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Chapter 68.囿于昼夜（丁） ...
-
1.
九条纱希和忍足凛子的亲密关系是水到渠成的，未曾有某方仪式感的告白。对方的灵魂深处有着自己缺失的空白，正因如此，她们都很享受与彼此交往时的心灵所得。
与凛子的交往，是纱希有生以来所做的最出格的决定。若是让父母知道……不，她甚至都不敢想象。
纱希不止一次质问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忍足凛子。
这份感情究竟是爱情，还是对于自己无法企及的生活高度的崇拜？
在她安分守己的二十多年，从未奢想身为女子的自己能够选择生活，尤其当她出生在这样富裕的世家，顺从才是她的命运。与其说是人人艳羡的贵族小姐，倒不如说是光鲜靓丽却毫无灵魂的人偶傀儡。
凛子向她展现了另一种可能性。
九条纱希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而不是九条家族的附庸。
在东京读书的日子，纱希瞒着父母，偷偷和凛子同居了。
凛子总是很忙，在一边完成教授研究任务的同时，还要兼顾医院的实习工作和数据收集，往往会加班到深夜。但她一定会尽可能匀出时间陪伴纱希，哪怕只能陪她吃一顿饭，纱希也心满意足了。
纱希也会问她：你究竟喜欢我什么呢？
问这话时，凛子正和她并肩坐在沙发上读书。当然，凛子读的是学科专业书，而纱希的膝头则摊着一本《了不起的盖茨比》。纱希喜欢读菲兹杰拉德，这很奇妙。
听到这一问题，凛子愣了愣。但她却伪装成认真读书的样子，纱希并没有发现。
又过了片刻，凛子放下书，用那双迷人的眼睛盯住纱希。深邃的眸子宛如蕴藏了一整个宇宙，愈是神秘莫测，愈让纱希难以自拔。
“我喜欢你，因为你是纱希。”
明明是模棱两可的答案，纱希却在她的眼神中醉得彻彻底底。
凛子靠近她，二人拥抱，亲吻。多巴胺和降肾上腺素在体内迅速结合，她们的体温逐渐火热。
理智全线崩溃。
纱希再一次被无解的欲望拽入无尽深渊，如果可以，她甚至愿意在这场醉梦中长眠不醒。
2.
纱希翻开那本被收藏在柜子底部的相册时，凛子并没有拒绝。
相册并不厚，却记录了凛子的许多生活碎片。纱希甚至能看见凛子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小女孩模样，无奈凛子不喜欢拍照，从小到大保留下的影像也只有这本相集的厚度而已。
凛子的相片大多是和家人的生活定格，有她在襁褓时被父母抱着的画面，有小小的她站在哥哥们中间的画面，有她大哥背着她玩耍的画面，有她二哥和她互相掐脸的画面。越向后翻，女孩的眉眼也渐渐长开，高中时的凛子还是长发齐腰戴着弧形宽发卡的贵族小姐，大学时的她已经将长发剪短了一些，眉目也出落得凌冽了起来。
其中有张相片吸引了纱希的注意。
画面中文质彬彬的青年令纱希很是眼熟。青年正搭着凛子的肩膀，咧开嘴角微微笑着。凛子的长发则规矩地垂落在胸前，鬓发整齐地别在耳后，微微弯起的双眸透着深邃的蓝。
见纱希盯着这张相片看了很久，凛子解释道，“还记得他吗？宫崎家康，你见过的。”
听到这个名字，纱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是那个在联谊会后将醉酒的她送到凛子家的东大学长。
“想起来了，是参加联谊会的那个……”
凛子好笑地揉了揉额角，“真是不明白他去参加什么联谊会，明明都已经有女朋友了。”
“女朋友？”纱希有些吃惊。
“已经交往很久了，一个比他小四岁的女孩子，感情还一直挺好的。”
“这样啊……”
“不过听说宫崎家里人挺反对的。”
“诶？”
凛子看了一眼那张相片，淡淡道，“那个女孩是庶民出生。”
从小出生的环境令纱希对庶民这类词汇异常敏感，虽说她与人交往时不曾因九条的家族声望摆架子，但心里却知道，自己和绝大多数人遵循的是不同世界的生存法则。
这时，纱希才将宫崎家康的宫崎姓氏和某个垄断地位的财阀世家联系在一起。
“宫崎……难道是……？”
“嗯。”凛子笑了笑，“就是你知道的那个宫崎。”
3.
当宫崎家康再度坐在纱希面前时，她的心情很是复杂。
既然是凛子的熟人，纱希是很乐意和他以朋友的身份相处的。但这却是一场超出纱希预期的会面，由九条家族和宫崎家族筹谋策划，个中深意不言而喻。
当父亲用慈祥温和的语气让她去见宫崎家的二少爷时，纱希下意识便想拒绝。但她却不知如何开口，毕竟她从未违背过父亲的意愿。
只是见一面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想起上次与相园少爷的会面，纱希如是安慰自己。
他们约在了青山区的某家咖啡屋。纱希没有刻意打扮自己，语气疏离且客套。宫崎也是善于拿捏分寸的人，主动抛出的话题都围绕着无关紧要的日常，让归心似箭的纱希也能应付得自如轻松。
“银座附近有家怀石料理味道不错，下次我们可以约在那里见。”
敏锐地捕捉到“下次”一词，纱希微微皱眉。
“宫崎先生，我想应该没有这个必要了吧。”
“九条小姐对美食不感兴趣吗？”
“这不是重点吧。”纱希有些摸不着头脑，“宫崎先生还不明白长辈的用心吗？再见面岂不是更尴尬？”
“噢？”
宫崎家康故作迷惑不解，若不是纱希对他的感情生活有所耳闻，怕是真的看不出他在装傻。
“宫崎先生已经有女朋友了不是吗？为什么还要来见我呢？”
宫崎家康微笑，“我可以分手。”
纱希用古怪的眼神瞅着他，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九条小姐难道不明白吗。”宫崎平静地说，“恋爱之于你我而言，不过是过家家罢了。”
纱希又静静地注视了他一会儿，一言不发地拎起手包准备离席，却被他接下来的一句话钉在了原地。
“九条小姐着急拒绝我的理由，是凛子吗？”
纱希终于有些恼了，“……关你什么事？”
对这一问题的答案，宫崎心知肚明。他在自己空了一半的杯里续上荞麦茶，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然后露出可以称之为胜券在握的微笑。
“要知道，你们不可能有结果。”见纱希转头就走，宫崎并不拦阻，反倒慢声道，“路上小心。”
4.
正如宫崎所说的那样，他们不仅有下次在怀石料理店的会面，更有许多的下次和下下次。
他在双方父母面前经营着二人和谐相处的假象，本身又情商极高，做事滴水不漏，深得纱希父母的喜爱。
艰难应付了宫崎大半年，纱希心力交瘁，决定向凛子坦白。
当她将一切事实向凛子和盘托出，凛子皱起眉，“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以为自己能处理到位的……”纱希内疚地垂下头，“我已经拒绝过宫崎家康很多次了，但他还是不依不饶地缠着我，我是真的没有办法。”
凛子沉默了片刻，猛地站起身，拎起衣架上的外套和提包便向门外走去。纱希吓了一跳，连忙小跑上前拦住她，“你要去哪儿？”
“宫崎家康真是太不像话了。”凛子怒极反笑，“为了金钱和权利，我看他是走火入魔无可救药了。”
纱希拉住她的手，轻声道，“我……想要向爸妈摊牌。”
凛子一惊，定定地盯住她，一时说不出话。
“再这样下去，我爸妈很快就会让我嫁给他的。”
纱希的目光坚定如炬，凛子注视了她许久，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知道这会有什么后果吗？”
“我知道。”纱希冷静地说，“但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纱希和宫崎家康约定好时间，一同回大阪的九条公馆会见父母。
在公馆门口见到和纱希结伴的凛子时，宫崎并不惊讶，甚至大方地向凛子挥手打招呼，“忍足学妹，好久不见。”
凛子冷笑一声，“好久不见，柏木小姐还好吗？”
看着管家迎上前来，宫崎耸耸肩，“你们确定要一起进去吗？怕是要惹一场腥风血雨呢。”
“这就不劳宫崎先生担心了。”答话的人是纱希，她拉住凛子的手，转头对管家说，“带我们进去吧。”
同时见到宫崎和女儿，九条父母笑逐颜开，热络地问候了许久才招呼大家坐下饮茶。
身为关西医疗巨头忍足家的千金，九条父母自然是认得凛子的。他们一边让凛子代问忍足家长辈们好，一边感谢凛子在东京时对自家女儿的照顾有加。
寒暄阶段告一段落，父亲终于将目光落在了宫崎身上。
“你和小女也相处半年多了，年轻人情投意合是好事。我已经和你父亲商量过了，尽快在今年把订婚仪式办了吧。”
“是。”
这么应着，宫崎却将目光投向了一侧的纱希。她的后背早已蒙上了一层冷汗，端着茶杯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父亲，我……我不能和他结婚。”
九条俊雄一愣，“你说什么？”
“我不能和宫崎君结婚。”纱希深吸口气，坚定地重复道，“我已经有正在交往的人了。”
九条俊雄正欲发作，妻子却及时拦住了他。她摁住丈夫的手，温声问纱希，“什么时候的事？交往多久了？”
“已经有两年了。”
“对象是同学吗？”
“算是吧……”纱希颤抖了一下，余光扫过凛子的侧脸，终于鼓足勇气坦白道，“是……凛子小姐。”
这一回，九条太太也愣住了。
“……什么意思？”
始终一言不发的凛子叹了口气，主动握住纱希微颤的右手放在桌面上。
九条父母终于回过神来。
母亲面色苍白，差点当头晕过去。父亲沉默了片刻，猛地把手中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
他用颤抖的手指住纱希，冷声道，“你给我过来。”
母亲勉强稳住情绪，用不带温度的目光扫过凛子和宫崎，弯了弯嘴角，“我们要处理家事，你们请回吧。”
接下来所发生的种种，与其说是腥风血雨，倒不如说修罗场。
待旁人走后，九条俊雄喝道，“你给我跪下。”
纱希从未见过这样的父亲，一时间吓坏了。
待她浑身颤抖地跪在地上的瞬间，一个耳光狠狠地甩在她的脸上。
母亲沉默地看着，并没有阻拦。
纱希忽然觉得心寒。
从小到大，她早已习惯了父母的和颜悦色，但这都是乖顺听话的她应得的。为了取悦父母，她牺牲了自己二十年的自我。这是她唯一的任性和主张，却毫无交涉的余地和谈判的空间。
她的人生，真的太可悲了。
“不知廉耻，我怎么会教出你这样的女儿。”父亲喝道。
平日慈眉善目的母亲坐在一旁，默默垂泪。
不知廉耻。
……呵。
纱希面色苍白地跪在地上，心如死灰。
5.
九条俊雄很快将这件事通知了忍足家。凛子的日子同样不好过。
和纱希不同，忍足家早已习惯了凛子的不服管教和我行我素，但她的主见从未偏离过正轨，家里人便也一直由着她去了。
这件事，却动摇了贵族家庭的底线。
忍足家和九条家都是关西地区的势力象征，丑闻一旦曝光，后果不堪设想。
在这一紧要关头，宫崎家康告诉九条俊雄，他依然愿意娶纱希。
九条俊雄怎会不知宫崎二少爷的狼子野心，他所觊觎的不单是九条家在关西的势力根基，更是宫崎家族雄厚的财富和权利。他早已不甘自己居于人后的次子之身，筹谋数年，只为一举铲除亲族会的成见和自家兄长根深蒂固的势力触手。
眼下，卖九条家一个人情，同时也能给忍足家族留一份薄面。不管怎么说，宫崎家康都是稳赚不赔的。
在纱希订婚的前夜，凛子不曾合眼，坐在窗边不停地抽烟。纱希已经被九条家禁足了，订婚是她唯一能够重获自由的机会。
她们都无法凭一己之力主宰命运。
这是凛子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无力。
天光乍破时，凛子拎起行李，离开了忍足家。
因为无能，所以逃避。
离开忍足家、离开日本，再也不要回来。
同样在那个深夜，合衣浸泡在温水里的纱希选择用一把水果刀割开自己的手腕。
鲜血在浴缸中洇开。
犹如在三途河川盛放的彼岸花。
6.
凛子久久地跪在纱希的面前，轻吻纱希手腕上触目惊心的伤疤，泪如雨下。
岁月在女子原本清澈的眼中刻满沧桑的痕迹，曾经生动明媚的少女，如今已被命运摧残得苍白而枯萎。宛如一具失却了灵魂的空壳。
宫崎家康知道，总有一天，凛子会将纱希带走。
“夫人已经被接走了。”
听到管家的汇报，宫崎家康淡淡地笑了。
他终于能放九条纱希自由。
可是，谁又能释放他呢？
7.
离开宫崎馆时，纱希回身望着这座囚禁了自己二十年的牢笼，面无表情。
她的心中没有悔恨，只有漠然。
丰沛充盈的日光兜头浇下，坐在轮椅中的纱希苍白如纸。
童话故事里，恶魔被杀死后，重获自由的公主又将何去何从？
凛子轻轻握住纱希的手。
纱希却不动声色地抽开了。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Chapter 68.囿于昼夜（丁）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