热血就从你的眼皮上滑落下去,像是自你眼中流出的一滴眼泪。
冰凉的指腹贴在了你的肌肤上,抹去了那点不属于他的血液。
富江笑了起来:“你怎么没哭啊。”
听到这话,你反而无法自抑地大声号哭了起来,你起身死死地抱住了富江——现在他的体型已经和高中时差不多大了,已经能完全地把你抱在怀里了,
你时隔多年终于圆满了自己的梦想,在富江的怀中哭到晕了过去。
昏迷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还是:“太好了,你还在,你是真的,你是活的,你还在我身边。”
***
老师先杀了川上富江,拿一块随处可见的肮脏石头,狠狠地砸中富江的后脑勺,一下、两下、三下,原本还在笑的川上富江立刻倒了下去,晕倒在血泊中生死不明。
你吓得连相机都忘了拿,就跑回去呼唤班里的同学,想要找大家一起去阻止老师的暴行,去拯救川上富江。
但是你不知道大家原来都想杀掉川上富江。他们比你更加爱着他,所以也比你更加希望他死去。死去后,川上富江就不会再去勾三搭四,不会再嬉笑着玩弄人心,他会变得乖巧又听话,也安静而无声。
原本是想找人来救川上富江的你,一下子就把四十多个共犯凶手推到了川上富江的面前,他们与老师一拍即合,男生们脱下白色衬衫和长裤,挥舞着刀子斧子像是变成了原始人一样与老师一起肢解了川上富江。
就那么在你眼前,你喜欢的少年变成了一块又一块。
最后,每个人都分到了一块「川上富江」。为了照顾女生力气小,老师分给她们处理的大多是手脚断骨之类的小部件,却独独把川上富江的头颅塞到了你的怀里。
被你目睹杀人现场还被你通风报信找人来“阻拦”的老师,笑着、不容置疑地把那艳美的头颅塞到了你的怀里:“你喜欢富江吗?那这个就让给你了。”
那是你第一次拥抱川上富江,也是你最后一次拥抱川上富江。
你忘记自己最后是在哪里与川上富江告别的,只知道回过神来时双手空空,连衣服上属于川上富江的血液也冷透了。
和大家一起把血衣烧掉处理后,换上崭新的衣服坐上回程的巴士。
但与来程的欢声笑语不同,寂静的回程路上,你们中间永远地少了一个人。
永远地少了川上富江。
***
你和富江处理好快递员的尸体后,你深知无法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了。你也无法再次承受失去川上富江的打击。
于是你对川上富江提议,两个人一起搬去城里。在那里你可以托亲戚让川上富江进入学校上学,给他未来寻找更多的出路。
“而且……”你沉默许久,“在那里有一位我熟悉的医生。他曾经建议我接受他的心理治疗重新寻回光明,我现在想去尝试一下。”
富江的手盖在了你的眼睛上:“为什么忽然想去治疗眼睛?”
你笑了:“啊,我想再看看富江的脸。因为富江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了,我想再看看那永生难忘的美景。”
富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低声笑了起来。
你感觉压在你眼睛上的手忽然压重了些,但那多出来的力道实在是微不足道,像是有一只蝴蝶轻轻落下的那种轻微的力道。你不确定富江是否是隔着他自己的手背亲吻了你的眼睛,因为这完全不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最后富江松开了手,对你说:“好啊,就去你要去的地方吧。”
竟是难得的好说话。
你心中微动,感觉你们之间似乎产生了像是恋侣那样微妙的默契。但你立刻就把这沉睡十数年再度复发的悸动压下,转而一一答应起富江对“以后的家”的种种要求。
***
心因性失明治疗起来的过程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毕竟你当了缩头乌龟那么多年,一下子就想突破黑暗还是比较困难的。
但在经过半年的治疗后,你第一次张开了眼睛,虽然很快就因为太久没适应光线重新合上了,但你的心中依旧充满了欣喜。
眼睛上缠着纱布,你心中雀跃地回家就和富江说了这个好消息。
富江笑着说:“哎?能看到啦?那就摘下那层破布先看看我吧。”
你:“但是医生让我最近不要见强光。”
富江却低声在你耳边诱哄:“摘下吧,你难道不想早点看到我的样子吗?”
“早点确认,我的确已经回到这个世间了。”
“你经历的一切,都不是自己的妄想。”
***
那美与恶的化身,引诱人心堕落的毒蛇一样,危险又美丽的川上富江,再度出现在你的面前。
你本该有无数话要同他说,最后却只能望着他那仿佛穿梭岁月而来,没有丝毫变化的青春容颜潸然泪下。
川上富江吐出艳红的像是蛇信一样冰冷的舌头,舔去了你的泪水,然后眯起了眼睛。他忽然捂着嘴笑了起来,弯起的眼角下那颗美艳的泪痣在你的眼前宛如天上唯一的星耀目。
你闭上眼睛前的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川上富江。
当你多年后再次睁开眼睛,第一眼还是这个人。
还有比这更加让人幸福的事情吗?
川上富江终于回到你的身边了。
***
那是在不久之前发生的事情。
愚蠢的因为心理原因不敢睁眼的女人在川上富江的怀抱中颠倒反复地叙说着过往犯下的罪,祈求川上富江的原谅。她流出来的□□黏热烦闷,她的吐息几乎融化川上富江,她的话语也让川上富江连抬抬眼皮都缺乏兴致。
她当然看不到川上富江的表情,不然怕是连忏悔的心情也没有了。但她看不到,所以才能抓着川上富江叙说念叨、大哭大笑,就如同她正因为看不到,才敢将仅剩一颗头颅的川上富江捡回家里而已。
川上富江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像是对女人叙说的被分尸过去事不关己一样——事实上,虽然他要是愿意动动小脑瓜的话,的确能在记忆里翻出这无关紧要的一个片段。但那究竟是不是这个川上富江所经历过的事情,谁也不知道。
川上富江是被杀死后靠着断肢或者一滴血液就能分裂再生的特殊存在,川上富江之间会共享记忆。就算是川上富江本人,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川上富江经历过这些事,也许是别的某个富江,也许的确是他自己。
听取那彷如是别的富江所经历的故事的时间让川上富江感到暴躁,想要狠狠掼下这喋喋不休的女人,但最终,他还是抱着超出自己想象的耐心听完了这又臭又长的故事,最后,在女人期期艾艾地问出:“你能原谅我吗,富江?”的时候,川上富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川上富江并不是为女人的忏悔而动容失语,也不是像女人想的一样正在脑内思考是否要发发善心停止「富江」对女人多年来的折磨。
川上富江那一刻脑中只是在考虑着该怎么做才能让眼前这个女人更加痛苦,让自己收获最大的愉快。
所以他温柔地亲吻了女人,对她说:“我当然会原谅你的。”
“我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