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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chapter 81 猎宫(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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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攻占皇宫的大战正式打响。
按照计划,大军共分四路包围皇宫,即对应皇宫的四个门。墨弯、直辰率一支军队包抄北门;墨焱率一支军队攻击东门;清隆、柳星落、欧阳声率一支人堵住西门,而我、木韩井和柏藤都在正门应战。
正是初夏,洛阳街的尽头,翠绿掩映,红墙金瓦,木椽飞檐。
熟悉的地方,花开花谢,草长树高,岁月刻下烙印,宫内君王更替易主,宫外风景却似乎并不曾改变过什么。
这个正门附近的广场是国事庆典、点阅军容仪仗的地方,平时对民众开放,不过现在这里已被军队所占据,整条洛阳街甚至全城的街上都没有半个平民的影子,三天前,清隆已经派人张贴告示,并挨家挨户通知禁足。
我策马站在队伍的最前方,一身银甲戎装,脸色却有些苍白,几天前的战斗到现在仍没有恢复过来,身子轻飘飘的。清隆和木韩井都建议我坐在马车里观战,被我拒了,作为一个君王,这样的时刻我希望能亲自领军。不得以,木韩井只好陪在我身边,并逼我许诺他寸步不离。
抬头,白芒亮得有些睁不开眼。不远处的指挥台上,站着一群人,中间年轻的少年是现在的君王越王,被层层簇拥着,怒视着我。旁边一人素白长衫,眸色冷冷淡淡,是禁军统领丰羽。身后,有些军官我认识,有些是新面孔。
不过最显眼的却是另一个高大男子,那人一身浓紫色云纹锦袍,黑色披风,宽大的衣帽遮住头发,阴影下的五官深邃得仿佛是刻在骨头里。
军师玹芜。
他就那么静静站着,像是深冬里的守望者,不笑也不说话。
肥大的袖袍随风摆动,深紫的衣衫仿佛一团烈焰,不经意间就盖过了其他所有的锋芒。
玹芜环视了一周,最后目光定格在我身上,深邃的眼神里含着深深的恨意,我这才发现他的手臂上扎着一条白色绫带,显然是为祭奠绫衣而戴。
我吸了口气,觉得胸口闷闷的,荡开了视线。这时只听楼上的越王大声道:“司无寻,六年前你无故失踪,致使大司朝野动荡,已是杀头之罪;如今先皇驾崩,朕奉遗诏登基,刚刚安定朝纲,你又率军造反,自家人打自家人,你的心中究竟还有没有大司王朝?!!”
这番话说得堂堂正正,一听就知道有高人在背后教导。我冷冷扬起一丝笑:“六年前,你父亲勾结江湖暗势力,幽禁我于荒郊,谋篡我王位,这是我的无故失踪吗?六年前,你父皇用酷刑对付同为手足的恭亲王,逼离恒亲王,独霸朝纲,自家人打自家人,敢问他的心中还有没有大司王朝?”
“放肆!不准你侮辱我父皇!!”越王大怒,一张脸瞬时涨成紫绛红。
我无视他的怒火,朗声继续道:“越王,这六年间,允王和你估计都清楚知道我还在世,若是按照礼数,是否应该派人将我寻回?而当时你们做的,是派杀手阻挡我伏击我,自己篡位,还拉拢外人把控朝纲,把大好河山拱手让人,你的心中还有没有大司王朝?!!”
“住口!!你……你……!!”越王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一掌拍在护栏上,霎时间楼台上弓箭手都拉紧了弦,而我方军士也稍稍抬起剑锋,时刻准备开杀。
“呵呵……”半空中响起幽幽的笑声,如罂粟花突然渗透到发肤里,玹芜裹在黑色的风衣里,幽幽道:“寻王可真是嘴皮子不饶人啊,一口一个忠义,一口一个黑暗势力,如今带头造反的可是你呢。”他听上去像是在笑,可盯着我的苍白的脸上丝毫没有笑意。
轻轻调侃的一句话说完,周遭的气氛已经无形间缓和了下来。
而我却心里发毛,玹芜果然是军师级人物,举手投足间就能牵动所有人的神经,这样的角色实在可怕。更关键的是,以我对玹芜的了解,无论他是笑靥如花或是冷冰绝情,都是比较正常的反应,但如果他的笑意面无表情,说话平淡柔和,就十分危险,代表他处于极度悲愤的克制之中。
上一次,我看到这样的表情,是他绝望地放我离开。说话的时候,冷静的可怕。
这一次,我们最终生死对决,似乎绫衣的死对他的打击颇大。
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怜悯他,我不该怜悯的,在绫衣这件事情上,现在根本无法多做解释,也解释不清楚。我只是回应道:“玹芜,多做挣扎有何意义?!皇宫四围已经被我们团团包围,这场战争没有悬念,只是时间问题,你应该很清楚。”
玹芜淡淡道:“我很清楚,只要我愿意,就算你们最后攻进来,也是两败俱伤,寻王可曾为所有军士考虑过?”
我一窒,玹芜一语道破心中最担忧的事,真是聪明,用军士的性命给我下套子。我有些犹豫,正思量着是否选择围而不攻,这时旁边的木韩井慢慢摘下铁面具,棱角分明的眉角鼻尖犹如朝日下俊朗的山川:“身为军师,若是你真为大司军士的性命着想,不如你我一战定胜负。”
玹芜猛地抬眼,神色中有一掠而过的诧异,又很快恢复平静:“果然是‘转魂’之术,那晚没有杀了你真是可惜。”
“更可惜的是还赔上了绫衣的一条性命。”柏藤道。
玹芜笑笑,伸手摘下臂膀上的白色绫带,随风飘落而下:“谢谢你们将他送回来,不能完成任务的人没有活着的必要,这是我用人的原则。”他的口吻很轻松,仿佛绫衣只是一件可以随意丢弃的衣服而已,听着让人心寒。
“军师,和他们废话什么!来人,给我冲出去杀了司无寻,为绫衣报仇!”越王双手扶杆,咬牙切齿地下了开杀令。
一句话。
刹那间锣鼓震天,就像山崩一般,正南宫门一开,冲出来的士兵和围攻的士兵就像流水般冲撞到一起,互相开杀,再没人止得住。
我双目发寒,被木韩井拉住,没有往前冲,无论我愿不愿意面对,厮杀和流血永远是战争中无可避免的局面。
一轮轮利箭密雨般往下发射,一轮轮石块被投射到墙上。
有人受伤,有人倒下,又有人前赴后继涌上来。
利剑刺穿了胸膛,战马踢碎了肋骨,鲜血像是廉价的颜料,泼在每个人的身上,染成血红的双眼。
柏藤转身去急救了。我和木韩井并肩骑在马上,像是这流水中唯一静止的桩子,指挥着眼前的战争,也像是洪荒中的核心砥柱,支撑着士兵的勇气。
指挥台上,玹芜裹在黑色披风下的高大身姿冰寒而危险,他看着战局发展,略略侧身,跟身旁的丰羽说了几句话,后者面无表情地离开了。似乎是预感到我的视线,玹芜忽然转过脸盯着我,深紫色的瞳仁像一把锋利的剑。
我的心一动,大声道:“玹芜,何必死守着这盘局,凭你的能力,想要离开易如反掌,还是说,正如你以前发誓的,你要看到大司王朝尽毁才满意吗?”
“司无寻,你休想挑拨我和军师的关系!”越王暴跳如雷,从旁边抢过一支弓箭,一箭大力射向我,可惜到我跟前已是强弩之末,我一伸手接住,微笑着丢到身后。
玹芜冷冷扯出一个弧度:“哦?这话何时说过?是我和你在床上的时候说的吗?怎么我完全不记得了。”
仿佛天地万物都顿了一顿,接着,楼台上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尖锐嘈杂。我的手指抽紧,脸色霎时发白,除了木头、柏藤等极少数人,没人知道那段历史,我万万想不到玹芜竟会这样玉石俱焚地说出口。我咬着嘴唇,愤愤地抬头看他,耀眼的白芒下,却看不清楚他此刻的表情。
苍茫间,只听得旁边一人一声暴喝,腾地狂风而起,人已经拍马纵越,飞至高空,一剑朝玹芜刺去,上手就是一招“风之剑”。
风像是有了生命,翻江倒海奔腾,白色粘稠的天幕仿似被割裂开来,刀锋处,黑色的人影,红色的光,如黑石冷厉无情,划破一切光芒,刺向玹芜的心脏。
“好剑法!”风起云涌处,玹芜飞身退开黑色披风,朝木韩井飞掷出去,顿时有如一张巨网,千万银针密雨般齐发出去。
砰——!空中一阵巨响!
风极止,天瞬间一片黑,又瞬间恢复明亮。
地上的战士早已停止战斗,纷纷仰起了头,亮得发眩的天际,人们能逐渐看到两个挺立的人影。一端,木韩井一身利落的黑袍,头发高高束起,长剑上滴着鲜血。另一端,玹芜露出云纹紫袍,灰白的长发披散在空中,犹如挽着的白色长绫空中起舞,随着袖袍无风自扬。
没人看到也没人知道发生过什么,空中的两个神一般的人,没有谁流血受伤。
指挥台上,一个普通战士半张着口,睁着苍茫空洞的眼睛,摇摇晃晃了几下,终于从墙头摔了下来,无声死去。
我的眼神转过去,那战士到死似乎都不知道胸口的剑伤如何而来。只是,他跌下去的位置,原本正是玹芜站立的地方。
半尺之遥的越王,早已吓得面无血色,浑身发颤后退,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木韩井瞥了一眼指挥台上的动静:“找一个替罪羔羊,你的手段还真阴狠。”
“人可是你杀的呢。”玹芜勾起唇角,惊心的笑容刹那如罂粟花狂傲绽放:“好险,木庄主杀人灭口的本领也不赖嘛。”说话的时候,很少有人注意到玹芜的胸口有些起伏,脸色更加惨白,看来上次中了木韩井一掌之后,他的内伤颇重。
木韩井抬起剑:“的确,你不会看见明天的太阳了。”
他闭上双眼,翻转剑身朝下,轻轻松手,置落下去。
明亮的剑刃反射着钻石般的光芒,犹如坠落的陨石,直插入地。
刹那间,天地变色,战马长嘶,大地震颤不止,百尺之内飓风裹着尘埃飞旋,叫人睁不开眼,我牵马往后退了一步,地面上所有的士兵根本抵挡不住,用盾牌挡着退出了包围圈之外。
片刻飓风犹骤,包围圈逐渐缩小,收缩成一个透明的蛹,将两个人包裹在漩涡中央,狂风像一把把利刃,毫不留情割断了范围之内的树枝,蛹茧之内,两个人的衣衫猎猎狂舞,木韩井始终闭着眼睛,而玹芜周围的白绫渐渐发红,双眸也已经涨成了紫红色。
风之影!我睁大眼睛,耳膜几乎已经要被压力撑破了。空中的两个人才对决了一个回合,竟各自用上了十成的功力!
飓风圈子还在缩小,伴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忽然,木韩井猛睁开眼,双眸爆□□光,人仿佛凭空消失一般,同一时刻,玹芜周围的红绫有如莲花般怒放,吐出无数银针,他立在最中央,也忽然失去了踪影。
天地再次变色,那是一种刹那间颠倒混沌之感,从飓风到无风,从暴动到静止,被刮断的树枝和瓦片忽然失去了重力,噼里啪啦落下来,还兀自打着转。
我看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没人能够看清。
但我知道他们已经出了招。
如同末日洗净纤尘万物,世界是窒息般的宁静,天空重又恢复光彩,耀芒照得人们睁不开眼。半空之中,两个人站在原地,互相对视着,像是没有动过的雕像。
一片片树叶飘飘荡荡落下,与世无争。
木韩井轻咳了一声。突然,黑衫上龟裂开一道道细纹,整件衣服爆裂开来,一条条撕碎的破布散入空中,露出小麦色的上半身,交错着血迹。
“木头!”我的心攥紧,不由唤了一声。
声音还未落下,另一端,玹芜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染红了面前悠然自得的绿叶。
我怔住。
他突然弯下身子,用手捂住嘴,无名指上的黄宝石戒指在阳光里闪烁了一下,就被殷红的鲜血盖了过去,染遍修长的五指。
玹芜垂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微微颤动,似痛苦万分,很快却被灰白的长发没过脸颊。
我这才看见,他的腹部,有一道极薄的伤口贯穿,深紫色的衣衫上,也浸红了鲜血。
木韩井抬起手,青色长剑重又回到手中,他的双眸深如墨玉,身形一闪,朝再无防备的玹芜刺去。