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相逢》风奉玄

3、十四岁的信件整理

　　十四岁的信件整理

　　第六封信
　　来自石城福利院
　　1月12日

　　给好心人：
　　已收到您这个月转账的600元生活费，谢谢您的帮助。
　　我们从上周开始放寒假了。新交的朋友们纷纷问我假期有没有时间出去玩，我考虑了一下初中朋友以后会联系的可能性和那些游乐场所平均需要的费用，告诉他们我可能会在过年期间回老家。
　　我的期末成绩排在年级的第302名，现在我大概可以松一口气，认定自己的确是有点进步了。就算您不怎么在乎，资助一个普通大学学生和一个重点大学学生的感觉也肯定是有点不一样的，我会尽力去够到我能够到的东西，为了我自己。
　　石城今年不算太冷，直到上周我都坚持只穿校服。穿两件衬衣和两件毛衣再罩上校服肯定不会太舒服，但那总比穿着破洞的军大衣去学校要强。以前我就在福利院门口的那所小学上学，在那儿上学的不是我们这些孤儿就是穷人，所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花色和款式的羽绒服。我在考虑明年夏天得去买一件，不能在童装里挑，因为我大概很快就穿不下童装了。
　　我今年长高了特别多，我猜是因为大学食堂的伙食很好。我的骨头经常很疼，睡着觉都感觉骨头在生长，所以我听从李院长的建议，把早餐的豆浆和包子改成了牛奶鸡蛋。说起来，下学期我们就要考跳绳了，这个项目的分数是算进高考总成绩的，所以大家在体育课上都很努力练习。幸运的是我体育很好，一分钟跳绳我最好的成绩是279个，体育老师甚至把我的名字写进了校田径队的替补名单。我假期时也经常在院子里练习，李院长说跳绳也能帮助长高。
　　我注意到我膝盖侧面的皮肤撕裂出了有点透明的几道纹路，福利院里的刘医生说这是因为我长得太快，皮肤跟不上骨头的生长速度了。我去量了身高，我已经有一米七，比李院长还要高出一些了。看得出来我的身体听从大脑想要快点长大，但我的实际年龄还是摆在这儿，附近的快递站知道我还没满14周岁，连寒假工都不接受，我只能接着坐在福利院的厨房里削土豆皮。
　　不是说削土豆皮不好，只是去打寒假工的话能切实地给福利院补贴一点，您也可以少给我一些生活费。而且，说实话，我不喜欢吃土豆。
　　幸好今天晚上有西红柿炒蛋，我想多要一勺汤来拌饭。

　　玄峥

　　第七封信
　　来自石城福利院
　　2月12日

　　给好心人：
　　已收到您这个月转账的600元生活费，谢谢您的帮助。
　　我收到了您的压岁钱和除夕礼物，我现在才得以确认，您是有看过我的信的。羽绒服有点大，下摆一直垂到我的脚踝，袖子也能把我的手完全包起来，看来我要更努力地长高一些了。
　　箱子里还有一套新衣服和一双新手套，手套很厚，很漂亮，戴上之后很有安全感；衣服和裤子都有一股洗衣粉的香味，您是将它们洗过了吗？我注意到吊牌都被摘走了。
　　谢谢您，我都很喜欢。
　　我对我八岁之前的记忆有些模糊，所以这算是我记忆中收到的第一份礼物了。
　　祝您新年快乐。

　　玄峥

　　第八封信
　　来自石城福利院
　　3月12日

　　给好心人：
　　已收到您这个月转账的600元生活费，谢谢您的帮助。
　　我已经开学了，这个假期过得很充实。但我在开学测验里只拿到了年级第298名的成绩，这或许说明我以为的充实也不是那么充实。
　　您的秘书提醒我，我上次忘了写收到的钱数了。我拿到的压岁钱是1000元整，无比感谢您的慷慨。我已经花掉一百块去买了数学的中考习题集和英语的阅读题大全。虽然两套书都很厚，但我还是要说，现在这些教辅书卖得也太贵了，如果不是有您资助，我完全不要想着能有钱买这种东西。
　　不过，您还记得我去年说过要去参加的作文比赛吗？我拿到了市里的二等奖，有一块奖牌和一个奖状，我已经把照片通过微信发给您的秘书了，他应该会拿给您看。奖金有500元，奖品是两箱可乐。一共48瓶，我又去学校小卖部补了几瓶营养快线，一起拿给班里同学分了，因为我听说一班那个拿一等奖的学生就是这样做的。不过我留了两瓶，想带回去送给李院长和福利院里的朋友。
　　后来听说一班那个同学请全班吃了K记，我肯定是没法倒贴钱请他们吃那个的。琢磨了一下，本来想请大家吃雪糕，结果被我们班长制止了。她说我们没必要和一班那群富哥富姐攀比，奖金本来就是我自己的。班里同学都很好也很有意思，全来给我推荐他们平时想去但很贵的餐厅，让我可以拿着奖金去爽一把。我同桌那小子还给我塞了一张四季至尊自助餐厅的优惠券。那个自助餐499元一位，他给我塞的优惠券能优惠五块，真有他的。
　　我本来想把500块奖金直接转给你，但你的秘书坚决不收，我就只能找了个厚信封多夹几层寄给你了。不是想要还钱什么的，只是觉得能拿到这份奖金都是因为您给了我能来这里读书的机会。所以，我把优惠券也放在里面了，请您去四季至尊吃顿饭，就算是我的庆功宴了，毕竟拿到市里的奖项还是挺值得庆祝一下的。而既然是请您吃饭，也就没有让您为我降低生活水准的道理，所以我思来想去还是被那张优惠券蛊惑，选择了这家餐厅。
　　也或许我觉得是天价的自助餐厅于您而言已经是降低生活标准了，那样的话就请无视这次邀请吧，这些钱就当是我的一点请客的心意了。

　　玄峥

　　第九封信
　　来自石城福利院
　　4月12日

　　给好心人：
　　已收到您这个月转账的600元生活费，谢谢您的帮助。
　　谢谢您让秘书发了二十多张用来馋我的照片，我唯一能叫出名字的只有龙虾，而在此之前我只在超市卖水产的水池子里见过这东西。我知道您很忙，但还是愿意接受我的“请客”去为我吃一顿庆功宴。您完全可以不理会这件事让我一个人尴尬的，所以无论如何，非常感谢。
　　我和班上同学的关系在逐渐亲近。他们都是挺好的人，但我还是不打算告诉任何人我来自孤儿院。我后座的女生知道我每天早上要坐很久的公交车来学校，但她大概只是以为我住在城郊，所以她很奇怪我没有学区房为什么能来石大附中上学。
　　我知道您早就替我向学校提供了学区内房子的房产证，我猜校领导都会在背后议论我凭什么能捞到这么大的好处。我只能告诉她我家不住这边，我的学区房证明是我叔叔的，而我叔叔生病了，我如果去他家住只能给他家里添麻烦。
　　女生总是更细心，不会去刨根问底问别人家的亲戚具体得了什么病。她只是感慨了一下我早上要坐那么久的车好辛苦，然后就安慰我说她家是石大附中学区房区域内最远的，早上也要坐20分钟公交车过来。
　　我没告诉她我其实看见过她父亲早上送她上学，她几乎每天早上都是坐自己家里的车来学校的，但这种善意我接受。我想您或许会知道我用来搪塞同学的话，我只是把自己已逝的叔叔拿来当借口罢了。

　　玄峥

　　第十封信
　　来自石城福利院
　　5月12日

　　给好人先生：
　　已收到您这个月转账的600元生活费，谢谢您的帮助。
　　我真的没想到会收到一箱衣服，我是说，五月只有一个劳动节！
　　一共五件上衣三条裤子两双新鞋，您是怎么知道我鞋子的码数的？裤子很合身，衣服稍微有点长，不过感觉要不了多久就合适了，我还在窜个子呢。
　　我看到了您写给我的纸条。我有说过您的字迹有点可爱吗？我知道您写的是隶书，这种字体加上您个人的书写习惯后变得很有特点。您告诉我您不介意我叫您叔叔，我很感激，但我不能这样叫，因为我的亲叔叔已经去世了，这样叫您会让我觉得惶恐不安的。
　　我不清楚您的具体岁数，只记得我见过的董事年龄都很大了，所以，贸然地选择哪种称呼感觉都不太对劲，思来想去或许还是称呼您为x先生比较合理。虽然李院长说您不想透露姓名，但只告诉我姓氏应该是可以的吧？还是说您的姓氏是我这种比较少见的？
　　不管怎么样，非常感谢您送我这些！这种关心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了。或许您想看照片吗？您挑的衣服都很好看。

　　玄峥

　　第十一封信
　　来自石城福利院
　　6月12日

　　亲爱的好心的张三先生：
　　已收到您这个月转账的600元生活费，谢谢您的帮助。
　　谢谢您告知我您的姓名，这真是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名字。
　　我最近感觉我对数学有点理解了，可能是因为题做得比较多的缘故。我最近经常去石城大学的图书馆写作业，晚上赶最后一班公交车回家。石城大学的图书管理员帮我办了一张借书卡，我得以周末的时候也整日泡在图书馆里看书。
　　石城大学的大学生人都很好，经常有学生偷带零食进来，看我年纪小，就主动分给我吃。虽然从小受到的教育是不要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但大学生能有什么坏心眼呢？我一直坐在同一个位置，导致很多学生对我眼熟，一到八点多就催我快点回家，说男孩子走夜路也不安全。
　　多在图书馆学一会儿能给福利院省电费，而且图书馆的环境更让人专注。我最近在看《简·爱》和《巴黎圣母院》，虽然学校要求我看的名著是《红楼梦》和《水浒传》，但那些我早就看完了。
　　我喜欢《红楼梦》，原作和续写在各种细节上处理得都很好，但私以为那些续写的章节有一些逻辑上的谬误。比如前面就暗示过贾家不会有好下场，最后却能有机会沐什么皇恩，我不觉得封建皇帝会这么好说话；而我同样在意的一点是，我觉得贾母绝对不会厌弃林黛玉，林黛玉又没做错过什么。
　　我在语文课上提过这一点，语文老师鼓励我们讨论。有人说贾母还是最喜欢贾宝玉，一旦和贾宝玉有冲突，哪怕是林黛玉也得靠边站。我觉得他的想法不对，姥姥是永远不会讨厌自己的外孙女的，就像我姥姥也一直都很爱我一样。
　　我上次见到姥姥还是六岁的时候，我好想她，但我找不到她住在哪里了。

　　玄峥

　　第十二封信
　　来自石城福利院
　　7月12日

　　亲爱的张三先生：
　　已收到您这个月转账的600元生活费，谢谢您的帮助。
　　我大概是病了，我看见同学在黑板上写的张三李四王五赵六，只会坐在原地傻笑，直到老师都被我引得发笑，问我在笑什么，我只是笑着摇头，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这学期进步很大，期末考试考到了年级第128名，老师都特地提了我的名字。李院长开完家长会特别高兴地抱着我晃，夸我有出息。说实话，我不觉得这样的成绩值得这个，因为以石城这边的竞争压力，我这个名次想要考进石城一中就是做梦。
　　石城一中每年只收500个学生，而石城的重点初中有整整十二所，就算石大附中是其中的佼佼者，也得考进年级前50名才敢肖想一中。我这次成绩也算是赶巧才考成这样，离目标还远着呢。
　　中考这件事对您来说大概已经很遥远了吧，这种中学生发誓努力用功的台词您也应该见过不少了。我知道您不在乎我的成绩高低，但我希望您资助的学生能更优秀，这是为了我自己。

　　玄峥

　　第十三封信
　　来自石城福利院
　　8月12日

　　亲爱的好人先生：
　　已收到您这个月转账的600元生活费，谢谢您的帮助。
　　今天早上的时候我从一个与您相关的梦里醒过来，在梦里，您说要见我，但我等了很久都没等到人。然后我醒过来了，几乎是睁开眼就接到了快递的电话，我从床上跳起来，跑到楼下去拿到了您给我寄的生日礼物。
　　我还是要再次感慨：您这么忙的人居然真的会认真看我写的信。您给我买了新衣服和好多书，我必须要声明我的衣服已经够穿了，您真的不需要再送我了。而我本来以为这就结束了，结果中午的时候又收到了蛋糕！谢谢您的贺卡，我按照上面的指示只把蛋糕分给了我隔壁的朋友。那个蛋糕的大小真的刚刚好，半块蛋糕刚好能让我在觉得腻之前吃完。
　　我最幸运的事情大概就是去年的这个时候被您看到了档案吧？我不知道要怎样表达我的感谢才好。

　　玄峥

　　第十四封信
　　来自石城福利院
　　9月12日

　　亲爱的张三先生：
　　已收到您这个月转账的600元生活费，谢谢您的帮助。
　　我升初二了，课表上多了物理课。第一节课的时候老师问我们对物理有什么看法，我第一个举手，说我认为物理就是事物运行的道理。物理老师笑着说很有道理，然后问我所说的“事物”包括哪些东西？我说地球上能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是。老师说对，但是宇宙也包括在物理学的研究范围内哦。
　　我目前只上过两堂物理课，感觉像是小学的科学实验课，很有意思，但愿我的物理能拿高分，这样我的总分就能再高一点了。我在图书馆认识的大学生告诉我物理很难，所以我周末的时候去借了一本《Through two doors at once》。好得很，我就不该挑战纯英文书籍，我和它死磕一下午的结局就是我浪费了时间还什么都没看懂，只能挫败地把书还回去了。
　　初中物理还是挺有意思的，但我大概不会在大学选择和物理相关的学科了。

　　玄峥

　　第十五封信
　　来自石城福利院
　　10月12日

　　给总能让我惊讶得说不出话的张三先生：
　　已收到您这个月转账的600元生活费，谢谢您的帮助。
　　您是物理学家吗？
　　我完全没想到会收到这么厚的信，我真的要对您改观了。在此之前您在我心里的印象是个胖胖的慈祥的中老年企业家，但现在我怀疑您可能是个戴着眼镜的博学的老教授。这样的话倒也能解释您为什么在认真地资助学生去读书了，因为您也是个做学问的人。
　　我保证我读您的信读了三遍以上，我大致理解了什么是双缝实验，但延伸出来的那些解释我看得头晕。您甚至写了您个人的研究见解，还给我画了好多示意图。不得不说我对于大多数结论都没看懂，但您对光的描述感觉真美啊。
　　我知道阳光和月光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景色，就连最普通的灯光在特定的环境下都格外吸引人，但我没想到从科学的角度来看，光同样是浪漫的。也或许只是我的想法在对本来就存在的光下定义，但文学甚至是物理学不也是在对本就存在的事物下定义么？
　　我曾经觉得我睁开眼睛也看不见光，所以我选择闭上眼睛走路。而不管是在之前，还是现在，您都选择了拉我一把，向我展示一个全新的世界。
　　于是我睁开眼睛，看见光从四面八方来。

　　玄峥

　　第十六封信
　　来自石城福利院
　　11月12日

　　亲爱的张三先生：
　　已收到您这个月转账的600元生活费，谢谢您的帮助。
　　林小语姐姐从帝都回来看望李院长了。我和她不熟，因为我刚来这里不久，她就去读大学了。听说她特别厉害，大学还没毕业就在帝都开了公司，年纪轻轻就事业有成，每年都给福利院打钱。我是去厨房帮忙的路上遇到她的，她看到我很高兴地打了个招呼：“我听说你是今年被老师资助的学生，恭喜你啊！”
　　她叫您“老师”，所以我对于您是教育工作者的推测是正确的吗？林小语并不打算告诉我有关您的任何信息，只是笑着让我好好念书，等我能自己独立生活之后，说不定您就愿意见我了。
　　好遥远啊，但居然还有点盼头。
　　我有点嫉妒。

　　玄峥

　　第十七封信
　　来自石城福利院
　　12月12日

　　亲爱的好人先生：
　　已收到您这个月转账的600元生活费，谢谢您的帮助。
　　您溺爱我过头了。
　　我今年确实长高了不少，但您没必要再送我一件羽绒服！而且我在学校一直都是穿校服，您送我这么多衣服我真的穿不完。我那个小储物柜已经被衣服塞满了，我的书本文具不得不搁到了地上。如果您想给我买东西的话，可以把这笔钱资助给孤儿院，我是说，您给我的已经足够我很好地生活下去了，您可以用这些钱帮助更多的人。
　　今天下雪了。我戴着手套坐公交车去上学，手心甚至在冒汗。我不得不承认，原来我对冻疮的恐惧只需要一副足够厚实温暖的手套就可以隔绝。
　　我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看着雪将一切都覆盖。窗边也是晶莹剔透的白，车窗被白雾模糊，只有暖黄的灯光穿透零落的雪，照亮每个人的脸庞。藏在云后面的太阳格外红，像个小小的、圆滚滚的鸭蛋黄，还没来得及散发光与热，但已经让人无比期待它升起的时刻了。
　　雪真漂亮啊。

　　玄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