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君须记 ...
-
秋日干燥的微风拂过衣角，身着白衣的银发少年独自站在高高的悬崖边，脚下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然而在不过百米的悬崖对面，却是大片大片灿烂盛放的大波斯菊田。细长的枝茎上盛放的各色娇艳花朵零零碎碎地弥漫成了一片汪洋花海，花朵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少年抬手遮住秋日仍还有些刺眼的阳光，翠绿色的眼瞳寂静地望着不知名的遥远地方。秋日的天空袤远，像海一般。
让他想起了许多年前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听到的那个女孩的感叹：
“天空是海寂寞的倒影。”
犹如梦里烟花般虚妄缥缈。
然此时距他不过百米的悬崖对岸，是那个人梦寐以求的大波斯菊田。
但只怕那人是看不到这样的美景了吧。毕竟她已离开他多年。
时间就是一条深不见底的洪沟，不知不觉间已将你我分隔两岸，越走越远，直至看不见也不停息。
你说是不是很可怕呢。时光这种东西。
原来我们已回不到从前。
（二）
奇牙至今还记得小时候总是跟在他身后的一只“小尾巴”。他走到哪儿，那个女孩就跟着他走到哪儿。
有时候走在花园里遇到什么有趣的人或事就总是拉着他的衣角，指着一件东西问东问西。像是个未谙世事的稚气幼童，对这世间的一起新奇事物都充满了好奇。
但那时候他还太小，很多东西都不懂，面对她的问题总是敷衍了事，却又自以为什么都懂了。但有时候也会对她不理不睬，有时被问得不耐烦了，甚至也会毫不客气地叫她放手，亦或是甩开她的手，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留下她一个人傻傻地站在那里，神情黯然。
那时候明明那么渴望有个朋友，却又死活也不肯承认她就是自己的朋友。
多么可笑而又固执的想法。
（三）
她对甜食有一种近乎于偏执的喜爱，随身带着一大把的各式糖果，即使得了蛀牙也不肯戒甜，是那种没有甜食就会死的人。
其实他也是这种人，尽管如此他还是很瞧不起她。
真正原因是因为她怕血，说起来还真是可笑啊，就算她不过是个下人收养的弃子，但好歹也是在揍敌客家长大的。这样的人却怕血怕到死。
有一次他去执行任务，回来时看到她正站在那等他。不过当她看到他身上的斑斑血迹时就立刻捂着嘴，脸色惨白地跑开了。
这种事在发生多次后她似乎稍微习惯了些，只是每次看到他身上的血时都会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其实那根本就不是他的血。
他们是杀手，身上何曾染过自己的血呢。
（四）
后来他六岁时，父亲让他去天空竞技场打到两百层，不然不许他回家。
也不知道她是用了什么方法让父亲同意她同行的，她对他说是为了方便照顾他的生活。但他知道的，真相绝不是这样简单。
因为怕血所以她从不去看他的比赛，只是每次在他回来的时候颤颤巍巍地替他擦药，明明每次都怕得要死却硬是咬着牙不肯说出来。
那双水蓝色的眸里，从来都是满满的崛强。
他们花大把的钱去买一堆堆的零食，但是大部分都进了他的肚子；每当深夜他看收费频道时，她总坐在窗边望着黑蓝色的天幕发呆；入睡时他能听到她轻轻的隐忍的啜泣，眼泪打湿了大半个枕头。
时间就是这样悄悄溜走的。
光阴太细，指缝太宽，再怎么握紧也抓不住分毫。
在他快要打入两百层时他才发现，他把她弄丢了，而且再也找不回来了。即使跑遍了所有街道，即使再怎么大声呼唤她的名字，也再见不到她的身影，听不到她的声音了。
她就这样消失了，不知去向，没有留下任何一句话，没有任何征兆地消失了。
她离开了，然而时光前进的脚步却从未停止，他的生活依然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只是身边少了个陪伴他的人，只是在一个个悠闲的午后会觉得有些寂寞。
只要一想到再也没有人会心疼地看着他的伤口，再也没有关会颤颤巍巍却又小心翼翼地为他抹药，再也没有人会对他温柔地笑，再也没有人会拉着他的衣角问东问西，心就很痛很痛，像被刀割了一样
就像在下一场绵延无止境的大雨，冰凉的雨水淹没了整个荒凉世界，连光的存在也在不自觉间被隔绝于外。
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他是个杀手，不需要所谓的朋友。
可实际上他与那个女孩之间，或许连朋友都算不上。
他想他不会后悔的，可心里那如涌泉一般不止的悲伤又是怎么回事呢，他究竟又是在为什么而悲伤呢，扪心自问，却依旧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
（五）
很多年后，再见到那个女孩是在一个遥远的古老的村落里。静静蜿蜒流倘的小河，漫布青苔的破旧木制小屋，狭窄的泥泞街道，广袤无垠的金色麦田，若隐若现的一带远山，稀稀落落南飞的大雁，带着秋日的萧瑟席卷而来。
那里看上去就像是梦境里的桃花源，连每一寸土地，每一次呼吸里，都溢满了浓浓的欢愉。
她就像一个普通的十五、六岁的少女一样，抱着满怀的不知名的小野花，浅蓝色的长发梳成两条辫子垂在胸前，湖蓝色的眸子染上一丝深秋的光影，却依旧是同多年前一样的安静平和，穿着一件吊带的白色丝织长裙。独自一人站在深秋黄昏沉落夕阳的余辉里，脸上的笑容明媚而干净。
他差点就认不出她了，若不是因那少见的发色与眸色，以及记忆里快要模糊掉的干净笑容，或许就算她站在自己面前他也不一定能认出她。
真是可悲。
但就算认出来了又能怎样呢有他只能默默地站在远处看着她，却没有勇气上前打招呼。他害怕她会不认识他，害怕她会用记忆里从未有过的，如看陌生人一般戒备的眼神看着他。
他连想都不敢想象。
她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全新的世界，可是那个世界里却再也不会有他的存在，就连他本身也早已与她没有了任何关联。
他们之间什么都不剩了，除了曾经。或许有一天，连曾经也会化为泡影，他们会彻底忘了彼此的存在。
直到半晌之后小杰拍拍他的肩，他才从自己的思绪中反应过来，朝他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轻声说：“走吧。”
也不知是说给小杰，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已经足够了，没有必要再苦苦寻找了，是时候放下了。
从她身边快步走过的那一瞬间，奇牙垂下眼帘，听着秋风从耳边刮过的寂寞声响，就是那一瞬间，似错觉般的，他闻到了海水略咸的味道。
原来你是包容了一切的海啊。
（六）
当他们走出许远后，小杰才开口问他是不是认识刚刚那个浅蓝色头发的女孩子，他沉默了半晌后轻轻点了点头，只是说曾经认识。
是认识的啊。但连他自己都无法确定那个少女于他而言是个什么样的存在，或者说其实他早就猜到了，只是固执的不肯承认。她离开之后他一直是孤独一人，即使他后来认识了小杰，他最好的朋友，可是心里面却依然有个地方空空的，从未被照亮，那是他一生里，最隐密，最狰狞的伤痕。
他曾经固执地认为那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存在，有与没有都是一样的。但是在她离开之后他才恍然发现，原来所谓的无关紧要只不过是因为他早已习惯了她的存在。
所以习惯还真是一种可怕却又美好的东西啊，当我们习惯一样东西时，它就会代替那些我们曾拥有过的东西。被替代的，往往是些不够重要的东西罢了。
有些时候，遇见是件比别离更悲哀的事。
尤其是遇见的那个，是你生命中独一无二的那个人。
（七）
奇牙永远也不会知道，在他们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他心心念念想见的那个少女就已经认出他了，只是当她转过头想要叫住他时，却发现他与他的同伴早已走远。
她所看到的，不过是少年离去时坚强而又决绝的背影。
那一瞬间，不争气的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不自觉地低声啜泣，明白彼此将会就此错过，永不相见。
有时候，不回头也是一世。
只是彼此将就此错过，彼此陌路，错过一段最真挚的美好。
（八）
银发少年站在悬崖边，轻柔的微风吹起漫天的大波斯菊花瓣，却总有些旋转着坠入无尽的深渊。
少年却婉的话语被揉进风中蓦然吹散，只剩下不知是叹息还是失望的尾音寂寞辽远。
最后少年转身离开，脚步缓慢却又是不可言喻的坚定。越走越远，直至变为一个小小的黑点，只剩彼崖的大波斯菊在风中摇曳，寂寞得犹如谁明亮的眼。
你既已离开，我又为何苦苦等待。
不如放下回忆与思念，挥手诀别再见，从此两不相干。
任时光流转，沧海桑田。
（九）
君须记，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君须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